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音音十分庆幸凌荆要她换上了运动装，毕竟这是她记忆中头一回走进大型施工现场，就算工期已经邻近尾声，可地面还是铺满了坑洼的土堆。
他们戴着安全帽，像个真正的建筑工人，穿梭在空洞的半成楼宇之间，甚至还有幸搭乘了施工外用电梯。
被围裹在黄色的铁笼里，穿梭在灰色的脚手架防尘布中，这一切都让连音音觉得有如梦境。
她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兴奋，为头一回进入别样的空间；又像是恐惧，好似一不小心就会从防护单薄的楼板中空处直接跌到底层。
尤其是为大楼电梯而预设的电梯井，梯箱还没按上，站在楼板边沿往下看，狭小的深洞像个深渊。
正谈着工期和下一步投标意向的凌荆，余光一瞟，瞥见连音音所站的位置竟已到了电梯井孔的边缘，这可是23层的高处，她居然一个劲探头往下看！
“小心！”连音音被一把拉开了。
她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手臂被抓得生疼，刚想发作，却见凌荆眼里寒芒更盛。
被他寒眸一扫，她顿时矮了半截儿，收了收脖子：“谢……谢谢凌总……”
凌荆睨了她一眼：“别找麻烦。跟紧我。”
连音音亦步亦趋地跟着，却发现他径直走向了施工电梯，没一会儿功夫就平实地落了地。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按照行程，午餐定在十二点。约的是一家网络公司的总裁一起吃饭，洽谈兼并事宜。
从工地开车去餐厅需要三十分钟，而凌荆在十一点整还预约了一个重要的电话。
只是眼前的境况看来，凌荆似乎被建筑公司的老总缠上了。他听说凌蔚集团近期有意建造新的商业广场，十分心水这单生意，左右盛情，非要请凌荆吃顿饭。
连音音想了想，取出自己的手机给凌荆拨了号。
凌荆手机一震，顺手拿到眼前，向喋喋不休的老总摆了摆手：“抱歉，我今天还有重要安排，欢迎参与投标。”
他说完，装模作样地将电话贴在耳旁，长腿轻迈，嘴里嘀嘀咕咕地离开了工地。
连音音一路憋着笑，坐上车才噗嗤一声：“凌总，这个办法好不好？”
凌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想这小儿科的计量也这么值得高兴？
不过，她高兴起来的样子，还真是感染力十足。
他点了点头，又耐心道：“你很有眼色，看出我已经不想聊了，这很好。不过，下次可以拿出更专业的态度，直接提醒我就行。你是我的助理，你的职责就是为我安排行程，并没有不礼貌。”
连音音笑容渐收，听得认真。
不知为何，那话里分明有责备的意思，可由他这么循循善诱地说出来，却一点儿都不让人心慌。
“凌总，您好像我在大学认识的……”
凌荆一听“大学”，心跳漏了半拍。
连音音却若无其事地说下去：“一位教授。当然他不如您年轻帅气，不过他脾气可好了，说话慢条斯理，十分儒雅。同学们都很爱听他讲课。”
“噢……”凌荆长长舒了口气，同时又仿佛心有一丝失落。
十一点整，他不再多想，点开车内免提蓝牙开始通话。
凌荆通话时，连音音低头捣鼓手机，时而眉宇紧蹙，时而嗫喏无声，时而又看似漫无目的地划拉点戳，直到凌荆挂了电话。
“连音音。”
“到！”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凌荆嘴角一抿，忍俊半晌才重新严肃起来：“作为我的助理，我的电话会议记录也应该由你来做。可你刚才在做什么？”
连音音眨了眨眼睛，诚恳道：“凌总，回公司后我会把会议记录发到您的邮箱。”
“你……听见了？”
“嗯！不仅听见，还全都记住了！”
凌荆只觉惊奇——她这所谓过目不忘，看来不仅限于“过目”而已，就连一心多用，过了耳朵的对话也能全部刻录下来？
他简直都有些羡慕了！
午餐之前，凌荆向餐厅借了更衣室，换上一身西服。
那是一套藏蓝色单排两粒扣西装，款式简洁时尚，修身版窄脖领的设计，领底呢有水蓝撞色及嵌边。版型合体，平服挺括，处处彰显闲适又不伐敬意。
连音音的目光不经意地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漫不经心的眼神追视过来，她才提着Brain给的纸袋走进更衣室。
打开纸袋才发现Brain给她准备的是一套藕荷色的休闲款西服套装，搭配一件蓝灰色的修身半高领打底衫。陶瓷质感的磨毛面料，显得精致又温暖。
