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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江山唱晚

文天祥所说的最后一颗棋子,指的是与陈宜中素来不和的王爚。

王爚已七十六岁,为人清高、刚劲,当年贾似道权势熏天时回天台老家葬母,大小官员一路逢迎,唯独王爚面都不露。陈宜中上台以后,王爚看不惯他的为人,虽身为平章军国重事,但始终抱病不出,甚至时时提请辞职。

文天祥上门拜见,但王爚称病不见——也许是对朝政失望透顶,也许是真的有病——倒是王爚的儿子与文天祥谈得十分投机,自告奋勇说由自己来想办法,争取多方夹攻,一举扳倒陈宜中。

王爚的儿子采取的办法说简单也简单,就是动用太学生出面打头阵。

太学乃朝廷之最高学府,学制八年,以儒家经典为教材“通经致用”。学生分成上舍、内舍、外舍三等,年龄自十二岁至六十余岁不等,皆从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和平民子弟中招收,可称是孵化官员与学者的暖巢。太学生干预朝政是一项历来已久的传统,所以素有“有发头陀寺,无官御史台”一说,言其虽然清苦度日,犹如没有剃头的苦行僧,但议政干政却与御史相仿。只是世风日下,耿介的太学生许多都被权奸收买,把议政干政作为党争与获取名利的手段,比如贾似道如日中天之时,被收买的太学生不是一言不发,便是上书赞美,一时贪鄙成风、名声尽毁。

三天以后,太学生刘九皋等联名伏阙上书,力陈陈宜中的种种过失,如,“宰相当出督而畏缩犹豫,第令集议而不行”,“张世杰步兵而用之于水,刘师勇水兵而用之于步,指授失宜,因以败事”等,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误国不亚于贾似道”。

这贴药居然十分有效,治得陈宜中又羞又恼,一气之下居然耍起小孩子脾气,干脆掼纱帽不干,连夜弃职回永嘉老家“养病”去了。谁都看得出来,陈宜中这是在借题发挥,乘机扔下手上的烂摊子。

但是,这贴药的副作用也不小,病中的谢太后慌了手脚,连忙支撑着身体一面罢免王爚,一面下令逮捕刘九皋下狱,又亲自写信给陈宜中的母亲杨氏,托其敦促陈宜中回朝继续主政。

右相位置空缺,留梦炎捡了个便宜,由左相转为右相,而空出来的左相位置又让一位“皇亲国戚”填了缺——太皇太后的表妹夫吴坚。

城头变换大王旗,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左、右两相一合计,再也不让文天祥的勤王师入卫。元人的铁骑恐怕真要踏破脩门了,陈宜中还能溜之大吉,三宫能往哪里跑?

九月间,一纸姗姗来迟的旨令终于落到文天祥的手中:令勤王军移师平江[37]府拒敌。又以幼君的名义赐给文天祥二十两重的金碗与十五两重的金盏各一,以示嘉奖及安抚。

文天祥火速派人赶回江西,令勤王军立即赶赴平江。

屯兵隆兴府几个月,对勤王军来说也算坏事变好事。首先是吸附、凝聚了赣地的武装力量,使兵力得到进一步扩充。算上杜浒和谢翱的人马,总数已经达到五万了;此外在方兴将军的统领下,编制、训练、军纪大大加强,作战能力与日俱增。

大军赶到平江,已是十月。回想起来,勤王的道路真是崎岖,从正月接到勤王诏,到现在移师平江,其间屡屡受阻,竟然浪费了整整十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丧失了多少战机?

平江地处临安城的正北,富庶居全国第四,年收商税达五万贯之巨,可称是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

天寒风劲,江南早已草木凋零。

站在阊门城楼上极目眺望,姑苏景物不论远近尽收眼底。城内,曲折迂回的大街小巷、鳞次栉比的房屋、熙熙攘攘的市肆,构成了一幅繁华、绚丽的世俗画卷;城外,白色绸带般的大运河紧紧围抱连绵不断的城墙,枝丫般的河道上到处飞架大小桥梁;山塘街紧傍着河水向虎丘方向延伸,丘顶的塔影跟城内护龙街上的北寺塔遥遥相望……

