明潜的身下的土地浸透了鲜活的血液，独特的腥味在他的鼻尖萦绕，他明白，许多活生生的人已经再也说不了话了。
“这帮人废话真多。”
来者不止一个人，又一道陌生的声音像是在聊天一样抱怨。
“现在好多了，终于安静了。”另外一人又开口说话。
“看看还有哪些人想说话……那就让他们彻底安静！”第二个人的声音有些低沉，随着脚步的深入，他的身影愈发清晰：瘦，不高。
“曹领队？曹领队？还在吗？”
凌乱的脚步声过后，阵阵呼喊声在寂静中爆发。
那人身上的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重的嗒嗒声，忽的停止，低声自语：“他不会也死了吧？”随后轻笑一声，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甲胄零件的摩擦声再次响起。
“多少人？”他的声音再次深沉，冷冷地问道。
“正队，死了三十一个，应该还有七个人。”
有人回应了他。
“到底还有几个？跑掉的是哪些人？”
被呼作正队的人的声音流露出了不耐烦。
“水痕和獠牙猎队全军覆没……刺花花月容和刘力，凶狼头子曹崇文，龙行头子刘志，大明猎队头子明良，都不在……应该还有两个小喽喽……”
那人没说话。
“我这就去追。”
说话的人急忙说话，他的声线有些颤抖。
“不必了，这些人跑不掉的。”
正队再次开口，话语中是强大的自信。
“明信的诸位还不快出来，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明潜心中一惊，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黑暗中似乎有像光团一样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没有人说话，空气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冰冷的多。
“虎兄，明江和明河特地来看你了。”正队明江开口说话，好像是为叙旧而来，明潜感觉他在朝自己这个方向笑。
“你不说话，是不想见我吗？”
他的语气中含笑。
“虎兄……既然如此，那就冒犯了！”
他似乎笑得更加灿烂起来，隔着雾气都能看到他的亮洁的牙齿。
话毕，强大的气流冲入了坚实的迷雾，风愈大，雾气愈稀薄，墨水一般纯粹的雾气很快变得透明如水。
蓦地风停了下来，被吹走的雾气又快速地聚拢回来，那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这样和我相见未免有些太狼狈，那就让我亲手将你请出来好了，你觉得呢？”他说着，脚步声逐渐响亮起来。
“正好我也想看看你这几年有了什么样的进步！”
只见最后一个字落下，被雾气包裹显得虚幻的人影变得真实起来，明潜感受到了磅礴的灵性像是绚烂的烟火在空气中绽放，光亮瞬间化作一支精致的箭矢在他掌心旋转，美轮美奂。
“先给你弄点好玩的。”
他的右手一握，手臂一挥，只看见光箭化作一根金线将灰雾切开。
“哼！”
厚重的声音之后长刀出鞘的尖锐锋声化作晶莹的月钩划开雾气，随后闪亮的箭矢一折两断，尘埃似的消散了。
“大哥的刀还是一样的快准狠。”
那人隔着昏蒙蒙的雾气对站起身来的高大身影说话，语气里满是赞许。
“你怎么会来的？”虎伯直言问道。
“我是来看望大哥的，许多年没有来往了，今天特地找了这个好时候来和大哥叙叙旧。”
那人想要靠近，却被虎伯浑厚的声音镇了住：“明江！我问你呢，你是来做什么？”
“大哥还是好严肃，和当年一样。”
回应这句话的是刀刃归鞘的声音。
“站住！”
虎伯正欲转身离开，便被明江冰冷的声音拉住，扭转了一半的身体定了下来。
“你真不知道？还是在这里装糊涂？”
他的语气冷冰冰却让人感觉藏着好意。
虎伯没有理他，转了身。
“明河说有人跟寨猎队的人打听那只熊掌的消息……后来曹崇文就来找他，想要他和凶狼做笔生意……这笔生意成了，赚的钱四六分。”
“谁四谁六？”
虎伯的声音缓和了很多。
“虎兄还对这感兴趣呢？你应该对我们做的生意比较感兴趣才对。”明江正欲说话，之前出现过的声音抢在他前再次响起。
听到他的声音，虎伯二话不说向前踏步，想要离开。
“明虎，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和我们做的是什么生意吗？”
“与我无关，我只想要得到我需要的东西就好。”
那人换来的是明虎冷冰冰的回答。
“他们想要的你的命……还有当年……你得到的东西！”
明江身旁的男子直接开口告诉了他，语气间流露出螳螂已经捕到蝉的得意。
“那就让他们亲手来拿！”
明虎虎目中凶光一闪，手中的刀抓得更紧了。
“明虎！你要想清楚，曹崇文到底还是个小人物，智狐死了，那东西你护不住的！”这次开口的是明江，他的眉头微蹙，大声喊住了明虎。“你应该清楚，想要那东西的人很多，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来？真是为了和曹崇文做生意？就他那点心思？”
“明虎，你真的不要不知好歹！”明河将明江拉住，自己上前走了一步，咬牙威胁道。
“我说了，谁想要，那就来取！”
虎伯的声音依旧深沉，回答依旧果断。
空气宁静了，对峙的三人一呼一吸都在等待着某人下一步动作。
脚步声，明虎率先走出一步。
火焰，红色闪亮的炽热火焰汇聚成了一只飞鸟，照亮了迷雾，仿佛火烧云一般。火翅扑展，在明江背后宛若神迹，红色翅膀烘烧雾气。
