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凌荆带着连音音来到裘丛芯的地盘——从心咨询。
推门之前,他吸了口气,定定地看着她,向她做最后的确认:“你知道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吗?”
连音音点头:“我来见裘丛逸的妹妹,她是心理医生,她能治好我的失忆症。”
“紧张?”
“有一点。”
“进去之后,什么都不要想,按照她的要求做就好。”
“我知道。”
凌荆扬起嘴角,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白色沙发:“我会在这里等你出来。”
“好。”
按照裘丛芯的要求,凌荆只能送她到接待大厅,走进诊室的路需由她独自前行。
凌荆虽信得过裘丛芯的为人和本事,可真到了告别时,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她离开了他的视线,那股子不安更是从心底里爬上来,令他坐如针毡。
比起他,连音音反倒显得淡定了许多。
三天前共进晚餐时,凌荆郑重其事地向她宣布了治疗时间。
他做了很长的铺垫,娓娓地讲述了外出一下午所得的信息,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请她试试参与治疗。
连音音一面专心吃着煎饺,一面耐心等他讲完。继而冲着他略显忐忑的眸子轻浅一笑:“好啊。”
凌荆扬起眉梢:“就这样?”
“是啊,我知道的。”
“你知道?”
“你对我说过要请裘丛逸的妹妹替我治疗,那句话我每天都有写在记事本里。”
凌荆面容一暖:“机智。”
“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不急,明天一早我再告诉你。”
“唔……”连音音一面点头,一面将筷子伸向他面前的盘子,毫不犹豫地夹走了一块他切好的牛排。
此后每一天,凌荆都会在一大早向她确认她还记不记得这件事,直到昨天,她干脆将自己的记事本送到他面前:“请检查!”
凌荆笑着将它推回去:“你记得就好。”
她或许忘了自己曾带着隐隐的憎恶,要他答应永远不碰她的记事本。
可他记得。
那一夜,她的撕心裂肺、她的深恶痛绝,他都记得。
所以才在这一刻坐立难安,他实在无法想象待会儿从门里走出来的她,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连音音推开门,发现不远处挂着一扇与门同宽的纯黑色门帘,而在门帘之外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清一色的纯白。
这一扇墨黑,仿佛在这室内室外留下了一道沟壑。
她将背后的白色木门关严实,定定神,掀开了帘子。
出乎她的意料,门帘的另一边并不是什么房间,而是一条足有二十来米长的走道。
走道两边贴着与它齐平的画卷,画卷上的内容有些古怪。她一时说不上来它像什么,边看边走了几步才恍然大悟——这画上隐约的框架与葱绿的山树,令人走过这长廊时,仿佛置身于山野……不,确切地说,是坐在一辆大巴上,而大巴正行驶在风景秀丽的山川之间。
“好别致的风景画……”她一面向前走,一面喃喃自语。
忽然,画卷上的图案变了模样,仿佛是山路拐了弯,再走一步,那代表车窗的暗框里,竟画着万丈深渊!
每走一步,崖低都更近一些,这感觉令人目眩、又莫名地使人惊慌,仿佛她所乘坐的巴士——坠崖了!
忽然,脑袋一嗡,一片空白,晕晕晃晃之间,头也跟着痛起来。
“音音小心——!”
惊叫声四起,连音音顿时慌了神,惊慌失措地加快了步子,而墙上的画面却不愿放过她,趁着她恍神之际而越发真实骇人,她闭上眼睛狂奔,那画面却像是植入了她的大脑般挥之不去。
天旋地转时仿佛听到一声巨响——真的坠崖了!
她仿佛结结实实地感受到震动,四肢百骸也跟着疼起来,她不解地睁开眼,墙上所画的景象已然是一片废墟。
嗡——脑袋生疼。
“音音……”
“音音……”
连音音惊惶地四下张望,忽然,目光一定,她笑了。
“凌棘。”
凌棘洋溢着笑容:“怎么躲哪都能让你找到?”
连音音拍了拍胸脯:“因为心有灵犀!怎么样,愿赌服输哦!”
“行,今天就准你吃一口冰激凌。”
“就一口?”
凌棘皱了皱眉:“你自己不算日子吗?后天你亲戚就该来了,还吃冰的!”
“我从来不忌口的,管这么多呢!”
“就你胡闹!我可是专门查过,说那个时候积攒了寒气,现在不发作,等老了日子也不好过,到时候疼得满地打滚,还心浮气躁有你受的!”