军民正在修补古老的城墙,有的在架得老高的跳板上运灰沙泥石,有的唱着号子打夯,有的抬来几百斤重的花岗石填补墙身缺陷——阊门附近的这一段城墙还是伍子胥时代建造的,一千多年过去了,人世沧桑巨变,几经战乱,而堪称古迹的城墙仍旧巍然挺立——当年伍子胥一心要打败楚国,把阊门命名为“破楚门”,常常登上城楼遥望西方,暗祝自己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如今,文天祥天天登上城楼,遥望的也是西方。

西北方向仅仅不到二百里,是刚刚沦陷的无锡,再往前去,便是已遭屠城厄运的常州了。每当想到常州,文天祥总是心如刀绞。

尹玉和麻士龙已经死在常州。

伯颜的中路军十月大肆进攻常州,朝廷派淮将张全率两千余人支援,文天祥也派尹玉和麻士龙率三千兵偕同作战,伯颜得报后连忙在五牧[38]阻击,双方交战后,由于张全贪生怕死,埋伏在虞桥按兵不动,麻士龙与元兵激战多日后,终因寡不敌众而英勇战死;尹玉则死得更加壮烈,亲手杀死大量元兵后全身中箭,被元兵用木棍敲击而死。三千勤王军将士无一降敌,战到天明仅四人生还。张全见大势已去,率军逃离五牧,救援计划彻底失败。

常州成了一座孤城,伯颜强令城外的百姓运送泥土堆成高台,甚至将大量老弱病残连人带土垒入土堆,随后居高临下以巨炮和火箭向城中猛轰狂射。更加残忍的是,他想出一个杀害百姓熬油的主意,做成“人油炮”,用以焚烧城上栅寨。最后令士卒用牛马皮遮挡矢石,架成云梯和绳桥开始强攻。常州军民浴血奋战,连护国寺的出家人也组织成一支五百人的队伍,高举义旗加入战斗。但是,由于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全城将士最终全部战死。

伯颜下令屠城,全城只有七名百姓因躲在桥洞底下才幸免于难。守将刘师勇单人匹骑逃到平江报信。

常州之战,使无锡守军闻风丧胆,不战自降。文天祥现在还猜不透,伯颜到底是在无锡暂作休整,还是一鼓作气进犯平江?

远方淡青色的丘陵在春色中悄悄地隐去,瑰丽的霞光把西天染成一片血红。城里敲响了晚钟,声音远远传来,像在发抖一般。

文天祥走下城楼,翻身上马,带着两名侍卫向督府所在地道前街走去。

路上行人不多,一般百姓早已无故不出门,酒楼茶肆之中已不像过去那样喧闹,妓家勾栏之中也不再传出欢声笑语和丝竹之音,整座古城沉浸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中。

督府门口的两只大灯笼已经点亮,几名士兵正凑在一起谈论着什么,文天祥翻身下马,把马缰交给侍卫后便匆匆地向后衙走去。他在城头上巡视了整整一天,此刻又饿又累,坐下后简直懒得动弹。看看现在还不到晚饭时分,文天祥让随从先去弄点简单的饭菜来吃,打算吃完后跟督府的将领们碰个头,但草草吃完饭食,坐在饭桌旁便开始困得厉害,不知不觉间已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烛台上插着的蜡烛还没燃完,就有人闯进门来连推带叫地喊醒了他。

闯进来的是王矩之和王邦杰弟兄俩,一个是通判,一个是厢军统制。此刻,两人的神色极其慌张,好像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一般。

文天祥惊醒过来后猛地跳起身来,因为隐约之中听见这一文一武的弟兄俩正在大叫“大事不好”。

“文,文大人,无锡的元兵今日下午攻占浒墅关,已经离城不远啦!”王矩之结结巴巴地说道。

“派出的探骑回来了吗?”文天祥暗吃一惊,没想到伯颜说来就来。

“正是探子带回的消息。”王邦杰回答。

“别慌,元人明天天亮之后才会攻城,我们还有时间准备。”文天祥一拳擂在桌子上,“明天决一死战!”