“你再敢动一步？休怪我不留情面了！”明江双臂展开，悬在半空，神情之中仿佛是在怜悯不远处的凡人。
警告之后，脚步声依然。
只听风声呼啸，明江化作火鸟若天外陨石坠落，直轰明虎而去。就在那一刹，金色的火鸟长唳，长喙若箭，翎尾似矢，携洞穿万物之势坠向黑暗中的人影。呲！金属刀刃擦过刀鞘时的锋利声音之后，一钩皎洁的月弧闪过雾气，与之碰撞，璀璨的光彩夺目，仿佛茫茫夜空中日月同空。
“哼！”
二人正是僵持之时，阴沉的声音化作锋锐的刀剑直刺争斗中心的明虎后心而去，一只利爪也阴毒地撕向他的后背，隐藏在暗处的明河终于显现了身形，他的紫色瞳孔在灰色雾气中突兀却又自然，他仿佛就是为黑夜而生。
“呵！真以为我们是软柿子吗！”
豹叔怒吼一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虎伯的身旁，他在雾气里掩藏的极好，无声无息，霎时晶莹的刀光闪过，切向那只爪子，明河匆匆缩回右手，却被清幽的藤蔓植物缠绕住了身体。黑暗中的紫色眼睛一闪一烁，他在剧烈地挣扎却迟迟挣脱不开，悬在半空像只待宰的羔羊。
“这么多年过去了，才刚入元灵境，气息还很虚浮，是靠外物破开的桎梏吧？明河，你不行啊。不过好歹也是更近了一步，看来你们攀上了光鎏学院和玄甲军还是有些好处的。”豹叔轻笑，他走上前，手抓住了凭空生长出来的绿色藤蔓，话语中轻蔑意味浓厚。“他们打他们的，你少插手！”
语毕，剔透的藤蔓蓦地消散，明河抓住机会，轻哼一声消失在了雾气里。
“老鹤！”狼叔扑向倒地的鹤柏年。
“老鹤怎么了？”豹叔来不及守在明虎身旁，急忙赶上前去。
明潜悄悄爬了出来，他的眼睛看得很清楚，鹤伯的面色苍白却眉心发黑。
“潜儿，蔽粉，我们先躲起来，尸气我还能压得住。”
鹤伯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吩咐明潜暂时先躲避锋芒。
“老狼身上也有伤，也跟你们走，”豹叔转身看向战斗的明虎，沉声说道。“有我在这里，明河不敢跟上去……”
“赶尸人不会趁人之危，他能放了我们，就不怕我们走。这是一个即将成为打更人的纵气师的傲气。豹子，你去吧，别担心我们。”
鹤伯年说起竟笑了起来，他明白那种骄傲。
明天郎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闷哼一声将鹤柏年背在身上，放轻脚步向某一处走去。明潜顾视了一遍自己的长辈们，攥紧了拳头，果敢地转身跟了上去。
刘豹看向他们消失的方向，起身走向自己的大哥的方向，忽地消失。迷雾腾腾，散开再聚拢，宛若群魔乱舞，光芒强烈之处，那一场力量的较量正刚刚开始。
明虎手中的刀冰凉，即使在灼热的火焰之下，刀刃依旧绽放着寒芒。此刻，银亮的刀光护在明虎身前，他的眼睛充满了金黄，燃烧着无尽的战意。像是积蓄已久，他紧握着的刀轻轻鸣响，愈发强烈，刀锋更加纯粹，宛若皎洁的月华凝聚而成的弯刀，莹莹闪闪的飘扬着的尘埃似的光不断凝聚其中，刀在狂吟，明虎重哼一声，右臂挥舞，将刀从身前抽出，那一瞬，仿佛时间冻结，他冷静却又自信地将刀反转，刀背面向身前的火光，他嘴角一挑，再次挥臂斩向那只火鸟。
今晚的升阳岗上，浓厚的雾气里，第一次有了月光洒了下来，明虎手中的刀的光芒破开了迷雾，它像是另一轮月亮，正与天上的满月争辉，月镰轻松一落，慢慢地，切在斗志昂扬的火鸟上，霎时强烈的凌厉刀光吞噬了红色火焰，待到光芒褪去，鸟儿断了尖喙，脱落了羽毛，亮丽的翎尾消失不见。
明虎收刀，清脆的归鞘声仿佛打破了冻结的空间，雾气滚滚蜂拥而上，将二人拢住，明江背后最后的光亮也缓缓消失殆尽。
不知过去多久，明虎开口说道：“你走吧，好不容易走到了通灵境，我不希望你被凡人的规矩束缚以至丧了命。”
明江没有说话，他轻声咳嗽了几声，笑道：“你不也是被尘世间的规矩束缚住了，要不然你怎么不敢动手杀了那些人？”他的语气刻薄，笑着接着说道：“你说的好听，说是能登天，可不还是被世俗绑在地上。”
“只要还在这俗世，你就永远不可能跃得出去。”
“大哥，遇见你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咱俩还是因为一碗酒结的缘呢。那个时候我才刚回来，哪知就被人揍得个服服帖帖。”
明江说着笑得很爽朗，他又咳嗽了：“不是我想杀你，是他们！不是我！”
“大哥，你也跑不掉，你也只是个凡人！”
“别说这么多了，你走吧。”
虎伯转身欲走，却听见一声闷哼，他猛地回头，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他抓住刀的手在颤抖，他不敢相信。
“哥……你……还是动手了。”明江在剧烈喘气，说话含含糊糊，好像嘴巴里含着什么一样，“大哥，放他走吧！”这是明江说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是从他的喉咙中撕扯出来一般，他的语气里有着痛苦，但更多是的轻松。
“你就不该回来！”明江倒下的地方，阴冷的声音传来。
寂静之中最后的声音将明虎的心刺出一个小孔，他的脚挪动得异常艰难，他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事实，可他难以相信，不敢相信，当他走到倒在地上的人影身旁时，他松开了手中的刀，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在流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