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鬼子溜刘春池夫妇，为控制女儿刘苗的行踪，经家庭内部三分之二人私下协商集思广益，决定采取“以夷制夷”的战略方针。此举并非鬼子溜刘春池涉嫌抄袭，凭学问，两口子无法给小伎俩冠以高深莫测的名字，但具体做法很有点“以夷制夷”的味道。
鬼子溜刘春池主动在自家开设编织工场，找来左邻右舍的姑娘媳妇半大老婆子一起干，有意无意中把刘苗囚在家里，使得她大部分时间和活动都被父母掌控住了，即使有人虔诚求教编织技术，也须屈尊到家里来。张昭要找刘苗研究任何事情，也常常被鬼子溜刘春池以极热情的态度留住，他相信：“放在我眼皮子底下，任你咋研究，也研究不出好说不好听的闲话来。”
“刘四叔。”鬼子溜刘春池在家族中行四，村里的晚辈儿见他打招呼都喊刘四叔，张昭也不例外。“刘苗在家吗？”
“在在，在东屋呢。”鬼子溜刘春池正往屋里抱苞米叶子，见张昭到来异常热情，礼让着请他进屋。
“刘四叔，我想跟你商量点事儿，行不？”张昭诚恳谦恭，凡不想撕破脸皮的人，都不便拒绝请求。
“商量事儿？行行。”鬼子溜刘春池正暗自琢磨张昭此行目的，闻言没有拒绝且还有点受宠若惊，他一不是领导，二算不得亲戚，张昭自打回村儿，还从来没跟他商量过啥事。咋说呢？借姑娘的光了。“我先把这送那屋，马上过来。”
“二哥来了。”透过窗户，刘苗看见张昭，主动迎出来打招呼。
历史习俗，村里人论辈分忽略亲缘、血缘关系，见面都有各自约定俗成的称呼。大庭广众面前，刘苗总是按规矩叫张昭二哥，背后则换成“哎”或“你”。
“啊，我来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儿。”张昭有意用“你们”避嫌。
张昭说明来意，鬼子溜刘春池的脑袋急速旋转，他盘算：冬天捕鱼有所耳闻，可自己从来没干过没见过，也没听说有谁靠在冰窟窿里捕鱼发大财，起码眼下还说不准利好利孬，那方圆百十里的大泡子里有没有鱼，没法钻进去查看。就算有鱼，也不是谁都能逮住，一帮没经验的楞头青，想打出鱼来也难。参与吧，万一整砸了锅，鱼捞不出来钱也捞不出来了，必得赔本儿，不参与吧，女儿肯定不愿意。思来想去拢住女儿为上策，破财免灾，别再惹出乱子比啥都强。退一步说，要真挣着钱，也是天大的好事，权当搂草打兔子，捎带拣个洋捞儿。
“姑娘，你说呢？”鬼子溜刘春池把人情卖给女儿，让她在外人面前当回“一把手”。
“参加呗。”刘苗没她爹那弯弯绕儿，她极其简单：张昭想干的事，无条件支持。
“好，听我姑娘的。你说要多少钱吧？”鬼子溜刘春池表面大方，心里早确定了出资底线。
“量力而行，咱们是谁投入多，挣到钱分红也多，全部按比例进行分配。”张昭粗略给鬼子溜刘春池一家人上了堂股份制教育课。
免费的。
“噢，是这么回事。”鬼子溜刘春池的账很快算明白了，投的多挣的多，要赔了自然也赔的多。“那你看是这样，我现在手头挺紧巴，太多了也拿不出来，就投1000块钱行吧？”
“行，多少都行。”投多投少是实力，投不投是态度。愿意投就不论多少，有毛不算光秃，张昭对鬼子溜刘春池此举表示认可。“入股的名字是记你还是记刘苗？”
“当然记我闺女了，我家的一切都是闺女的。”鬼子溜刘春池瞅着女儿眯眯笑，李莲英见了西太后似的，十足的讨好态度。
鬼子溜刘春池此话实在，儿子刘遥真被判死罪，姑娘刘苗即是唯一继承人，家里的一切不给她也没别人可给。除非另有隐情，从哪儿再冒出个非婚生子女来。此种情况世上甚多，但似乎还轮不到鬼子溜刘春池头上，起码目前未发现任何越轨的蛛丝马迹。
“谢谢四叔的大力支持。我走了，你们忙吧。”张昭原以为跟鬼子溜刘春池打交道，正经得动点心思费点嘴皮子，没想到如此顺当。他与鬼子溜刘春池口头约定后满意地告辞了。
“快送送你二哥。”鬼子溜刘春池很会做人，知道远近亲疏该突出谁。实际上，鬼子溜刘春池内心里不反感女儿与张昭接触，甚至还希望有所收获。
好小伙，谁都惦记。
