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丛芯给连音音的那杯饮料中，终究还是加了些安眠药。
仲星河一手揽着突然睡着的连音音，又勉力腾出另一只手，冲裘丛芯竖了竖大拇指。
安顿完连音音之后，他再次甩了甩手臂。
“行啊女神，这一场治疗放倒人家两回，还说不是蓄意报复？”
裘丛芯举起案板砸他脑门上：“我说你能不能学点好？她就是睡着之后才会失忆，我不多试几次怎么探个究竟？而且你看，刚才她至少想起了凌棘是她男朋友，说明刺激记忆源头略见成效。”
“女神不愧是女神，听着她含混不清的梦呓，都能调出激发记忆的口味。”仲星河一面奉承，一面将喝剩下的饮料送到鼻子下闻了闻。
裘丛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闻到什么了？”
“好像……也就是一般的奶茶啊……”
“这就是了。”裘丛芯一面在自己的案板上书写，一面念念有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她自己吃出了什么味道，也不由我控制。”
仲星河捧着本子刷刷地写着笔记：“噢，是是！可待会儿怎么办？她醒来又疯疯癫癫的，你怎么向你男神交代？”
“什么男神不男神，他是我哥们儿！”
仲星河啧啧称赞：“女神到底是女神，胸怀宽广，小弟佩服！”
裘丛芯无奈地皱了皱眉：“闭嘴吧，今天收工之后，陪我喝酒去。”
凌荆在诊室门外等了足足三个小时，为了安抚自己，他漫无目的地攥着一张纸巾，眼下，这纸巾已被搓成碎絮撒了一地。
终于，连音音出来了，是由裘丛芯和仲星河护送着从另一扇门出来的。
“怎么样？”他立刻迎上前去，满眼的焦急溢于言表。
裘丛芯耸了耸肩：“我回去整理一下，明天给你发个初诊报告。放心，还不至于无药可救，不过你得有个心里准备，往后的治疗可能会比较辛苦，周期也会比一般人更长些。”
凌荆只向她点了点头，继而所有的目光都给了连音音。
连音音却一脸蒙昧：“你是……？”
凌荆眼里闪过一丝黯然，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得四方的纸。
“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这是初诊之前他要她写给自己的留言。
裘丛芯说过，他必须做好准备，每一次诊疗结束，连音音的神志和记忆都可能混乱不清，最好为她留下一些足以令她尽快回复状态的触点。
连音音接过纸张展开，上面只有寥寥一行字：
给你这张纸的人叫凌荆，向他讨要你的记事本，然后请他送你回家。相信他！
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她还在落款处专门签上了自己在大学时设计的、十分花哨的签名。
她读完这行字，笑嘻嘻地看着凌荆：“请你给我记事本，还有，送我回家。”
凌荆温和一笑，点头：“好，跟我走。”
裘丛芯看着两人并肩远去，甚至没有与她道一声谢、亦或道一句再见。
终于，有些情绪不受控制地将她抓住。
她喜欢了十多年的男人，就这么被一个神志不清的姑娘拐走了，若说她没有不甘，谁都不信。
可不甘又如何？
他们青梅竹马、投契满分，更有整整五年朝夕相处、相互扶持的时光，即便这样，他都没有感受到她的爱意，那只能证明他们真的不合适。
她根本不信什么爱他就要说出来，就应该大胆追求这种鬼话。
凭他们之间的亲近关系，若真有缘，荷尔蒙自会共振起来，一切情话都是多余。
肩膀忽然一重，是仲星河温暖的手掌落在上头。
“走，喝酒去。”
裘丛芯举起手机翻了两下，拨号：“我马上过去，准备一下。”
仲星河瞠目结舌：“女神，你不会在这也有门店吧？”
裘丛芯扬了扬嘴角，转身不语。
须臾，仲星河一下车就见到熟悉的酒吧招牌，以及更熟悉的装修风格，敬佩之情更是节节攀升。
“不愧是我的土豪女神啊，你们家的酒吧还是全球连锁？”
裘丛芯瞥他一眼：“我们全家都是中国人，主要业务当然还是要在国内开展。”
仲星河默默地向她竖了个大拇指。
既然是裘家产业，作为裘家大小姐，自然一路都受到贵宾级礼遇，穿过嘈杂的舞池和喧闹的人群，他们走进密室般的VIP包间。
推门进去，才发现裘丛逸已经到了。
仲星河努了努嘴：“哥，你怎么也来了？”
“你小子，我亲妹妹借酒浇愁，我怎么就不能作陪了？”
裘丛芯浅浅一笑，落座才解释：“我叫他来的。”
裘家开的酒吧，外头的歌舞升平与一般酒吧无二，可亮点就在这里头的主题式包间，私密性强，灯光音乐可以自由选择，想聊天的人可以安安静静畅所欲言，想买醉的人也能不受打扰一醉方休，意兴高涨时还有点歌系统助兴，设备比起专业KTV毫不逊色。