“浒墅关离城只有二十多里路,万一元人连夜行军的话……”王矩之尖叫起来。

“嗯,立即吩咐六城门加强警戒,城中将卒全部披挂听命。”文天祥想想也有道理。

“好,末将马上去办。”王邦杰答应着离去。

王矩之和王邦杰弟兄俩守城的态度十分坚决,甚至一人做了一面银牌日夜系在腰间,正面镌刻“大宋忠臣王矩之”和“大宋忠臣王邦杰”,反面镌刻数行小字说明:万一自己为国死难,望见者收尸,此银牌权代埋瘗之资。这件事一时间在平江城内传为美谈。文天祥也觉得欣慰,多次在军中表彰这种视死如归的英烈精神。

平江城中顿时一片嘈杂,兵营中锣鼓喧天,大街小巷梆声四起。百姓都从睡梦中惊醒,孩童哭叫,群犬狂吠。

不到一个时辰,四万兵将全部赶上城头,按文天祥的指令,在阊门到南面的胥门、盘门这一段前沿阵地分头把守。城头上亮起一长串灯笼火把,老远望去,犹如一条弯曲绵延数十里的火龙。

下半夜,城中渐渐安静下来,但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所有人都在心惊肉跳地坐待天明。文天祥吩咐把城门打开,让城外的百姓尽快逃进城来,以免常州的惨剧再度重演。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还没亮,临安又传来了告急的消息。

特使是个年纪不到三十岁的汉子,带来了一道朝廷的特令,令文天祥放弃平江,火速赶往独松关镇守。

据特使说,伯颜的战略布局现在很清楚,一方面以中路军牵制文天祥在平江的军力,另一方面派大将阿剌罕率西路军直扑临安。西路军在溧阳与宋军激战,宋军伤亡惨重,主将张濡与近两万士卒被杀,现在阿剌罕一步步逼近独松关,临安已危在旦夕,朝中主事的留梦炎和吴坚全都慌了手脚,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先让文天祥来救火。

独松关位于安吉和余杭之间,东西有高山幽涧,南北有峡谷相通,为用兵出奇的咽喉要地,自古以来兵家必争。看来,伯颜这人确实有些眼力。

特使带来的另一个消息就不知道是喜还是忧了:陈宜中在太皇太后的恳请和自家老娘的敦促下已经复出回朝,再次任右丞相。目前启用夏贵率军保卫行在,并在临安城内动员全民皆兵,召集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为兵,好些童子兵身高不满四尺,根本不可能上阵作战,此事一时传为笑谈。

文天祥闻讯大惊,陈宜中年纪不大,怎么已经老糊涂了?夏贵这人名声极糟,之前曾被元将阿术大败不说,今年二月随贾似道于丁家洲迎战伯颜,布战船两千五百艘横列江中,结果一声锣响,尚未开打便不战而逃。从某种程度上说,贾似道实际上是为夏贵背了黑锅、担了骂名——现在依然重用这种临阵脱逃之人,就不怕故伎重演?

天亮时分,王矩之和王邦杰弟兄俩又一次匆匆跑来,带来了探报从前线带来的情报,证实了特使带来的消息确实不假:伯颜的大军在离城数里的枫桥铁岭关安营扎寨,看来并不急于拿下平江,而之前在无锡的时候,便已分派一股数千人的队伍朝西南方向开拔,极有可能是预见文天祥镇守的平江是块难啃的骨头,所以想跳过平江,绕道太湖的西侧与西路军会合,然后直接包抄临安。

这可难坏了文天祥。

平江固然重要,但独松关却重要十倍,再说现在特令在手,难道抗命不成?

商量了半天,唯一的办法是,将勤王军一分为二,大部队赶赴独松关,留下一小部分人马守护平江。

“倘若元军攻势凌厉,只怕末将难以抵挡啊……”王矩之犹豫不决地说。

“王将军,伯颜未必知道吴中空虚,现在只有冒险唱一出空城计了。”特使对王矩之说道。

王矩之白了特使一眼,意思是你一个跑腿的家伙,嘴上说得倒轻巧。

特使看在眼里,眉头一皱,从背囊里掏出一整条马尾巴往桌子上一拍,说:“路上跑得太急,没顾得上晾马,瞧,活活累死了一匹马。”特使大声嚷嚷道,“文大人,我也不回去了,干脆从军加入勤王师吧,这条马尾也用不着了。”

马匹长时间激烈奔跑出汗以后,不能骤然停步,须慢跑一段路程并让汗水晾干,谓之“晾马”。特使今夜拼命跑,一匹驿马因疲劳过度竟然猝死,按规矩必须割下马尾和马耳带回去报销,现在既然已经兵临城下,那就顾不得这些了。

