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又道:“老祖傅钟许你边关从军,不许你朝堂行走,想来也是有此考虑。在边关的沸腾热血前朝堂间的勾心斗角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傅明杰下定决心,道:“如有机会,我必去边关,为四哥在军中积攒人脉。庙廊之材,非一木之枝,狐白之裘,非一狐之腋,我傅明杰一旦西出边关,定可以集腋成裘,到时虽不能如程友开许邑高长风那般一举定乾坤,但多少会给四哥增添一些筹码。”
李然点头:“如若是以前,我自是不会同意,但现在事出有因,你既然已经置身事端,那也该为将来考虑了,远离上京是非,入西京边关喋血,于你利大于弊。以你三品之力,在边关只要没有遇上两军万人对垒,但求自保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也不瞒你,我先前就有促成你从军边关的想法,为我也为你,一旦六弟在军中站稳脚跟,集腋成裘,于你于我都是一件莫大的好事。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将来我李然在这一场逐鹿中败下阵来,自身难保之时,只要六弟你在军中站稳了脚跟,有足够的影响力,真成了鸿鹄,那么不管是老二还是老八初登九阶丹墀,为图安稳,都会投鼠忌器,一时半刻都不敢拿你如何,到时你只要谋定而动,必可全身而退。”
傅明杰不乐意,道:“要是真到了四哥都自身难保的地步,那我即便能全身而退又有何意义。想当年,苦禅苏不成一人一杖悍守午门,败也败得悲壮,虽败犹荣,我既有四哥赠与的一尺行云,岂可忍气吞声,眼睁睁地看着四哥遭遇灭顶之灾,真到了那时,我也学一回苦禅,为四哥守一回午门。”
有孩童的嬉戏声传来,打眼望去,池塘那边,凉亭之下,琼王妃杨笛正带着世子李锴玩闹,李然轻轻摇头,淡淡地道:“苏不成悍不惧死又如何,单凭一己之力想挽狂澜而不倒谈何容易,最终不还是落得满门抄斩,一人远遁北枭,苦不堪言,故名苦禅,而伯父李昊举一族上下同样被父皇斩草除根,绞杀得干干净净。前车之鉴,六弟,真要到了那需要取舍的境地,我希望六弟不要学苏不成,而是另辟蹊径。”
傅明杰不解,问道:“何为蹊径?”
李然面无表情说道:“那种情形,李昊举大势已去,苏不成即便是一品天境也无异于螳臂当车,改变不了大局,但苏不成却可以以一己之力,为自己和李昊举留下血脉。我李然有一正妃两侧妃,有三子四女,如果真到了倾巢之时,六弟不必作困兽之斗,而应携李锴趁乱逃离上京,为我李然留下一支血脉。”
李然波澜不惊,看向李锴那边的目光平静如初,就像是诉说他人之事,傅明杰做不到李然这般笃定,已是心惊肉跳,手脚瞬间冰凉。
李然笑道:“吓着你了?”
傅明杰点头:“有点。”
李然拍了拍傅明杰的肩膀:“覆水难收,既然我李然走上了夺嫡之路,那就注定没法回头。成王败寇,我李然虽然可以以仁怀之心待之,但老二老八未必会以善念之心待我。何为取舍,这就是取舍,与其徒劳,不如做力所能及之事,苏不成其心可嘉,其思却不见得深远,六弟何必学他。”
李然的话不无道理,但傅明杰一时还是无法坦然接受,还好这不过是兄弟交心,只是李然设想的最坏的打算,目前还到不了那种地步,一切都还未知。
李然朗朗一笑:“当然了,涉及身家性命,为己为人,我李然都得殚精竭虑,不到最后一刻,我和老二老八都不知道最终鹿死谁手,想让我李然认输出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然一指琼台上的茶桌,道:“别光顾着说话,六弟喝茶。”
李然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些口干舌燥,傅明杰持茶具于手,对茶道虽不精深,但茶的好坏还是一品就知,茶汤入口,温馥无比,口齿留香,点头道:“好茶!”
李然微微一笑:“那我就考考你,这茶好在哪?”
傅明杰随李然久矣,知道李然此话另有释义,中原重茶道,千年传承,自是有着很深的文化底蕴,氏族门阀对茶道自是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上行下效,即便是寒门庶族对茶道也是推崇备至,通州傅氏即便没落,但老祖傅钟在世时,贵为朝堂首辅,对茶道也是颇有讲究,傅明杰耳闻目染,对茶道虽不如老祖精通,但对茶的好坏优劣自是一品就知,还用得着李然考?李然此举只能是考茶道之外的东西。傅明杰轻弹瓷具,碧绿的龙井在薄如蝉翼的透明瓷具里沉沉浮浮,有如银针倒悬,傅明杰道:“此茶为上等云台龙井,馥郁留香,陈茶难以如此,必定是今春清明之茶。上京与江南的中京何止千里,清明刚过几日,云台今春的龙井就已进了京城,入了四哥的王府,相比往年早了半旬,好处有三:一是,上京与中京两地之间,不管是漕运还是驿道都恢复先前的顺畅,看来房景辉出任中京府郡守三年,还真是没有懈怠,其大力肃绞境内匪患,已经初见成效。中京富庶,但境内匪患不断,此起彼伏,有如顽疾,当今天子对此一直忧心忡忡,房景辉三年建功,圣心必定大悦;二是,两地物品流通频繁,今春朝廷的税赋怕是又可增长二成,税库充盈,于当今时局有利,未来的乾坤一战,陇西胜算又多一成;三是,四哥去年府上用的是潭州毛尖,今次却不同以往,用上了上等的云台龙井,看来今春中京的雨水适宜新芽的生长,四哥在云台的茶场开始有了收成,可喜可贺。有了以上这三好,这茶品起来自是妙不可言,回味无穷。”
李然赞许一笑,点头:“不错,以为你一心修炼剑道,对世事时局漠不关心,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其实六弟蕙心纨质,心如明镜,只是不想去想罢了。如此认知,还真是让我喜出望外,多加磨砺,今后六弟定可独当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