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凌荆收到邮件，是连音音所整理的这一整天的各项会谈记录。
他逐一点开附件，对每一份文档都十分满意。经她整理的内容，规整、精确、重点突出、逻辑清晰，令人阅之舒畅。
由于知道她的各项技能都只停留在大学期间，反倒更欣赏起这名当之无愧的“学霸”来。
凌荆摸着下巴，心想凌棘的眼光倒真是不错，她要是嫁入凌家，恐怕连父母也是欢喜的。
很快，遐思换成落寞，要是他们都还在，多好……
连音音收到邮件回复：很好，早点休息。
她这才卸下了心头的忐忑，只是她却不能休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之后，转而开始另一项更重要的“记录”。
凌荆也知道她还不能“休息”，想到今天这一整天的“常规外”又将给她日常的笔记增加不少负担，他竟有些内疚。
正想着说些什么聊表歉意，裘丛芯的电话接了进来。
电话那头的语声热情洋溢：“凌荆，你还好吗？”
“还不错，你呢？”
“我都很好啊，你……还在吃药吗？”
凌荆愣了愣，她要是不问，他还真忘了这茬。
“不吃了，最近情绪挺平稳的。”
“连音音的事，你想开了？”
“嗯，她是个不错的助理。”
“唔……那就好！对了，拜托你个事儿呗！”
凌荆唇角一扬：“裘大小姐开口，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夸张，我准备回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心理咨询室，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就是位置还没选好。凌蔚地产做得那么大，给我物色一间小小的办公室不难吧？”
凌荆：“有什么要求？”
“适合当心理咨询室的就行。”
“面积呢？”
“我先带一个学生回来一起干，就我们俩，面积不用太大，百来平就够了。”
凌荆：“噢，学生，男孩子？我猜猜，是不是那个仲星河？”
裘丛芯噗呲一笑：“还真让你猜对了！你也知道他有多磨人，我一共才去他们学校任了三节课，没想到就遇上他这么个小尾巴，回国都甩不掉。不过好在他资质不错，人也聪明，干脆带回来当个跑腿的。”
凌荆笑而不语，片刻才答：“知道了，我来安排。装修我办还是等你回来？”
“你定吧，我最快一个月内回去。”
“行，我这就让人给你找地方去。”
挂了电话，裘丛芯心底却有了一丝起伏——她这通电话，最终目的只是为了一探凌荆与连音音当下的距离。
她特地将提及连音音的那句话藏在对话中最不起眼的位置，他的回答听上去也毫无异常。
可他说那句话时语气中疏忽一瞬的柔化，顿时触动了她的直觉。
裘丛逸说她有可能丢了“老公”，现在看来也并非空穴来风。
凌荆对裘家兄妹的联手八卦毫不知情，此刻，他脑中全是连音音强忍困意伏案写笔记的身影，无端地有些心疼。
难道终此一生，她都要被困在记忆的断层里吗？
虽然“过目不忘”很好，可它背后的代价实在是有些沉重了。
回想当年，他也曾因为失去凌棘而有过不堪回首的日子。恐慌、焦虑、暴躁……时时刻刻担心意外发生，因此喜怒无常。好在这外在的症状总能让人看见，更庆幸裘丛芯原本就足够专业。
朋友的开解与药物的帮助，日积月累地领他走回正途，可连音音，她缺少的却正是那个“日积月累”的机会。
忽然，心头一动——裘丛芯要回国创办心理咨询室，所以……她有没有可能也治好连音音？
须臾，凌荆自嘲地笑起来。
当时，只因连音音自称不认识凌棘而对她百般污蔑；后来，知道她的状况后又认定失忆才是最合适她的生活状态；才过了没几天，怎么又突然盼着她能好起来？
他究竟希望她怎样呢？
若是希望她能快乐无忧、顺利无碍地好好生活，又为何要在相识之初，面对“一切安好”的她那样愤懑不容？
怕只怕，人终究是不知足的。
连音音却在熟练完成了一天的记录之后，睡得酣甜。
她不懂什么知不知足，对她而言，大学刚毕业时对这个世界意气风发的憧憬，是唯一刻录在大脑皮层上的主旋律，不曾被时光磨砺分毫。唯一有些遗憾的，只是终究无法将每一天的“感受”传递给明天的自己，尤其是像今天这样，十分愉悦的感受。
为什么而愉悦呢？
或许是凌荆身着西服与各路英豪侃侃而谈的英姿太养眼，或许是他终于认可了她的能力，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得到了两套十分亮眼的套装。
她很知足，可惜，留不住。
凌荆不想再给连音音增加额外的负担，因此尽可能单独外出，好让她留在最“日常”的办公环境里工作。
每日格式化一遍的连音音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可钱欣却浮想联翩——
连音音才跟着凌总出去了一天，之后凌总就再也不带她出门了，怕不是搞砸了什么重要的事，或者出了什么大洋相吧？