她对这样的颜色搭配十分欣喜，换上之后更是眼前一亮。直筒开衫搭配挺直的窄脚长裤，让她166cm的个子愣是穿出了170cm的气场。
为了配合服装体现的气质，她临时起意，从手提袋中翻出一堆发卡，将马尾又改成了绾发。
待她走出更衣室时，十分欣喜地发现凌荆的目光也在无意间凝滞了。
她面带微笑，款款向他走去：“凌总，Brain给我的这套西服，很好看。”
凌荆点头：“我会要他给你多准备几身。”
连音音喜上眉梢：“谢谢凌总！”
凌荆在她满足的笑容里怔了怔神，转身：“凌蔚集团的总裁助理，出席工作场合，理应穿着自家品牌的服装，没什么好谢的。”
连音音深以为然，却也不耽误她暗自欢喜，一举两得的好事，谁不喜欢？
午餐时，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忽然有些阴沉起来，日头不再光艳，云层也逐渐增厚。连音音从昨夜就开始担心、并且着重记录下来的事终于发生了——要下雨！
原定计划中，下午茶之后紧接着是高尔夫球，可雨天打高尔夫，恐怕影响心情。
午餐结束后，连音音才找到机会与凌荆商量：“凌总，这天看起来要下雨。”
凌荆揉了揉眉心，餐桌上的交谈看上去并不顺利，令他始终坚挺的面容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倦容。
“所以呢？”他问。
连音音答得小心：“所以……高尔夫球，是不是该换个项目？”
“高尔夫是徐总最喜欢的娱乐活动。虽然凌蔚近几年在地产行业做得风生水起，可比起地产起家的耸云集团，还是稍逊一筹。新商圈的开发将影响凌蔚未来几年在时尚、零售和快速消费品几个产业的规划……”凌荆顿了顿，手指终于从眉心处卸下，转而直视连音音的脸，“所以，你明白下午这场会面的重要性吗？”
近在咫尺的对视，令连音音有些心悸，她低下头。
“嗯……”
“所以，有没有plan B?“
连音音对着手机划拉几下，自信重回到脸上：“我上午搜索了徐万航的词条，发现他除了喜欢打高尔夫，还喜欢网球、斯诺克和音乐剧。网球运动激烈，不适合商务会谈，已经排除。剩下两项，我已经联系过室内最专业的斯诺克培训场，问过了包场价格，现在订还来得及。另外，我还搜索了所有原本预定打高尔夫时段的音乐剧门票。这两个备选方案我已经发到您的手机上，凌总看看合不合适？”
凌荆眼中略过一丝诧异，看了看手机屏，又看看她：“你怎么知道他还喜欢那些？我记得文库中全是他的生平轶事和光辉事迹，并没有写到个人爱好。”
“我搜到一篇关于徐先生的访谈，其中提到他曾在年轻时就读于维也纳音乐学院，专修乐器是萨克斯风。在那篇访谈中有提到，他虽然疏于练习，已经很难再吹奏了，可还是有空就会去听一听音乐会，感受一下年轻时的梦想。”
“另外，耸云集团旗下的装潢公司以徐先生的家作为模板，拍摄其中部分场景。徐先生家里有一张斯诺克球桌，在视频中出现了徐先生打桌球的片段，姿势标准手法娴熟，必定不是生手。”
凌荆的脸上总算流露出明显的赞许，他又看了看她发到他手机上的内容，欣然表示：“你决定吧。”
最终，连音音选择了斯诺克训练场，毕竟音乐会那样的场合严禁交头接耳，介时反而缩减了二人交流的时间。
不久，徐万航与凌荆直接在斯诺克训练馆会面，下午茶也被安排在了训练馆中。场馆原本就是面向小众专业球员，平时使用率不高，装潢和设备少说也有八成新，用作商务会谈倒也不失格调。
徐万航对凌荆的安排表示满意，与他握手的时候频频恭维“后生可畏”，会谈自然也十分愉快。
晚餐后，凌荆送连音音回家，见她脑袋靠在车窗上一动不动，心想怕不是要睡着？醒来之后又要变成“23岁的应届毕业生“？
连音音却忽然发出“嘶——”一声，整个人顿时一惊，坐直了。
“怎么了？”凌荆问。
“没……没什么……”
趁着等红灯时候，凌荆侧脸朝她看过去，发现她竟在用力掐自己的手背，纤纤玉手犀利狠绝，掐的手背殷红一片。
“你这是……？”他刚问出口却又后悔了——有什么好问呢？她必然是不敢让自己在外人面前睡着的。
然而，她并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所以这么一问，恐怕又要害她多编造几个借口。
扯谎本就是世上最辛苦的事，他不愿让她为难。
他无声地打开车载音乐，选了一首曲风激昂的摇滚。顿时车厢里哄闹起来，连音音也终于不用再掐自己的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