裘丛芯特地选了个居家风的包间，乍一看像极了好酒人家的客厅。家具除了一张舒适的真皮沙发外只有一张茶几，四周全是酒柜和冰柜，自助取用即可。酒柜边上还摆着整套的调酒用具以及调酒配方，若非必要，并不会有服务人员频频出入打扰，三两好友喝酒谈心再适合不过。
“来，走一个！”她举起啤酒瓶向另两人，“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裘丛逸一听这话，碰过了酒瓶也没喝：“我怎么就沦落人了？”
裘丛芯瞟他一眼：“怎么，不知道你妹妹是干啥的？而且你是我亲哥，我能看不出你喜欢谁吗？”
裘丛逸面容一滞，仰头喝下一大口：“行，你说得对！不过，星河可没有沦落吧？难不成他也失恋了？”
裘丛芯答得轻描淡写：“他喜欢我。”
“我说妹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感情观这么扭曲呢？我们虽然受了多年美帝国主义的熏陶，可也不能学他们那么随便啊！”
“我哪儿随便了？这么多年你见我喜欢过别人吗？”
“那你也不能存备胎啊！人仲星河好好一小鲜肉，家底虽然比不过裘家，但也算是个富二代好吗？你知道他喜欢你，你又不喜欢他，还把他带身边，绿茶不绿茶？”
“你才绿茶呢！”仲星河先忍不住打抱不平起来，“我跟着女神主要是学本事，女神可是很认真地在教我，喜欢她，那是我的‘支线任务’。”
裘丛逸不以为然：“听听，一口一个女神，你就是被洗脑了！”
裘丛芯举起酒瓶重重与他手上的瓶子碰了一下：“你够了，赶紧吃几个花生米去去酒气。我找你来可不是讨论仲星河的。”
裘丛逸仰头喝干瓶中酒，不依不饶：“妹子，你哥我现在算是懂了，喜欢一个人却怎么都追不上，她不接受、不拒绝、不负责、心里还喜欢着别人……这种糟心事的体验感特别强烈，所以你不能……”
“你还兔死狐悲呢？”裘丛芯将桌上的卤鸭舌送到他面前，“吃点菜，我给你解释解释。”
“首先，叛逆心理是人类共有的情绪，无论什么年纪，都能体会到那种，越不让你干一件事你就越来劲的耿劲。那是为什么呢？因为强化效应。边际效应递减原理你听说过吧？人对顺理成章或者毫无波澜的事，兴趣度并不会持续太久，失去了外来刺激，再兴致勃勃的事也终有一天会变得意兴阑珊。那么刺激源又是怎么来的呢？孜孜不倦的鼓励，或者阻碍，就是那个刺激源。”
她顺手拈起两颗花生丢进嘴里继续说：“其实你应该庆幸，连音音并没有对你说什么‘我的心里没有你，请你不要爱我，我们没结果’这种废话，一旦她说了，刺激了你的逆反机制，没准你这一辈子都放不下她。反倒现在，我觉得你也差不多该看开了，不是吗？”
裘丛逸怔怔地细品她的话，那些文绉绉的论调他听不进去，可最后一句他却觉得有些道理：“嗨，还不是因为你哥我心大！不对啊，明明说的是你对星河，怎么又说到了我头上？”
“我对星河也是这样啊，他现在自认为爱我爱得如痴如醉，我要拒绝他、不理他、回避他，都会起到强化作用，他只会愈演愈烈。反而让他这么在我身边待着，或许哪天，他真正对的那个人也就来了。”
仲星河咕咚咚地闷头喝下两瓶啤酒，仍旧难解心头的怨气：“裘老师，我人就坐在这，你把我对你的感情当成教科书上的范例那么聊，是不是不太尊重我！”
裘丛芯一愣，噗嗤失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嗨，算了，我自罚。”
裘丛逸将卤猪耳送到仲星河面前：“悠着点，吃菜。别理她，她这么些年别的没学会，尽学会拽歪理了。”
仲星河皱了皱眉：“不准你这么说我女神！”
“嘿，这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裘丛芯长笑一阵，终于正经起来：“哥，今天叫你一起来，主要是想请你帮我一起回忆一下凌棘。”
“凌棘？你想知道凌棘的情况怎么不问凌荆呢？”
“他不行。凌棘去世对他来说也是个巨大的打击，要他回忆实在有些残忍，别一不小心再把他的病给引复发了。”
裘丛逸点头：“你回忆凌棘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连音音。小时候你们三个男孩子玩儿得比较多，把你能想起来的都告诉我吧。”
裘丛逸的脸上顿时没有了方才的调侃，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惆怅：“哎，其实我也很心痛。小时候那个前前后后跟着我和凌荆的小屁孩，竟然先我们一步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