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亭山并不高大，山上树木葱郁，除了几处景点外，几乎是被植被覆盖的。
王婵儿便葬在一处极不起眼的位置，墓碑上只写着，“王婵儿”三个字，既不缀着凌家的名号，也无人知晓她的过往。
“我以为，你会打破不为女子树碑的旧俗。”
王笑云的话里满是失望，也许是曾经凌子羽带给他的震撼足够大，如今这般平庸，判若两人。
凌子羽是不被允许出城的，他对安亭山的了解，只局限于府内的那座石雕。安葬王婵儿的地方，是他打算埋下自己的位置。
但现在，凌子羽已经不打算轻易赴死了。
“你对我失望的地方，不止这一处吧。”凌子羽手扶在那石碑之上，一如初见时，凌子羽贴近小婵。
王笑云道：“我认识你这么久，看过你装疯卖傻，也看过你愁眉紧锁。知道你万般无奈，也理解你孤傲心高。但这一切，都不能否认你将小婵姑娘卷入风波中的事实。”
深深叹一口气，王笑云继续道：“你跟我说，你不喜欢天下师的行事作风。我以为你有真知灼见的，我期待着能够有一个人站出来，给大虞一个真正的清平盛世。但我好像错了，错在不该将事情委托于别人，也错在不该轻信你的，荒诞的话。”
荒诞？也许是吧，对于这个时代来讲，凌子羽的言论的确大逆不道且荒诞不羁。
“你还记得，我为什么当众说要娶小婵嘛？”
“因为上京城局势渐稳，十几载清平使得民心归附。如今，即便九王高举四皇子的大旗，也不过是三五年战乱。终归会被大虞平复，那时，你便可有可无了。”
“所以，你觉得我是在向朝廷表明心意，无论我是不是四皇子的儿子，都可以一辈子都待在凌州，以求一个安稳？”
“时局大势你比我看得清楚，若是为了明哲保身，没什么可谴责的。”
因为小婵姑娘的死，王笑云依然处于极端愤怒的状态中，此刻一心只想着凌子羽是自私自利之人，他的动机，他的处境，全然不管不顾。
“王兄，去京城等我吧。”
王笑云沉默。
此前凌子羽一直说会在京城相遇，那么也代表着凌子羽早就打算好，不会安然待在凌州的。
“告诉我，小婵的死，对你有何意义？你为何这么做？”
凌子羽感到很疲惫，即便是傲视一个时代的天下师，也有极大的限制，遑论如今，只是凌州的王笑云了。
“因为，我要让上京城，放心我离开凌州。”
凌州东北两面环水，西门则是官道，直通关州，乃是中原腹地，过了关州即是大虞西蜀地界。
这一日，关州刺史府上，大虞九王端坐主位，其后，关州刺史薛涵光、凌州刺史李莲左右陪侍。
“九王，我们要不要接凌子羽前往西蜀？”
关州刺史薛涵光，文道二境修士，凭借文道官印，可暂时匹敌三境武道。乃是上京城为提防西蜀做特意选择的人才。
但实际上，暗中却是九王推波助澜，将薛涵光推上关州刺史的宝座。
此刻三人静坐，并无一人先说话，薛涵光官场历练，最是懂得，此刻就要用自己愚钝的方式，反衬出九王的精明。
九王缓缓睁开双眼，属于军人的特质使他极为威严，说话中气十足，声音浑厚高亢。
“薛涵光，静待即可。”
并没有训斥和苛责，却也让薛涵光微微冒汗。说是大虞九王，实际上就薛涵光所知，这位九王已然掌控四州之力。而凌州刺史李莲也在此，是不是？
李莲闭目养神，并不掺和两人之中。晋升文道三境平天下之后，他已经不再惧怕九王，或者说，从未有过敬畏。
片刻之后，九王铁骑统领魏长青快步走来，他的伤势还是很严重，但走动并无大碍。“九王，凌子羽纵马出城，往西蜀官道而来。”
九王眼神陡然犀利起来，若果真如此十几年的心血坚持，也就有了意义。