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文天祥当然欢迎。

勤王师大部队迅速聚集,除了留下五千步卒以外,其余四万人马天明后立即开拔。

为了协助王氏兄弟守城,王炎午、刘子俊、彭震龙等人留在平江,其余将领,包括新加入的特使在内全部随行。

天刚蒙蒙亮,大军吃罢早饭整装待发。文天祥摊开地图,想跟大家再商定一下行军路线,谢翱拍胸脯说不用担心,江浙一带的山山水水自己都曾游历过,大小道路都不陌生,这一路过去,管保能领大家走一条捷径。

刚要出发,门口突然传来一片吵嚷声,不多时,杜浒带着士兵,押着两名男子闯入大厅,见了文天祥,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踹得走在最前面的壮汉当堂跪下。

“这……不就是那个……在横峰县牢脱逃的黑牛山匪首?”文天祥盯着壮汉的面孔仔细端详。

没错,跪在地上的人正是邹大龙,另一人则是“活阎罗”肖发。

“好啊,正抓你这厮不着,没想到竟然送上门来了。”彭震龙的刀尖瞬间顶到了对方的胸前。

“慢!”文天祥一把拉住彭震龙的胳膊,“究竟怎么回事?”

“刚才在城中盘查细作,走到胥门附近的一座古庙门口时,看见有两个人贼头贼脑躲在里面。”杜浒向文天祥解释道,“眼下兵荒马乱,哪有良民夜不归宿的,我猜是元人派来的细作,可抓来一看,竟然是这泼贼。”

最近从城外涌入大量的难民,文天祥怕元人收买奸人混进城内打探消息,所以让杜浒天天带着人盘查可疑人等,同时下令城内的所有客栈只能收容老弱病残,不得擅自接客。

“俺不是细作。”大龙抬头分辩道,“俺只想戴罪立功。”

“少废话!”杜浒又一脚踢去。

“俺这次来平江,就想找文大人进献神火铳和火药的秘方。”大龙梗着脖子叫道,“俺与元人不共戴天,只愿今生有机会能为家人报仇。”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当日在黑牛山时,为何不想投军?”杜浒喝问道。

“那是一场误会,当时根本不知道文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大龙答道。

这话一点儿不错,当初真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三月,杜浒和文天祥的人马先后攻打山寨,大龙一直以为是失去财物的通侍大夫调来的官军,及至逃出死牢,这才从“活阎罗”肖发口中搞清楚文部的来历和性质,当下后悔莫及,只恨自己办事鲁莽,错失投军报仇的良机。潜回黑牛山以后,看山寨已经被毁,只得取出所藏的金银,信守诺言分给肖发一半,想想继续待在赣地一点儿意思也没有,还不如追随勤王师的足迹返还临安,到时候再找机会投身军中进献火铳。

肖发油皮光棍一条,听了这主意也有点儿心动,暗想自己一辈子在横峰县这小地方打转,只听说过临安城繁华如天堂,但至今还无缘见识,现在手头有了钱财,待在本地又极不稳妥,何不去那风流富贵之地快活一番呢?于是随着大龙一同上路,一心想去行在好好吃喝玩乐一番,也不枉来人世走这一遭。

谁承想,到了临安却扑了个空,勤王师一直滞留在赣地并未进京,大龙只得暂且租赁房屋跟肖发一同住下,一面潜心改进神火铳和火药配比,一面等待勤王师来临。肖发则如老鼠掉进了米缸,天天泡在青楼、赌坊里流连忘返,半年多的工夫,就把手头的钱财挥霍得差不多了。

看看已到十月,听闻文天祥的勤王师现在正在平江镇守,大龙与肖发商量,是否直接去平江投军。肖发现在两手空空,反正到哪都是混日子,跟着大龙至少还能吃香喝辣,于是两人退掉房屋,打点行装直奔平江。哪知进城以后找不到一家留客的栈房,无奈只得在古庙里暂宿一晚再说,没想到恰好落到了杜浒的手上。

