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丛逸走进凌荆的办公室，扫了一眼桌上一口没动的咖啡杯，惬意地坐在沙发上。
“你要我打听的事，我倒是有了些收获，现在要听吗？”
凌荆面对着落地窗，默默做了几回深呼吸，匀整了情绪才转过身来。
“说说吧。”
裘丛逸架起二郎腿，展开双臂，表情闲散。
“连音音这人吧，是有些奇怪。她入职两年，在销售部看来也算是有一定资历，不过与她亲近的人似乎不多，同事对她的描述十分浅显，大概都是些聪明、努力、好相处。在领导看来，她确实很勤奋，执行力非比寻常，可是……”
裘丛逸咂了咂嘴，继续说：“怪就怪在，无论同事还是领导，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她有个古怪的弱点——情商忽高忽低。”
凌荆从冰箱里拿了罐咖啡递给裘丛逸，故作从容地在他身旁坐下。
“怎么说？”
“大致意思是，她缺乏举一反三和融会贯通的能力，在人际关系上似乎有些木讷，甚至是幼稚。她做了两年快消部门的底层销售，工作内容基本是销售渠道的维护和开发。曹总监其实挺看好她，给她提供过许多指导，包括如何与渠道维持关系，如何谈判新合作。可问题是，她似乎很难分辨不同人之间的不同个性……”
裘丛逸挠了挠发迹，喝了口咖啡。
凌荆靠着沙发背，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这不就是情商低？”
“倒也不是，曹总监又说，有几次带她出去跑客户，面对那些名声赫赫的大客户，她倒是言语得体情商惊人，好像十分清楚对方的秉性和喜欢的交流方式……”
凌荆嘴角冷冷一勾，低眉不语，心里却讥讽着：只在身份显赫的人面前好好表现，还真像她的风格！
裘丛逸又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她某些方面特别聪明，有时候又特别笨，记性也是时好时坏。她非常喜欢拍照记录生活，但是记录过后却又经常忘记。和她一起吃午饭的同事发现，她时常一连三天吃同一家餐馆，到第四天却又仿佛从没见过那家店似的。不过，我刚才可见识了一把她记忆超凡的一面。”
他又喝了口咖啡，眼里藏着一丝狡黠，定定地看着凌荆。
凌荆有些不耐：“把话说完。”
“我想找她预约个大会议室，她看都没看预约表一眼，只字不差地把所有会议室的预约部门和时间都说了出来，流利得像台电脑。”
凌荆嘴角冷冷一钩：“这是她的分内事。”
裘丛逸挑了挑眉：“凌大少爷你是对‘助理’有什么误解？他们也是人！曹总监也说了，他之所以推荐连音音来当你的助理，主要是觉得她适合。”
“哪里适合？”
“比如瞬时记忆和反应能力强，另外，只为固定老板办事，相对人际关系比较简单，比较符合她为人单纯的特质。”
“单纯？”凌荆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裘丛逸皱眉看他：“我发现你今天怪怪的，哦不，是打从你让我打听连音音的为人起就怪怪的。”他探着身子，脸上露出几分揶揄，“怎么，对人家有意思？”
凌荆面容一凝，眸光冷得可怕。
“我可看见了，人家画了你的画像呢，惟妙惟肖的。”
凌荆绷着脸冷冷道：“出去！”
“嘿我说你这人是越来越不对劲了啊，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裘丛逸恬着脸又凑近几分，“说实话，我倒是觉得她有点儿意思，你要真没什么想法，我就不客气了啊？”
凌荆眉宇一蹙：“你说什么？”
裘丛逸意外地在凌荆脸上见到杀气腾腾的冷峻，赖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非但不怵，还饶有兴致。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你心里有鬼！”
不料凌荆薄唇一抿，抬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我说了，闭嘴！再把我和那贱人相提并论，就不是兄弟！”
裘丛逸这回全懵了，愣愣看着他凶神恶煞的目光，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你这是干嘛……凌荆？冷静，冷静……你怎么了？”
凌荆咬了咬牙，像是要把冲到嘴边的恶言恶语全嚼碎了吞回去，良久，他才松开了拳头：“不仅是我，你也不要着了贱人的道。”
裘丛逸整了整被扯歪的领带：“哥们儿，你一口一个‘贱人’，可不太对劲啊……跟我说说，怎么了？”
凌荆撇开眼，深深吸了口气：“没什么，你记住我的话就行。我还有会，走了。”
裘丛逸被独自留在了凌荆的办公室，玩世不恭的模样全收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忧虑。他无意识踱步到窗前立定，从兜里取出手机，点开一个人的对话框后又犹豫了。