但凌州刺史李莲却是微微摇头，似乎极为失望。
“李莲大人似乎不想他来？”
李莲不行礼，也不转过头去看九王，只淡淡道：“我只关心，他如何改变大虞局势，三年之后，不再受天祭威胁。他去什么地方，我不过问。”
九王明白李莲的顾虑，“李莲大人，三年之内，西蜀有收复大虞的能力。您这样的文道平天下人才，正是国之栋梁。天祭一事，自当取消。”
李莲却是不愿多说，身为平天下境，他深知天祭绝不是改朝换代就可以断绝的。
要么，天下复归战乱，要么，天祭不绝。
“报，凌子羽入官道，在出凌州五十里的地方下马，去了观止河！”
一直在耐心等待的九王站起身，在地图山找到观止河的位置，十几年的希望于坚持，就是等待凌子羽的到来。
“上京城那边，有人截杀他？”
魏长青道：“自凌州到关州的路上，我西蜀铁骑分布，十里一设防，并不见上京城有人来。凌公子莫不是要走水路来西蜀？”
九王摇头，“大虞地势西高东低，漓江自西向东贯穿，即便是有分支流域，也不可能是达到西蜀。”
“薛涵光，观止河上游可以通往京城，对吗？”
薛涵光赶忙回道：“九王神武，一语中的。观止河只是漓江分流，上游地带即是关州北部的郢州，而郢州与上京城有官道想通，两日即达。”
九王眉头深锁，如此说来，凌子羽却是要前往上京城吗？还是说，小婵姑娘的死，让他决意投靠朝廷？杀掉小婵，的确抹去了凌子羽安稳度日的念头，但倘若将他逼向京城，就不是九王的意思了。
细细思考，九王百感交集。
此时，只听李莲道：“九王，郢州能够到达的地方，可不只有京城。”
经过李莲的提醒，九王很快在地图上看到，郢州南接漓江，东北官道通京城。而西北部，则是汉州。
但汉州并无什么特殊含义，凌子羽没有理由去那里。
似乎看出九王的不解，李莲却是哈哈大笑，“我果然没看错人，虽然杀了他的身边人，也许是我最大的污点。但死一人，可活万人，吾师之法也。接下来，就看他的表现了。”
九王黯然放下地图，凌子羽既没有选择上京城，也没有选择西蜀，当他出城的那一刻，也代表着他放弃了余生安稳的念头。
他要去的地方，恰恰是最危险的，玉兰山。
大虞国土十三洲，但实际上，应该是十四州。因为最后一州，是战区。
当年，大虞灭了陈国，一统天下。但本身国力耗损严重，加上前朝余孽屡次作乱，西蜀九王虎视眈眈，可以说举步维艰。
天下师身陨之后，只留下清平盛世的理念，轻易不起刀兵。而处于大虞国西北蛮荒之外的武国，却有趁大虞国基不稳，兴兵征伐的念头。
当朝圣上为了外稳战乱，内平隐患，许以和亲之策，换来十数年的边境和平。
而这，也成为大虞玉兰山缺的开始，武国游猎为主，最是觊觎中原。以大虞的兵力，挥师北上，当然可以灭却武国。但无论是消耗的国力还是治理武国的人力都是刚刚立国的大虞无法承担的。
所以，镇守边境的大虞兵卒，只能眼睁睁看着武国兵将游弋，却不敢真的违抗军令，擅自出手。
凌子羽前往玉兰山，怕是早已与上京城有了联系。
九王文道：“李莲大人，你可有察觉？”
李莲道：“若是现在的我，定然可以。但是，在我没有晋升平天下境界前，王笑云的正心之问，到底问了什么，恐怕只有王笑云、黄天引，以及凌子羽三人知晓了。而且，黄天引的文心开裂，必然不是如此简单。也许，在那时候，凌子羽与上京城已经达成协议。”
九王低语道：“所以，无论我们杀不杀小婵，凌子羽都是离开凌州。重点是，来我西蜀，还是去玉兰山。而小婵的死，生生把他逼向了玉兰山，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