“也是巧事,你若是再晚一步,恐怕又要失之交臂了。”文天祥听完之后哈哈大笑,但对大龙仍然无法信任。

“勤王师荡平黑牛山山寨,这厮心存怨恨,一定是元人收买的细作!”杜浒更是一口咬定。

“不必纠缠,把他们俩交给王氏兄弟,先押入牢中再说吧。”文天祥现在哪有心思细究细作和火铳的问题。

“来人,押下去!”杜浒对随从大声命令道。

四万人马不住脚地急行军,士兵和将领的脸上、身上满是一层厚厚的黄尘。除了开饭和必要的休息之外,几乎一直在赶路,晚间宿营也只睡两三个时辰。

第三日的深夜时分,大军抵达余杭县境内。

但是,路过离独松关还有几十里路的一个小村庄时,文天祥一下子惊呆了,只见庄子里空无一人,所有的房屋被火烧得梁断柱倒、满目焦黑,断垣残墙边还横卧着不少尸体。

不用说,元军已抢先一步来过此地。

探报很快带回了这样一个消息:元军已经占领独松关,现在正准备攻克余杭县城。

文天祥顿足长叹,为自己晚到一步感到痛惜,当想到余杭离临安只有两百多里路,元人若是一鼓作气打个措手不及,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不用再考虑什么了,只能立刻绕道去临安。

临安城内早已鸡飞狗跳,其中最让人心焦的是:陈宜中虽然回来了,但留梦炎却又连夜逃走了!消息传出,城内百姓哪里还待得住,但凡殷实些的人家全都开始琢磨如何逃往南方避难,车马的雇价一下子翻了十几倍都不止。

文天祥觉得,必须马上去见陈宜中。

对文天祥来说,跟陈宜中见面是一件让人很不愉快的事,然而今天这一面却非见不可。种种迹象表明,自留梦炎开小差之后,太皇太后已完全失去信心,在战与和的问题上,重心已明显偏向后者。

一踏进相府那宽敞的客厅,文天祥人心中暗暗叫起苦来,只见满座的紫衣大僚神情冷漠,见过礼后不是面对花架上的盆供发呆,便是看着窗外的修篁出神。唯一让人觉得欣慰的是张世杰也在,总算觉得心里还有点儿底气。

“听说右相已遣使至元营求和,欲面北称侄孙,不知此事是否当真?”看大僚们还在装聋作哑,文天祥忍不住神色严峻地开了腔。

这句话一针见血,陈宜中觉得很难回答,既有点儿尴尬,又不便发作。

“不要曲解我意,此去只是为宗庙社稷着想,尽力劝说元人息兵戎而谋和策。”干咳几声之后,陈宜中客气地说道。

“是啊,先生不必小题大做。”对论的局面已经打开,左相吴坚第一个站出来为陈宜中帮腔。

“除此之外,还有何良策呢?”贾余庆装作自言自语的样子道。

“有!”文天祥大声说道,“都中兵力尚能凑起一二十万,不去拒守,难道反去自投罗网?唯一的良策便是一个字:战!”

“说时容易做时难啊!”陈宜中的脸上微带嘲讽的笑意,“徒恃血气之勇,于国计民生何益?元人至一地占一地、攻一城克一城,这个‘战’字,什么时候奏过效?”

“是啊,贾似道的十三万大军还不是一触即溃。”贾余庆不断地摇头。

“常州惨遭屠城,绝不能再让临安重演这一幕惨剧。”吴坚嘴里啧啧有声。

“没错,三宫安稳,乃重中之重。”吕师孟帮腔道。

“这么说,举国上下唯有坐以待毙、束手就擒这一条路?”文天祥被激怒了。

文天祥现在还不知道,陈宜中其实早就派人到元营去接洽过媾和事宜,现在装模作样地敷衍文天祥,只不过是还没打定最后的主意。

战,固然是一件难事;和,也不见得简单。

按太皇太后的意思,此番议和,显帝可向元朝皇帝称“侄”,奉表称尊、输纳岁币,或许还可以保存原有境土。但是,伯颜一口回绝,说大汗不稀罕做这个“叔父”。第二次派人再去,商量再降辈分称“侄孙”行不行?伯颜又说不行。第三次又提出“求封为小国”,只要能止兵戈,一切都好商量。搞得跟在菜市上买菜一样讨价还价。陈宜中起先还觉得有些为难,反倒是太皇太后哭着说:“只要能保存社稷,还计较什么名分?”

陈宜中能想出来的最后一招,只有派出工部侍郎柳岳,赍了国书出使大都,直接去向元主“祈请”。也许见了忽必烈,买卖反而好做。

但是,柳岳一去就没了音信,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宜中其实早就看出,忽必烈的胃口大得很,想做的无非是在版图上将大宋彻底抹去,柳岳此去,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陈宜中觉得自己的角色十分悲哀,战不得,和不得,也降不得,一旦称臣,日后“卖国”的罪名可就完全落在自己身上了。

“我朝大片南地尚未失守,绝不可不战自降。依在下愚见,与敌议和,尚可拖延时间;与敌议降,万万不能!”文天祥继续说道。

“和与降有何不同?”刘岊反问道,“前者不过名声好听,能遮人耳目而已。”

“不!”文天祥提高了嗓音,“一个是国亡家破,一个是退兵修好,二者岂可混为一谈?”