连音音嗤嗤地笑:“你管得还真宽。”
凌棘一把揽住她的肩,在她脸上大大亲了一口:“那是,你老了脾气怪异,还不得我受着?”
裘丛芯和仲星河两人吃力地将昏厥在走廊上的连音音抬上了治疗室的沙发床,争分夺秒地为她贴上满脑袋的电极片,接通脑电波探测仪。
“嚯,说晕就晕啊……”仲星河甩了甩酸痛的手臂。
裘丛芯瞥他一眼:“是催眠!”
“女神,你说得对!”
“叫老师!”
“女神老师!”
“……”
“神……老师?”
裘丛芯锤他一拳:“正经点,盯着!”
仲星河敛起笑容,一脸认真地盯着脑电波显示仪观察记录,时不时指着异常波动,要裘丛芯确认一眼。
裘丛芯却漫不经心地在治疗室另一边的吧台上调配饮料。
“没事儿,让她去吧。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看着就行,不用叫我。”
仲星河眼里闪着神往的光芒:“我神老师就是厉害!”
裘丛芯不满地瞥他:“你也不是第一次见我用这招了,怎么,都没记住?”
“不是啊,你这波也太狠了,之前在美国的时候,你让来访者走个过道,边上贴的大多都是令人放松心情、心旷神怡的美景。当然偶尔也会贴些别的,可没一次像今天这样,贴上车祸现场,直击心灵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蓄意报复呢!”
“去你的,我是这么没品的人吗?这叫壮汉下猛药。”
仲星河不以为然:“啧啧啧,就这小身板还壮汉?你倒是说说,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干脆给她整个怪异的新人格,到时候就能把凌荆吓回你身边!”
裘丛芯冷眼看他:“你说你是不是欠揍?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为了抢男人不择手段的人?”
“可你心里真的不酸吗?好歹那也是你从小就喜欢的男人。”
“酸啊,可酸也不代表我要败自己的人品。感情这回事由不得人,来日方长吧。”
仲星河夸张地抚着心口:“嘶……完了完了,你这么一说,我更酸!女神老师,我对你一见钟情你是知道的啊,你看,你的男神已经名草有主,不如考虑一下我?”
裘丛芯:“呿,你啥时候能学点正经本事,赶紧出师我都谢天谢地了!”
熟睡中的连音音忽然有了些动静,仲星河火速摘除了所有电极片,而裘丛芯将手中的半杯饮料送到饮水机下接满了水,一边搅拌一边向她走去。
连音音睁开眼,往四下看了看,最终目光定在裘丛芯脸上。
“你好,你是……?”
裘丛芯将饮料递给她,笑得温和无害:“你好,我叫裘丛芯,你是谁?”
“我……谢谢。”连音音顺手接过饮料杯,却又将它搁在一旁,“请问,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你在我的房门口昏倒了,我才把你带了进来。现在好些了吗?”
连音音拧着眉,百思不得其解:“我……昏倒?噢对了,我叫连音音,J大工商管理系毕业生,谢谢你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可能是低血糖,先喝杯饮料吧。”裘丛芯再次将饮料送到她手上,“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恶意的。”
“噢,谢谢!”连音音尝了尝饮料,一股清甜的奶香在口中散开,紧接着又喝了一大口,细细品之,好像是……冰激凌?
心弦一震——凌棘?
她骤然起身,向四下看了看:“请问你看到凌棘了吗?就是刚才和我在一起的那个高高帅帅的男生。”
仲星河张口结舌,不可置信地看着裘丛芯。
裘丛芯却淡然地问:“凌棘是谁?”
“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刚才约好一起去吃冰激凌,可是后来……”连音音捶了锤自己的脑袋,“我想不起来了,我怎么会晕倒在你家门口呢?”
裘丛芯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直愣而空洞,却又执着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噢……”她长长应了一声,倏地贴近她的脸,原先仿佛蒙了尘的眸子骤然如炬,“你倒是好好想想,发生了什么?”
连音音心底一怵,浑身都木僵了。她想躲开她的目光,却又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我……我……”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整张脸拧巴成一团,“我不知道,我……我刚才还在和他一起玩捉迷藏,说好我赢了就请我吃冰激凌,可他偏说只给我吃一口……后来……后来……”
她猛地睁眼起身,慌忙地四下搜寻:“他又躲起来了是吗?捉迷藏还没结束吧?我要找他,要找到他!我……”
她打了个哈欠,紧接着又是一个,仲星河见她就要睡过去,卡着时间上前,正好将她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