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笑了笑:“知史而知今,天下之事,无非就是轮转,大处莫不相同,无非就是小处略有差池罢了。春秋乱局,群雄逐鹿中原,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而当今时局,无非就是逐鹿天下,大同小异而已。兵法之事,却是不然,熟读于心,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战事瞬息万变,照本宣科只会折戟沉沙,只有身历其境,历其险而断其谋,方知兵家诡道。朝堂权术,不过是危及一朝,一族之命数,属局部,而沙场谋略,却是危及天下之大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后果就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即便如父皇,沙场经年,运筹帷幄,杀伐果断,但谁又能断言,父皇就不会有失算的时候?中原草原一战,眼看渐行渐近,万无一失固然是好,但如若百密一疏,那战局走向何方,谁都不敢去想。今日上朝,我就有西出西京,沙场掌兵之意,但观父皇之言行,只怕属一厢情愿,午门之事历历在目,父皇感触颇深,他还是担心亲王掌兵,最终会引来阋墙之乱。”
傅明杰笑道:“四哥不能成行,要不我替四哥西出西京,替四哥去沙场杀伐一番。”
李然点头,道:“如若不是担心沙场险恶,与其在上京无所事事浑浑噩噩,六弟是不妨去西京边陲历练一番,这对你的剑道修为,心境心性都会有一番磨砺,只是你与我一样,此等事情,只怕不是你情我愿就可成行,得父皇允许才可。”
书房就兄弟两人,也就用不着忌讳,傅明杰笑道:“有午门之事的前车之鉴,当今天子担心四哥掌军,效仿与他,属情有可原,我傅明杰不过是一个乙等的没落子弟,通州傅氏凋落至此,属昨日黄花,当今天子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且不说关中尉迟一氏权倾朝野,就连洪州高氏一族也是枝繁叶茂,朝堂有御史中丞高长海领衔,而军中则有二品镇军大将军高长风辅佐许邑镇守西京,当今天子不担心关中尉迟、洪州高氏,而担心一个微不足道的傅明杰,岂不是好没道理。”
李然看了傅明杰一眼,有些意味深长,道:“父皇心思缜密,行事无章可循,除了大总管,谁都琢磨不透,他担心什么,不担心什么,谁又说得清楚。”
傅明杰看向李然,道:“四哥刚才看我的眼神,另有意味,我记得当年说到老祖忍痛看着父慈赴死一事时,四哥也是如此表情,四哥此举,是不是另有隐情不想让我知?”
李然淡淡一笑,道:“六弟想多了。”
傅明杰一笑:“我知道四哥从来都是为我着想,该我知道的,自然会让我知道,不该我知道的,无论如何也会三缄其口。四哥不说,我也不究不问,但我想告诉四哥,我已及冠,有自己的判断力,知道什么是对错是非,有些事情,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告知与我,我也好知道该如何去做。”
李然点头,道:“我记住了。就凭你刚才这话,我就有理由相信,六弟真的长大成人了,以后真遇上什么事情,我也用不着一个人冥思苦想,我们兄弟可以畅所欲言,于你于我都大有好处。”
傅明杰笑道:“那日四哥特意于月园坊置天下诸事于纵横之间,是不是就因为我傅明杰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不计后果只知惹是生非的懵懂少年?”
李然笑道:“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行事不计后果未必就是不堪,有些事情与其畏畏缩缩,还不如不计后果放手一搏,父皇当年悍然发动午门之变,哪里又曾考虑过后果,如果这也考虑那也考虑,结果就只能是裹足不前,自然也就没有午门之变,也不可能有这十九年的励精图治,王朝鼎盛。惹是生非也不是一无是处,有些事情惹了也就惹了,人家能奈你何?与其让自己憋屈难受,倒不如让他人暴跳如雷。”
傅明杰笑道:“四哥这话怎么这般对我的心意,四哥要是早这般说,当年我就不只是揭戚树成家的瓦这般简单,起码得绑着戚树成这老狐狸和他那侍妾,不着丝毫地游一回大街。”
李然微微一笑,道:“你不喜拘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自然就称你心如你意。其实你当年若真是这般做了,其后果也是那样,无非就是被父皇叫到御书房责骂一顿,有尉迟成渝、程明亮、陈魅其参与其中,牵扯到诸多甲等氏族,最坏也坏不到哪去。”
傅明杰嘻嘻笑,道:“当年四哥可不是这般说的。”
李然爱怜地一笑:“我当年若是这般推波助澜,你还不得真将戚树成和他那侍妾绑了游街。有些事情可一不可二,你要是再贸然行事,那父皇岂会只是责骂?你今后对他人下属也该保持有度,有些错误,可以容忍一次,但绝不能容许二次,明知故犯,害己是轻,祸害旁人最是罪不可恕。你今后行事,肆意妄为自是不好,但胆大妄为不无不可,就看你自己觉得值不值。就像上次不计后果勇闯黑虎山,我怎么看不重要,你认为值就行了。”
傅明杰稀奇:“四哥,你今日说话,怎么感觉与先前自相矛盾。”
李然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吧。”
有侍女端茶而入,然后翩翩而退,李然静待侍女离去,然后笑道:“再说从军之事,氏族膏粱子弟,一贯娇生惯养,衣食无忧,能不去边关涉险自然就乐得轻松,多入禁军,戍守帝京外城,看着鲜衣怒马,实则不堪一击。敢像父皇当年一般边关喋血的皇亲国戚,氏族门阀子弟,屈指可数,寥寥无几。程友开许邑高长风之所以为父皇信任,除了他们出身门阀,更重要的是当年父皇与他们在沙场缔结了非同寻常的情谊。有了喋血沙场的经历,父皇自然也就知道皇亲国戚边关从军,只要真有血性,最易于为边军信服接受,最易于培养军中势力。父皇在位十九年,朝堂诡异多变,父皇却似闲庭信步,玩朝堂于股掌之间,父皇的这份信心从何而来?其实就来源于军中,军中固若金汤,朝堂起再大的波澜也是徒劳。我和老二老八看似旗鼓相当,其实都不过尔尔,只要程友开许邑高长风偏向其中的任何一方,其他两方都得认输出局。”
傅明杰一想,还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