文天祥心里知道,在这里争辩实际上是徒劳的,现在只有退而求其次,想办法直接进宫去面见太皇太后,说服她至少在和与降之间选择前者。

张世杰始终一言不发,但是坐在那里身上几乎憋出了汗。他知道自己不善言辞,帮不上文天祥什么忙,如若唇枪舌剑的话,可能不到三个回合就会败下阵来。

“我就一句话,与其坐着等死,还不如跟元人同归于尽!”憋了半天,张世杰大吼一般叫出了这句话。

看着气氛有点儿剑拔弩张,陈宜中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把话扯到了近来官员纷纷潜逃的话题上来。

“这等败类虽不曾成事,却也不曾坏事。就怕有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为虎作伥,处处作孽!”文天祥冷冷地说道。

大家都很尴尬,但只能用装聋作哑和心不在焉来掩饰。

“世杰兄,我们还是先回营去吧。”文天祥看话不投机,一把拉起张世杰说道,“诸公看上去还有事相商呢。”

“不妨,不妨,不用急着走。”陈宜中口中挽留着,心里却巴不得这两个对头快快离开。

文天祥和张世杰起身对众人抱拳揖了揖,在陈宜中的陪送下向厅外走去。

晚饭时间快要到了,刘岊坐着没趣,首先告辞。其他几人也都纷纷告辞,约定明日朝中再见。

送走全部客人之后,陈宜中转身向内院走去。

妻妾和儿女在等着他一起吃晚饭,陈宜中面色忧郁地坐到饭桌旁,在侍婢的伺候下,一大家子人开始闷声不响地进食。妻子葛氏见其心事重重,不敢多问原因,只得在旁暗暗猜度。

葛氏的父亲葛宣义是永嘉的富绅,而陈宜中幼年丧父,祖父又因欠钱被关入牢中,有一年,年方十岁的陈宜中前往葛家借钱还债,正逢葛宣义昨夜得一怪梦,见有一条黑龙绕在家中厅柱上,当下问起陈宜中的生辰八字,推算后大吃一惊,认定其日后不是一般的富贵,于是非但痛快借出银钱,还做主把长女许配给他。之后陈宜中在外游学,而葛家却遇到了一场劫难。某年,葛宣义出门去江心寺做佛事,家中只留长女居守,谁知一股盗贼闻讯后当晚来劫,将长女也一同掳去做了压寨夫人。葛宣义无奈,又以次女与陈宜中完婚。再后来,陈宜中功成名就,出守闽中,某次欢度乞巧节时,陈妻忽然认出下属送来的礼物中有一件乃葛家的失物。陈宜中召来下属细细追查,终于找到当年那股盗贼的踪迹,随后发兵抓捕,只可惜葛家长女此时已为贼首生下两子。陈宜中下令溺毙那两名幼儿,一家人终于团圆。

如今,陈宜中虽然已经妻妾成群,但始终不忘葛家的恩情,与妻子可谓是相敬如宾,总说要不是当初老岳丈的资助,供自己读书、游学、应试,哪有今天的荣华富贵。以至于朝中同僚背后都说陈宜中其人性情圆滑多变、难以捉摸,但对结发妻子的真情确实可圈可点。

饭后,桌子很快被撤去,家人四散回房,各去安息。

“管家。”陈宜中叫来年老的管家吩咐道,“夜间若有一陆姓盐城人来见,可立即请入,马上引到书房中去。”

“知道,是礼部侍郎陆秀夫吧?”管家连连点头,很想卖弄一番自己的记性,“相爷昨天派他去元营,今晚能赶回来?”

“你知道就好,别的不用多管。”陈宜中答道。

空中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陈宜中走入书房,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卷《庄子》,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

雨越下越大,不知道陆秀夫还会不会来?

