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傍水的浣州城分为上下两部分。下城靠近河岸,地势较低,以码头大道为主干道,沿路商铺林立,居民多是小商户和贫民。上城沿山势而建,地势较高,以官府和学堂为中心,四周多是精美的宅院。上城居民多是官宦人家、富商地主和文人学士。
上城知州衙门附近,最热闹的街面上有一座茶楼,名为“知闲楼”,是上城居民会客交友常去之处。许多官府内外的小道消息、朝堂上下的大小轶事也在此处交流传播。
茶楼里,两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正在闲聊。其中一人生得黑胖,顶发半秃,另一人五短身材,干瘦且面色发灰。两人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
胖子说道:“今年真是诡异之年。这才二月份,便出了不少怪事。前两天,大市场那边出了个卖神药的瞎子,买药的求卜的信众蜂拥而至。没两天,嘿,瞎子不见了。那些买过神药的,有人说不灵,也有人说特别灵。说他是骗子的也有,说他是活神仙的也有。然后又听说,陈家那口浣州最大最古老的定澜井,突然冒出血一般的盐水。那陈老爷吓得连夜把井口封了。有人说啊,这是采盐采得太厉害,把地下的龙脉给伤着了……”
瘦子打断他的话:“龙脉?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龙脉在浣州城。”
“此龙脉非彼龙脉。”胖子答。
“哦?”瘦子眯起眼睛,“贤弟能否仔细讲讲?”
胖子向后坐了一坐,端起一杯茶,慢慢吹着气,说道:“众所周知,我升龙帝国历朝历代的龙脉皆分布在苍幕山脉之中。是因为千年以前,人尊皇帝登苍幕以见天尊,得天尊所赐金龙,又乘龙横扫列国,首次一统天下。人尊皇帝驾崩后,金龙也自苍幕山脉归天。自此便有了升龙帝国这个千年古国。此后千年,虽然三纪循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每当改朝换代之际,历代雄主都声称龙脉在苍幕山脉中,以示本朝气运承自天尊。”
“唉呀,这些人人都知道的就不用说了。快讲讲浣州的龙脉是怎么一回事。”瘦子催促他。
“浣州的龙脉啊,不是指哪个朝代的气运命数,而是一条传说中的地下河。”胖子低声说到。
“地下河?”
“对,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条河,现存历代的史书地理志也都没有记载。但上江平原和葱聋山脉一带的民间传说中,时常会提到。葱聋山脉绵延近千里,山势奇险多溶洞。传说偶有樵夫、猎户误入深山溶洞中,数日未出,后在数十里甚至百里外的某处被人发现,其时已全然不记得失踪时的事情,或者甚至直接疯了的。对于此类失踪事件,有一类解释便是这些人误入地下河,被河水带至别处。至于他们在地下河里看见了什么,那就什么离奇的说法都有了。而这条河到底位于何处,可谓众说纷纭,整个上江平原东部和葱聋山脉西部各处,都流传着地底有河的传说。而这条地下河,就是龙脉。”
胖子说到这里,往四周看了看,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有一种传说是,之所以把这条地下河叫龙脉,是因为上古巨龙就是沿着这条河,从汤谷海一路游到苍幕山脉的。关于龙脉的事,就言尽于此了。兄台见谅。因为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朝廷可能又要清理妖言怪谈了。最近说话可得小心。就在今天上午,码头上出现了承天司的人,还抓了一个乱说话的纤夫。那纤夫也算倒霉,听说就是在聊天时提了一句龙王,便被路过的白袍圣师听见了,闹出好大的乱子。那圣师也被揍得够呛,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看来贤弟消息挺灵通啊。”瘦子说。
“嘿嘿,不瞒你说,我在青萍会有人。浣州地面上有什么事,都能进我耳朵。”胖子说完挤了挤眼。
瘦子会心一笑,拍了拍胖子的肩。
“让二位久等了。”伴随着话音,门口走进来两个人。是陈家大公子陈贤泰,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
“我来介绍一下,”贤泰伸出手说道,“这是我家六弟陈贤希。”
少年对二人拱了拱手。
“贤希,这一位是义福昌商号的西南分号总管事,白豪先生。”大哥贤泰说着将手伸向瘦子。
贤泰又介绍胖子:“这一位,是义福昌商号的浣州常住襄理,朱桓洲先生。”
四人相互行礼后,各自落座。
“陈大公子肯赏脸来此一叙,白某真是深感欣慰啊。”白豪说着,面含笑意,同时暗暗打量着贤泰身边的少年。
“白总管,我也不绕弯子了。”陈贤泰说道,“上月的盐引官司,我们陈家认栽。今天来,就是想当面问问,义福昌一进浣州,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意欲何为呢?”
白豪的笑容在干瘦的脸上凝滞了一刻,随即又“呵呵”地干笑了几声。
这时,朱桓洲在一边打圆场说:“陈大公子此言差矣,怎么叫我们义福昌闹动静啊?上个月的盐引官司,陈家可不是跟我们义福昌打的吧?”
陈贤泰看了对面的这个黑面胖子一眼,冷冷一笑,追问道:“那几大盐商行对我们陈家毁约后,又不约而同地将五百万斤盐引半价转让给你们义福昌,又作何解释?”
“买卖自愿,市价如此,随行就市呗。”朱桓洲回答时耷拉着眼皮,看也不看贤泰一眼,只顾吹着手上的茶杯。
“好一个随行就市。”一旁的贤希突然说话了,“朱先生真是压得一手好价。佩服佩服!晚辈初入商场,诚心向朱先生请教,是使的何种手段,能谈下如此合适的价格呢?”
黑胖子抬眼撇了撇少年,又拿着懒洋洋的腔调答道:“这个嘛……商业机密。”
“那好,既然朱先生也说了,买卖自愿,随行就市。那晚辈又想请教了,如果我们陈氏商号自产的盐,卖给谁都可以,但就是不愿意卖给你们义福昌。到时候朱先生怎么办?这买盐引的钱就算再便宜,是不是也都白花了?”贤希盯着对方问道。
朱桓洲轻轻一笑,说:“全浣州每年产盐两千万斤,陈氏只占三成。我手上五百万斤盐引,找谁买不行啊?”
贤希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又说:“哦,那如果陈家把其他七成盐井都买下来,当然,是买卖自愿,随行就市。义福昌不会有意见吧?”
话音未落,朱桓洲拿着茶杯的手一晃,茶水险些洒了出来。
白豪也坐直了身子,阴森森地盯着面前神色淡定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