张昭虽不是人类的杰出者，起码是三不管儿村年轻人中的杰出者。
光天化日之下，正常人自会节制言行。刘苗也很注意分寸，她只把张昭送到屋门外就停住脚步，站在室内人不易察觉的角度中，含情脉脉的目送张昭离去。
集资不算顺畅也不算没业绩。
张昭的哥嫂与老妈全力支持，不顾犟驴张海庆的竭力反对，毅然拿出一万元；范小丫家有顶门杠毕大荣作主，当即拿出卖粮款一万五；于大东把媳妇的小金库清仓，总共筹集五千；孟三儿也拿了五千；刘苗在她爹出资一千元之后，又加上她妈的三千元私房钱。汇总后整整凑了三万九，成为三不管儿村最大一笔钱。
刘壮子也张罗加入，无奈拐拉腿刘贵死活不出钱，让他初次品尝到没有财权的痛苦。能想到的招都用了也没奏效，最后，刘壮子没当上股东只勉强成了雇工。
捕鱼需要人，一个帮工不够用，买来工具后，张昭在本村儿以每天50元的身价，雇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人。准备停当，一群年轻人轰轰烈烈赶着冰爬犁开赴湖面。
想干事儿是愿望，成不成看结果。
冬捕需要经验和技术，目前张昭他们都不具备，只有热情和梦想。年轻人凭借一股冲劲儿，凿开厚厚的冰层把渔网塞进去，凭想当然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楞拽上来，大鱼没捕到小鱼也没捞多少。网里为数不多的小鱼小虾甭说卖钱，塞牙缝儿都不够。
“不行，人吃马喂的只出不进，这样下去非砸锅卖铁不可。”张昭望着白茫茫亮晶晶的广袤湖面，紧急叫停盲目的操作。“咱不能蛮干，得找个师傅或找个地方学学，整明白再说。”
停下来的决策很正确。要捕鱼，最起码得知道渔网咋往水里下，在哪里下网，还得知道多长时间起网合适？连这些基本常识都不懂就敢动手，不是胆子太大定是性子太急了。
“我家有个亲戚，年年在南边那什么湖帮人打渔，听我爹说，他对冬天捕鱼挺在行。”孟三儿提议：“咱花俩钱儿把他请来教教大伙儿。得先入门后上炕。”
“那就别废话了，赶紧联系吧。来，我这儿有电话。”于大东掏出手机递向孟三儿。
“我没记住号码，得回家找去。”
“收工。等学会再来。”
张昭带人空手而归。不少村里人听说打渔归来赶着参观，一看冰爬犁，一堆渔网上除了人没鱼都乐了，乐年轻人干事儿真麻利，早晨去中午就回来了。
竹篮子打水白折腾，自然要遭遇贬斥：“凭几个毛孩子能打出鱼来？鱼打他们还差不多。”
孟三儿的亲戚联系上了，答复：正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没功夫亲临指导，要想学可以去两个人现场见习。
张昭决定带于大东和孟三儿一起去学习。范小丫也张罗要去遭到否决，理由是：女孩子出门不方便。范小丫噘噘嘴表示不满，最后还是接受了留在村里帮刘苗组织编织的任务。
村长干勾鱼于得泉失手打坏了儿子，从此过着极不舒心的日子，全家四口人有仨跟他冷战，要不是自己立场坚定，没准儿也得跟自己过不去。被动局面搞得干勾鱼于得泉极其狼狈，特别是儿媳妇，态度转了180度还多当然多不过360度贾云素往日的恭敬和热情都降了温，即使她正跟婆婆说笑，一见公公，那张热情洋溢的脸顿时冷下来，既不跟他说话也不正眼儿瞧他，两姓旁人似的谁也不认识谁。平时极力维护干勾鱼于得泉尊严的老伴，屁股也与儿子、媳妇坐到一条板凳上，不但失去了一贯的顺从，还时不时拿小话儿敲打两句。
墙倒众人推，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啊！
“难怪孔老二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老娘儿们全都小心眼儿，心眼儿还没针鼻儿大呢。”干勾鱼于得泉心里不停嘀咕。“她们还恨起来没完了。妈的，我又不是故意要打伤他，谁也没想到会那么严重啊。”
心不顺的干勾鱼于得泉有日子没玩麻将了，他没心思，他苦恼，他想喝点酒解解心烦，可老伴和儿媳妇谁也不侍候，准确地说，当他需要照顾时没人露面。