她狞笑着，又想起周一晚上接到琳达的警告“必须在每天下午2点之前发送工作邮件”，仍旧愤愤不平。
“只会告黑状，事儿办得不漂亮有什么用！”
眼下看来这场“助理”之争，她是十拿九稳。
这莫名的自信持续到周五，全然被打破了。
这天一早，总裁办公区突然来了四名美女，个个身材婀娜气韵不凡。
连音音倒是知道她们的来历——面试总裁助理一职。
这件事她应当在昨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今天一早的记录中，已经把四名应聘者的最终面试计划列在了凌荆的日程安排中。
9:30，第一名应聘者叩开了总裁室的门。
钱欣的头像忽然闪起来，点开：
“她们是谁？你知道吗？”
连音音：“嗯，来面试的。”
“什么职位？”
“总裁助理。”
钱欣心里顿时雷霆滚滚：“什么？！凌总又招助理？”
“听说她们是专业的，学历和工作经验都对口，可不是比我们强多了！”
钱欣：“你的意思是……凌总要把我们都换掉？”
“凌总倒是没有直说，不过……或许是吧。”
钱欣不再说话，心中只觉不妙，难不成到嘴边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可那连音音，怎么就如此淡定，难道她不想留在凌蔚，不想转正了吗？
连音音暗暗叹了口气，自从今天一早看到面试者的时间安排起，就已经默默接受了现实——到底技不如人，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别人的起跑线。况且她这样的特殊状况，除了随遇而安还能如何？
她甚至已经做起了最坏的打算，这会儿，正在勤勤恳恳地核对自己工作以来所有的笔记，试图写出一份完整的简历呢。
一抹身影出现在面前，她抬头，笑容随之展开：“先生您好，请问您找哪位？”
对方愣了愣：“连音音，你不记得我了？Brain啊！”
连音音面容一僵，很快恢复常态：“呵呵，抱歉，忙晕了，一时没认出来。您是来找凌总吗？”
“是他让我来找你。”Brain从兜里掏出卷尺，冲连音音扬了扬手，“起来，过来。手臂横举。”
连音音愣愣地照做，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他熟练地量去了自己全身上下的尺寸。
罢了，Brain攥着卷尺冲她挥挥手：“行了，回座儿吧。两周内给你个惊喜！”
连音音一头雾水：“请问……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凌总让我给你做几身衣服，休闲和工作两不误。”他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勾着嘴角点头，“看来上次我给你选的那套，效果很搭哦！”
连音音其实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从语境看来，她必须得“明白”了。
她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十二分配和地笑起来：“谢谢啊Brain，等着你给的‘惊喜’！”
Brain一面与她挥别，一面大步流星地向外走，恰好与刚回来的裘丛逸撞个满怀。
“嗨！Brain！”
裘丛逸似乎与他十分相熟，两人夸张地行了个贴面礼，继而攀谈起来。
不过，当裘丛逸听说他这次来是专程给连音音量身定制服装，面上的表情却有些不自然了。
想去凌荆的办公室问个清楚，却被连音音叫住。
“裘总请稍等，凌总正在面试。”
“面试？噢……来了啊。”裘丛逸向等待区扫了一眼，嘴角一勾，“不错吧，个个颜值满分。”
“你也知道凌总要招助理？”
“我当然知道，他周一晚上就给人事部发了邮件，这都是三天以来经过筛选的最终候选人。我作为二面，可替他挡了百八十个不合适的！”
连音音失笑：“哪有百八十那么夸张。”
“拜托，这可是凌蔚集团的凌荆大少爷在找助理诶，多少姑娘趋之若鹜，我说百八十那都是谦虚。”
“所以这几位称得上是百里挑一？”
“差不多吧，要双商颜值都满分，可不得百里挑一。”
连音音长长叹了口气：“是啊，那样的人才当得上凌总的助理啊。”
裘丛逸眉宇一挑：“气馁了？没事儿！他换助理，我不还没助理呢吗？来我这儿，我决不亏待你！”
连音音不太能分辨他这话里有几分玩笑几分真意，只好配合着笑：“那我先谢过裘总收留了啊！”
这话，却被第一场面试结束，打开办公室门的凌荆全听了去。
他蹙了蹙眉——她怎么就需要别人收留了？
昨天，他要连音音安排面试场次时，明明十分郑重地告诉她，他多招一个职业助理，全是为了给她分担工作压力，她的职位和薪水完全不会受影响。
难道仅仅因为他又加了一句“不要告诉别人”，她就把那句话直接“删除”了？
真是好人难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