陆秀夫这人办事稳重,绝不会有约在先而不赴约,但他一向不赞成和谈,只怪自己一时考虑不周,冒冒失失把这位朝中有名的犟人派去,就怕他老兄书生意气太重激怒伯颜,反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一等等到半夜,屋外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管家手提灯笼,引着一位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踏进书房。

见到陈宜中,来客马上弓腰作礼,陈宜中连忙亲热地一把拉住。

“陆侍郎辛苦了,快请坐。”陈宜中边说边对老管家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元人奸诈诡谲,反复无常,陆侍郎与其打交道,一定费尽了神思吧?”

陆秀夫身上的一件沉香色潞绸披风已经被雨淋湿,连里面红色常服的肩背处也湿了一大片。书童冒着雨到后院去拿来茶具,陈宜中亲自给陆秀夫斟了个满碗。

“伯颜其人名不虚传,真是将才、相才兼于一身,且深藏不露,极有胆识。”陆秀夫十分疲倦地在靠椅上坐下。

“呵呵,能令陆侍郎不以敌为界而起敬,想必定是出众之雄才无疑。”陈宜中随口应道。

陆秀夫身形单薄,肤色黝黑,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许多,而且一望便知,是一个性格内敛、矜持庄重,可能也是落落寡合的人。

“昨夜本想与伯颜彻夜长谈,不想他一口拒绝,将我送往营旁的小帐中宿夜。说来可笑,如恐我夜遁一般,还派了两名守卒站哨。”陆秀夫喝口茶水,用手背擦了擦唇髭上的水珠。

“修好一事谈得如何?”陈宜中急切地问,“伯颜的意思究竟要怎样?”

“唉,有负太皇太后和丞相的嘱托,此行一事无成。”陆秀夫阴沉着脸答道,“伯颜欺人太甚,非要我大宋称臣,现在连称侄孙都一发不允了,实在是欺人太甚!”

“要称臣方才如意?”陈宜中摸着下巴问道。

“说是要尊元主为皇帝,岁俸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尺,才能存南地境土以奉蒸尝。”陆秀夫答道。

陈宜中低下头去,发觉事情要比自己本来想象的严重得多。

“没想到元人竟如此苛刻!若是称臣供奉,不说朝中群臣反对,便是太皇太后也不会点头,至于文天祥和张世杰等人,更加有机可乘了。”沉吟了半晌,陈宜中低头咕哝道。

“丞相也是此意?”陆秀夫惊喜地睁大了双眼,“今日昼间再度会谈,我也是这样回绝伯颜的。伯颜见我再三坚持,这才答应从长计议。”

“尚有协商之意?”陈宜中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唔!”陆秀夫看了一眼陈宜中,“不过,他提名要丞相亲自前去。”

听说是伯颜亲自点的名,陈宜中心中不禁猛地一跳。事情明摆在那里:陆秀夫一定是在伯颜面前处处流露出“不为求和而来,是为谈判而来”的意思,弄得人家点名点到自己头上了。

这句话算是点中了陈宜中的穴道,他顿时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实在搞不懂要丞相亲自前去究竟是什么意思……”陆秀夫没注意到陈宜中的脸色。

“陆侍郎还未用膳吧?”陈宜中很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陆秀夫心领神会,连忙站起身来告辞。

子时已过,陈宜中坐在烛火前睡意全无。雨已经停了,只有树叶上的水珠还在零零落落地往下落,在水洼里溅起一阵响声。

推开窗户,冷丝丝的湿润空气透进屋来。陈宜中浑身一凛,一句古语从脑海中冒了出来:“避而有所全,则避也。”细想想,似乎《淮南子》中也说过这样一句话:“实则斗,虚则走。”留梦炎不是走了吗?可见这个“走”字,乃没有办法时的办法。

想到这里,连忙坐下身来,开始起草一份准备呈送给太皇太后的陈情表。至于明天满城官民骂自己“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不忠之臣、无义之徒”等,只能随他们去骂了,再说之前已经走过一次,现在再走一次又有何妨?

写完痛斥自己无能、大骂自己有罪的锦绣文章,天色已经微明,陈宜中吹熄烛火,走出书房,快步朝妻儿居住的后院走去。

事实证明,动用这个“走”字的时机,真是掌握得毫厘不爽,再晚一步,恐怕想走也走不掉了。

要走的人,早晚会走,而要来的人,又总是来得出其不意。

十二月底的一个深夜,一支五千余人的队伍经过长时间的急速行军疲惫不堪地到达临安城下,率领这支队伍的人,乃是王炎午、刘子俊和彭震龙。

三人带来了令人吃惊的消息:平江已经失守!