他深锁眉头，思虑渐深，犹豫不决间，目光落在凌荆的电脑屏幕上，顿时被“凌棘”两个字抓住。
从都到尾看完之后，裘丛逸醍醐灌顶，顿时明白了凌荆对连音音态度骤变、以及因他随口一个玩笑就暴怒的原因。
凌荆家里发生的所有事，裘丛逸了如指掌，当然明白”凌棘生前的女友”这样的身份对凌荆而言意味着什么，可是……
他不免回想连音音待人接物间的细节，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凌棘有什么记忆，除了那副肖像……难道她画的根本不是凌荆，而是记忆中的凌棘？
他摇了摇头，连音音在想什么不是他首要关心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凌荆。凌荆反复称呼她为“贱人”，甚至险些对他动了手，这说明他的状态……很不好。
他终于按下了手机语音，面容严肃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有件事我们需要聊聊。”
凌荆匆匆走出办公室，连音音照常起身目送，只见他面色铁青、目不斜视地离开了。她再次心生疑虑——他真的是心情不好吧？
她虽不能记住新的经历，可毕竟记忆和阅历停留在了大学毕业那一年。二十三年的人生经验足以让她从旁人的表情中读出情绪。只是，从她当上凌荆的助理至今所有的事件记录看来，根本找不到值得他一大早就发脾气的理由，更分不清凌荆是今天才心情不好，还是昨天、前天、一连好多天都这样了？
她打开记事本，更详细地写下了此刻的困惑，并决定从这一刻起，更多关注凌荆的平常的表情细节。毕竟作为助理，对自己的老板察言观色是职责所在。
刚记录完，聊天软件闪了两下，是新成立的“助理群”。
市场部调来的助理叫钱欣，是个能言善道爱八卦的姑娘，比连音音小一岁。原职是电商部门下的市场部，写得一手好软文、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另一位从财务部调来的助理叫李芸来，相较年长，原职是地产部门下财务部的会计，在职六年，比连音音大四岁。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她为人沉默寡言，性子不温不火，办事十分仔细。
调来总裁部第一天，钱欣就加上了另两位“幸运儿”的微信，当即拉了个群，一直嚷嚷着要一起吃顿饭就当庆祝“高升”，只是刚换岗位忙忙叨叨，“庆祝饭”一拖就拖了两个星期。
这会儿才刚上午十点，她就在群里喊话了。
“老板开会去了，他今天不回来吃午饭，约起来约起来！”
连音音从没觉得调职当助理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不过只要不熬夜、不饮酒、不外出过夜，她向来不拒绝常规的团队活动，表现得也算积极。
她很快在聊天群里贴出了中午为凌荆预约的餐馆地址：“凌总和股东们在这里吃饭，我们避开这片区域就好。”
钱欣：“专业！想吃什么？”
连音音：“我们如果十一点半出公司，两点之前回来就行，有两个半小时，午餐选择面挺多的，我不忌口，什么都可以。”
李芸来：“公司规定的午休时间是十一点半到一点。”
李芸来：“抱歉，我不是反对聚餐……”
钱欣：“嗨，没事儿，以前的总裁助理那我都打听过了，只要活办得漂亮，老板不在尽情撒欢！”
李芸来：“可能这就是她们没有被继续留用的原因？”
连音音抛了个大笑的表情包，打起圆场：“也是啦，我们才当助理没一个月呢，低调点，要不就公司附近找家中餐馆，不会很久，也够热闹。”
钱欣：“那行，你选？”
连音音：“我什么都可以，不忌口，你们选吧。@钱欣@李芸来”
钱欣：“那就湾缘融合菜怎么样？距离不远，走过去就行。我吃过几次，味道还不错。@李芸来@连音音你们吃过吗？”
连音音：“我这就定位。”
李芸来：“可以，不定位也没关系，他们家价位偏高，人不多。”
连音音心底一紧，关闭对话框后打开另一个文件，搜索“湾缘融合菜”，记录显示这家餐馆她去过三次，午餐消费人均三百，确实不需要定位。
她深呼吸一口，幸好她们不知道她有没有去过这家餐厅，定不定位这件事也无伤大雅。
她无奈的滚动鼠标滚轮，看着密密麻麻的Excel表，那是她两年来与所有同事外出用餐的明细表。
若说什么最容易暴露她的怪毛病，那绝对是吃饭了，公司附近来来回回一共这么些餐馆，每次外出用餐之前，她都会提前搜一遍餐厅名字以及吃过的菜色，以免露出破绽。偶尔忙得忘了搜索，立刻能收获惊异的目光。
现在恐怕全都要推到重来了。
她头疼得揉了揉眉心——这日复一日发生过的事，要桩桩件件都记得，量她再过目不忘，也实在来不及啊……
凌荆办公室的门开了，裘丛逸走了出来，路过连音音时，不知为何，眼中透着一丝陌生与古怪。
连音音起身目送，心头的疑惑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