“这娘儿俩倒心贴心了，整天绑在一起。”婆媳俩参加手工艺品编织，干勾鱼于得泉认为是借口跟他过不去。
一事不顺，事事不顺。犟驴张海庆买了钱不足钱朴初的房子后，大有故意作对的征兆，以看房子为由，把张昭安插在干勾鱼于得泉的眼皮底下。近邻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干勾鱼于得泉越不想理张昭，他早晚碰见还非打招呼，故意要气死人不偿命。若不看多年的屯邻感情，仗恐怕早打起来了。
社会运动需要矛盾，不需要过激的冲突，少动怒为好。
“******，早知如此，我把钱不足的房子留下好了，宁可赔钱，说啥也不能让他卖给张大犟驴。”干勾鱼于得泉越想越后悔，后悔当初缺少远见卓识，给自己留下祸患。他打开冰箱找出个煮熟的咸鸭蛋，再弄半盘生花生米和几样咸菜，拿瓶酒斟上一杯，孤单地坐在桌前，抠开咸鸭蛋揑起花生米喝上了闷酒。“杂种下的，我早晚拔了你这个眼中钉。”
干勾鱼于得泉瞅着走进院来的拐拉腿刘贵，愤愤地骂出了声，但骂的不是来者。
拐拉腿刘贵这几天心也不顺，他为入股打渔的事跟儿子闹得不亦乐乎，虽说最终胳膊没拧过大腿，胜利属于自己，可他心里滋味儿不美。拐拉腿刘贵弄不懂，这阵子村里的年轻人咋了，为啥都跟张昭那个混小子屁股后跑？最典型的是于大东，胳膊都被他老子打断了，不但没收心，反而变本加厉成了张昭的死党。这不仅是挑战父权，还挑战“君”权，那可是村长啊！村长加父亲的双重身份都没治住个儿子，让拐拉腿刘贵觉得自己要管住儿子更显力不从心。
“喝酒呢。”拐拉腿刘贵的鼻子长得不起眼儿，对酒精有特殊敏感性，刚进院就闻到味儿了。
“嗯哪。喝点不？”
“你这干拉，连菜都没有，喝着也没意思呀。”拐拉腿刘贵貌不惊人，该挑剔时一点儿不谦虚。
“有酒喝就够牛B的了，还要啥菜呀？”
“干整没喝头，上不来情绪。”
“那你会整菜呀？”经过引导，干勾鱼于得泉也感到干喝没劲。“要会整，外头有鸡，你去抓一只来剁了炖上，咱老哥俩今天好好喝他个一醉方休。”
憋气窝火的日子，干勾鱼于得泉不想在忍耐中过下去了，没人侍候自己动手。致富不会，败家还不会？
“抓鸡？”拐拉腿刘贵不是狐狸，瞅瞅窗外仍然动了心思。“抓公的抓母的？”
“又不是找媳妇，你管它公母干啥，抓住那个算那个。”
“母鸡来年开春儿能下蛋，杀了不怕你屋里的急眼哪？”
老婆、媳妇、妻子、夫人、爱人、对象等等，用于婚姻关系女性主体的标准称呼，本村人都不习惯，他们喜欢用“孩儿他妈”或“屋里的”鄙称来彰显男权主义。
“你咋这么费劲，不知道这一亩三分地上谁说了算？我要连自个儿家都做不了主，还当什么村长？”干勾鱼于得泉瞪起村长的眼睛，叫拐拉腿刘贵赶紧行动。
男人总要有点迫力，就算在家里真做不了主，较上劲儿也要挺起腰杆做人，哪怕是被对手打得屁滚尿流溃不成军，也要有后果自负的精神、勇气和胆略。
“你只要不瘪茄子，我就敢动手。”
拐拉腿刘贵走路看不出灵便，抓鸡倒颇有实战经验。他不象小鬼子进村似的满院子撵鸡，而是抓一把苞米粒儿，再顺手在锅台旁拎起烧火棍，来到院里把苞米粒撒在地上，等鸡围拢来拣食吃，冷不防抡起烧火棍横扫过去。
没打着。拐拉腿刘贵没打着鸡，差点闪了自己的小细腰。
鸡是练过轻功的动物，身体太灵巧。鸡跑了，鸭子来了，跩跩的嘎嘎叫着，边套近乎边走过来觅食。拐拉腿刘贵要吃肉不要交情，扬起棍子只一下，就把一只刚到跟前的笨鸭子打翻白了。
“叫你抓鸡，你整个鸭子干啥？”拐拉腿刘贵拎着还在抽搐的倒楣鸭子进屋，干勾鱼于得泉很不满意。随意变通显然是执行力不足，都这么随心所欲，领导还咋当？
“管它鸡啊鸭啊，是肉就行呗。这年头谁老实收拾谁，保准没错，根本不犯法。”拐拉腿刘贵振振有词。
“你真他妈不讲究，一棍子就给打死了。按走道儿姿势论远近，鸭子跟你可是哥儿们呀，咋这狠心呢？同类相残，罪过，罪过。”糟蹋完人，干勾鱼于得泉的心情好受不少。
“去个**的吧，没功夫跟你扯淡。”拐拉腿刘贵无意斗嘴，他要一门心思收拾鸭子，早收拾干净早做熟了早吃到嘴里早得。眼下，没有比吃肉喝酒更实惠了。