“当真?”文天祥简直不敢相信。

“王矩之、王邦杰这两个狗头,人面兽心,背地里偷偷派人向元军乞降。”刘子俊的神色愤慨中带着羞愧,“唉,也怪我们大意,竟没有发觉,致使两贼大开城门,把元人的骑兵放进了城。”

“幸亏我发觉得早,总算将勤王师抽了出来。”彭震龙余怒未消。

听到这个消息,文天祥恨得牙都快咬碎了,独松关没来得及拿下,平江又不战而降,自己真像俗话所说的:驼子跌跤,两头不着地。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王氏弟兄成天腰里挂着那面沽名钓誉的银牌招摇过市,看上去忠勇过人,实则贪生怕死,现在跟伯颜谈好条件,估计已经穿上了元人的官袍。看来伯颜在常州屠城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照这个样子,各地守将纷纷吓破胆,以后南地的情形必将更加不堪。

平江一破,临安立即正面受敌。太皇太后日夜都在盼望远赴大都的柳岳能有所建树,但遗憾的是,斯人依然是黄鹤一去无音信,先不说事情办得好坏,连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甚至连伯颜都不知其下落——伯颜再三强调,柳岳北上时自己亲自派兵护送,过江以后又请张弘范保证其安全,奇怪的是,派出的护送队伍居然也如泥牛入海,不知道途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辞旧迎新,新的一年如期来临。

现在是德祐二年,即忽必烈汗至元十三年,只不过太皇太后带头“削圣福”,致使宫中的这个春节,过得前所未有地节俭、沉闷。满城百姓更是人心惶惶,毫无欢庆的兴致。

正月十八,伯颜的中路军正式开进临安东北郊外三四十里处的皋亭山,往前再迈一步,那就是不折不扣地“踏入脩门”了。

皋亭山又名半山,与黄鹤山等众山一脉相连,自西向东北绵亘几十里,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临安城的天然防守要隘。山麓的南面,由夏贵督领的禁军严阵以待;山麓的北面,伯颜的中路军安营扎寨,最后的决战一触即发。皋亭山的两侧遍植桃树,“十里桃花坞”的美誉远近闻名,每至春日,远馥林麓,香雪如海,临安市民到时都会或水路或旱路赶来观赏,就是平素夏秋之季,也往往游踪不绝。现在,所有的空旷地带上全都围起了营栅,安下了营帐,吓得连鸟儿都不敢停留。皋亭山素有“佛国”之称,鼎盛时期寺院多达两百余座。现在,伯颜的行营,就设在古刹明因寺中。

这段时间,元军按兵不动,倚着临安的门户不慌不忙地养精蓄锐。文天祥天天登临附近的小山头,仔细观察貌似宁静的皋亭山北麓,但还是猜不透伯颜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每到开饭的时候,文天祥总是注意分辨山麓下冒出的炊烟究竟是多了,还是少了?但是由于距离太远,升腾而上的炊烟往往形成一大团若有若无、飘忽回荡的雾气,很难以此来估量军灶的多少和兵力的增减。

“依我看,伯颜是在等待增兵。”杜浒猜测道。

“有道理,元人得势骄横,勤王师应该分兵出击。”谢翱建议道。

“元人在塘栖和超山、长安一带骚扰,勤王师可以伺机进攻。只要避免和皋亭山的大部队接触,杀一杀其威风有何不可。”彭震龙嚷道。

“先回去再说,跟张世杰再商量一下。”文天祥有点儿心动。

但是,皇城禁中,兵马哪是说动就能动的?现在勤王师的人马驻扎在两百里以外的富阳,身边只有两千帐兵;而张世杰的人马虽然近在六和塔下,但同样不可能随意调动。

回到临安城内,骑着马慢慢前行,只见大街两旁的屋檐下到处都是逃进城来的难民,孩童躲在母亲的怀抱里哭叫,男人凑在一起唉声叹气,女人呆呆地仰望天空,茫然不知所措,满头白发的老人则嗫嚅着嘴唇声声不断地念佛。文天祥盘算着是否在勤王师的军费中抽出一笔钱来赈济饥民,前几天难民不多,尚可在街角开设粥厂,可现在难民越来越多,几乎每天都如潮水般涌来,长此以往,一旦城中粮食吃紧,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不知道太皇太后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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