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复杂的经历培养了他的性格，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
在改革大潮下，一个向社会做过过激行动的人，不能把他视为敌人，应满腔热忱地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使之成为国家有用之材。
——一个党委书记的感言
黄爱民走进拘留所的时候，拘留所已人满为患。
刑警们川流不息，他们在忙公事，押解着犯人。
“办公室在哪？”黄爱民问一个押警说。
“什么办公室？”
“办理犯人出拘留所的。”黄爱民有些紧张。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昨天，市拘留所通知，让单位去接上次围攻九州石油总公司大楼组织者之一的“上访专业户”李文。
李文何许人也？
黄爱民虽然刚来这个厂，但是对李文了解得是一清二楚。
上个世纪60年代初期，山东闹荒灾。16岁的李文就从老家跑到东北，先在铁路车站给人打短工，每天卸火车、抬木头。饿着肚子，力气不足，两天就吐血了。他一晃三摇地讨起饭来，李文是一个聪明人，他讨饭不到个人家，那个时期人人都填不饱肚皮，他专门到油田各个食堂讨。
一天，在油建指挥部食堂讨饭时，一位山东籍的大厨被李文清瘦的面目打动了。他起了怜悯之心，决定帮助他找一份临时工作，就是打扫机关大院厕所和院内卫生，白吃饭白干活。这一干就是八年，清瘦的李文已长成壮小伙子。浑身有的是劲，怎么能甘于打扫卫生呢？
他找到了大厨要求到油建前线去工作。大厨此时也犯了难。当初，让他打扫卫生是为了填饱他的肚子，至于工作安排，那是人家劳资科的事。进入70年代了，油田招工是有文件的，哪能按你大厨的话去安排人员呢？
李文一听大厨安排不了，心里急了。他在指挥部机关这八年虽然默默无闻，但是，耳濡目染一些机关做派，他知道谁说了算，也知道找谁反映自己的事。
他首先来到劳资科，劳资科说他们不清楚用工情况，应找生活服务科。生活服务科说当时为了解决你吃饭问题，没有按正规招工吸收你。李文急了，他天天在厕所等指挥部的王指挥。终于等来了王指挥，王指挥一边提裤子，李文一边反映问题，弄得王指挥很反感，再仔细一听这小伙子在他眼皮底下干了八年还不是正式工人，觉得不公平，他早就想这个小伙子可能有什么疾病，要不怎么安排在后勤呢？没想到是这么回事。他管了这件事。一个电话打过去，解决了李文工作问题。
从此，李文记住了一条真理：大官好见，小鬼难搪。
李文的命运是坎坷多于平坦。
七十年代初。全厂开批斗会，会场上李文胸前挂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反革命分子——李文。在一片口号声中，李文被押解下来游街，李文长长的头发下露出一双乞求的眼睛，鼻梁已破了，浸着血渍，两片薄薄的嘴唇长满了水泡，一张无血色的脸膛灰苍苍的，整个人就是一个活着的鬼。
批斗会后，李文被遣送回原籍老家山东。
星转斗移。粉碎“四人帮”后，李文又从山东老家回油田落实政策。由于档案弄丢了，一时调查没结果，李文又去找油田党委，油田党委专门派员下来落实，很快就解决了李文重新工作问题。
李文从此也得到一个顶戴花翎——上访专业户。
后来，李文调到抽油机厂当了一名锻工。
家住下岗楼的李文爱管事。去年下岗楼水管线坏了，大家纷纷到户外的一个工地上拎水吃。李文不吃这一套。他利用早晨跑步的机会和市长凑到了一起，他一边跑步，一边气喘吁吁地将下岗楼没水吃告诉了市长，市长还真管事，责成九州石油总公司调度室，很快解决了水的问题。李文在下岗楼人们心目中也成了“英雄”。
黄爱民思绪回到现实，他在等李文的到来。
押警将李文带到办公室，黄爱民不自然地站起来，他刚要伸手与李文握手，又觉不妥，他不是英雄，而是与政府对立的人；他又不是敌人，因为他只是采取过激行动而违犯治安条例的人。所以，既不能鼓励也不能蔑视。黄爱民冷淡地说：“李文，我代表单位接你回去。”李文用目光瞟了一眼，嘴角嚅动两下说：“谢谢厂领导，谢谢你来接我。”
办公室书记员递过一份释放登记本，让李文签了字。而后，拘留所指导员教育李文说：“老师傅，今后不要再串联你们下岗楼工人们闹事了。如果再犯第二次，你就不是拘留了，而是要劳教了。”李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选择了沉默。黄爱民借机接过话头说：“是呀，李师傅，今后再有事找厂里，不要再上访了，走吧，回家去。”
给李文送到下岗楼家里已是晚上了，工人们三三两两来和李文搭话。
黄爱民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下岗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