鸭肉加上粉条，炖得满屋生香，不待揭开锅，干勾鱼于得泉的哈喇子已经不自觉地流出来了。他拿上盘子再添点咸菜，让酒席有滋有味儿。
“喝。”两个人举起酒杯，开始一边研究酒，一边研究村里最近发生的让他俩闹心的事。
五天过后，张昭三人学成归来。世上有些技术并不复杂，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后什么都明白了。
张昭领人再次来到湖面上，按照师傅教的理论和观摩时学会的办法，凿开冰下网捕捞。还不错，没白学，第一网就拉上来3百多斤，乐得大伙跳着脚欢呼，几乎砸漏冰层掉进水里。
有了收获就坚定了信心。张昭再次增加雇工，且把人马进行合理分工，安排于大东和范小丫，带上个机灵人负责进城销售，他自己与孟三儿守候在湖面上主持拉网捕鱼。
收获总是青睐劳动者。
张昭等人热火朝天地干着，最多时一网竟然拉出一万多斤，惊得在场的人目瞪口呆。面对欢蹦乱跳的鱼，张昭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渐渐的，挣钱已经变得微不足道，没人再估算今天大约能卖多少钱，当鱼儿被强行拖出冰面，每个参与的人都尽情享受着那份获取的快乐。
赢了。神仙也想不到，这一仗打的真漂亮。当确信可以收手时，一盘点，惊人的数字当即吓得张昭和他的勇士们各个张开嘴巴。
闭不上了。
“你说一共挣了多少钱？”张昭对自己的耳朵失去信任，他盯住范小丫的眼睛再次确认。
“差二百多不到30万元。”范小丫扫一眼银行存折上那串真实的数字，兴奋地告诉张昭。
“这等于说，眨眼之间我们成富翁了。”张昭仍不敢相信事实，30万对于一个小村庄来说，无疑于天文数字，光是零就足以与人们瞪大的眼睛想媲美了。
“是，我们有钱了。”范小丫相当兴奋。“有了钱，再干啥事儿就不用犯愁了。”
“30万是多少？”庞大的数字把孟三儿的神经砸短路了。
“反正很多。”于大东也理不出头绪来。
兴奋过后，冷静下来的年轻人决定召开股东大会，研究收益的分配问题。很快，刘苗被叫到张昭临时居住的地方，当她得知短短时间里挣了这么多钱时，并没像其他人表现的那样惊讶、兴奋，只微微笑了笑，算是接受了意想不到的事实。
“我看这样。”张昭首先提出分配设想。“咱们先拿出一少部分，按原始投资的两倍分红。剩余的钱再按比例注入股份，以谋求今后更大的发展。咱不能指望一天把钱都挣完。”
“不行，按两倍分红太少了，这么多钱，咋也得按十倍来分啊。”孟三儿觉得，张昭的分配方案不解渴，甚至后悔自己投少了。当初没想到冬季捕鱼会比养鱼来钱快，他家鱼塘辛辛苦苦养一年，扣除成本才剩几个钱呀？”我建议按十倍分，分到手才是钱呢。”
“你就认钱。会算账不，按十倍够分吗？”范小丫站在张昭一边说话。“真是鼠目寸光成不了大器。你拿那么多钱放家里下崽呀，还是想给耗子絮窝呀？”
“哎，你说的不对。”于大东接过范小丫的话茬儿。“钱不能下崽儿，拿钱娶来媳妇就能下崽了。”
“就是，反正有钱干啥都行。”
“你还顺竿往上爬，听不出来阿东那话啥意思呀？丢人去吧。”范小丫一脸鄙夷的神色。
“我管他啥意思呢，对心思就行。”孟三儿腆着脸，表现出不怕丢人的神情。“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就是想娶媳妇，人之常情，咋的，你看着眼气呀？有意见上厕所提去。”
“还当婚，你发昏吧你。”范小丫抄起扫地条帚，挥舞着把孟三儿打出门外。“叫你吵吵找媳妇，先让你上厕所找去。”
范小丫据有深厚的农村语言素养，使用“上厕所找去”的话是拐弯儿骂人，意在指人为狗。城里的狗吃香肠，农村的狗没那么高待遇，时常自己寻觅形似的东西充饥。
孟三儿自然不会去厕所，转眼笑嘻嘻的回来了。
做人总要有所贡献，不能给他人财富，也该给个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