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连音音从凌荆的车上下来,由于刚才一路的闲聊,笑容还满满地堆在眼里。
“谢谢凌总送我回家,那……我先上去咯!”
“等等,明天就是第二次治疗了,准备好了吗?”
连音音耸耸肩:“我也不记得需要准备什么,随遇而安吧。”
“嗯,还记得跨国培训的事吗?”
“唔……等我翻翻记录……”
“没关系。”凌荆笑得温和,“我今晚的飞机去日本,下周二才回来。”
“啊……好吧。”
“怎么?”
“凌总,我能不能提个小意见?”
“你说。”
“我今天翻看了曾经的工作邮件,比对我现在干的活,总觉得我这个助理越来越边缘,连你要出国都不知道。以后能不能也稍微多加些活给我?不然对不起这份工资啊!”
她说这话时一瞬不瞬地直视他,晶亮的眸子里藏着莫名的执着,像个求关注的孩子。
凌荆哑然失笑,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拍她脑袋的冲动。
他曾亲眼见识过她在繁重的工作压力下飞速成长,过目不忘的特质加上天生的细腻敏感,常常让她在一天之内,迅速完成从青涩懵懂到知性世故的转变。
不知情时,他只以为她精明得可怕。而知情后,他却心疼得无以复加。
以至于渐渐生出一丝别样的趣味,即每天都争取着到她下班时,还能见她如清晨般澄澈。
他乐此不疲,不料却让她抱怨这工作太过清闲了。
“好。以后我的个人行程就交给你来记录。”
见她满足一笑,他的心也跟着暖起来,自然而然地与她并肩走向公寓大门,并跟着她走了进去。
直到他跟上了电梯,连音音才察觉异样,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证据证明昨天的他没有跟进来,懦懦地站在电梯一角欲言又止。
不料他非但跟进了电梯,还直接跟上了她父母暂住的家门。
她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凌荆尽收眼底,终于在进门前忍着笑意解释:“我和伯父伯母约好了,今天来你家蹭个饭。”
连音音努了努嘴:“这都不告诉我,欺负我脑子不好?”
正说着,席梦音打开房门,笑容可掬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连音音一看满桌子丰盛的菜肴,更是不依不饶:“老爸老妈,凌总要来吃饭这么大的事,他不说,你们怎么也不说呀!”
席梦音愣了愣:“小凌没告诉你吗?肯定是他太忙给忘了,人家今晚的飞机就要走呢,赶紧吃饭吧!”
“什么?!”连音音转身向凌荆,不可置信道,“你要出国的事都告诉我爸妈了,我却不知道?!不合适啊!”
连为扬清了清嗓子:“音音,他是你上司,怎么说话的!赶紧洗手吃饭!”
连音音吐了吐舌头,屁颠颠地向洗手间跑去。
席梦音笑着将盛好的饭端上桌:“小凌,你别介意啊,音音这小性子使起来,也没个分寸……”
凌荆摆摆手,脸上笑容洋溢,心却被眼前这天伦融融暖得发颤。
和美温暖的家庭,他也曾有过,后来送别了父母;来自连家的温馨,凌棘也曾感受过,后来他离开了人世;连音音本可以与父母长相其乐,却因为一场意外而不得不背井离乡……
这间屋子里每个脸上带笑的人,都失去了曾经的美满,也都背负着难以名状的苦楚。
他能做些什么改变它吗?又或者,能将未来变回美满吗?
他很想办到。
凌荆贸然来到连家用晚餐,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蹭饭。第二次治疗在即,他却不得不因为工作而离开S市。她结束治疗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形?需不需要借助旁人的提醒才能理顺记忆?
他放心不下,需要连为扬和席梦音的帮助。
第二个原因却是为裘丛芯提到的“日记”。它将是下一次治疗的主题,如果不能在治疗开始之前见到,她就不得不亲自上门搜寻。
可是,头一回治疗她就用了那样犀利的手法,若是让她踏进连音音的家……
他曾见过她在家里只因突然想起了凌棘而崩溃成一摊泥,自始至终心有余悸,甚至不敢想象裘丛芯亲自登门的后果。
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他想先找出那本日记。
告别连家父母,他跟着连音音回家。谁知这一进门,却因为巨大的惊诧,将初衷全抛到了脑后。
连音音的书桌上,竟铺满了有关他的字句和图画。
“凌荆不喜欢我忘记他说过的话,他会生气!”
这句话被写在一张素描纸上,配图是那天,因为她忘了他要接她的父母而有些赌气的面容。
“今天和凌荆一起吃了午餐。”配图是他正低头搅动沙拉。
“凌荆说等我康复后,会带我去S市最大的游乐园作为奖励。”
“今天拿到了新的套装,是凌荆让Brain为我设计的,我已经有好多套了,每一套都很漂亮。我告诉他我从前也有过从事服装设计行业的梦想,他答应等我康复后,可以让Brain做我的师父。”
“凌荆说他正在学做我最喜欢的迷迭香烤鸡,到圣诞节那天要亲自下厨做一桌大餐。”
“凌荆的笑容,很暖心。”
“凌荆今天问了我曾经有没有谈过恋爱,我说没有。他突然失神地望着窗外,背影看上去有些难过。我说错了什么?”
……
字字句句,她都配上了他的肖像,他说那些话时的神态在寥寥几笔中惟妙惟肖。
而更令他为之怦然的是另一张粉色纸签,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字——喜欢他。
连音音并不记得他来过自己的家,更没有想到他轻车熟路地直冲书房来了,恼羞地想拦却晚了一步。
“你……?”
面对他神色复杂的疑问,她面颊一热,手足无措地低下头:“凌总,对不起。我……因为您说过要我记住您的话,所以……那些画像,也是为了帮助记忆而随手涂鸦的,您不要介……”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心底猛地一紧。
“不用道歉。”他的语声沉沉地在耳畔响起,比平常更低沉,也更透着几分磁性。
“噢。”她绷着身子不知所措,心头却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期待、源源不断地向外释放。
“你没有猜错,我……”
他沉默,一句“我喜欢你”咀嚼了再咀嚼,终究咽下。
明天的治疗中,她很可能又将凌棘想起来,也想起他曾应许的“不打破距离”,她若恨他食言,远在海外的他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介意。”他退缩了,缓缓松开拥抱,继而沉实地握住她的臂膀,将呼之欲出的爱恋尽数压在眼里。
“音音,请你把这一刻也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忘记,好吗?
连音音在他含情脉脉的目光里愣愣地点头。
凌荆恍然一笑,松手,所有的表情恢复如常。他看了看手表:“我该走了。”
他走得干脆,连音音却还恍然若梦。
紧实的拥抱、款款的目光、怦然的悸动……
她忽然窃窃地笑起来,随手抽了张白纸,执笔,不过几十分钟,便将他深情的面庞画了下来。
“凌荆,你也喜欢我吧?”她轻抚他的眉眼喃喃自语。
连为扬和席梦音正仔细研究凌荆交给他们的信件。
那是一封他写给连音音的信,内容十分简单,只是将她的病情和接受治疗的实情简单阐述了一遍,最终请她在自己的手机上找到“凌荆”,并给他打电话。
他告诉他们,连音音自有一套完善的提醒攻略,手机、记事本和电脑处处都有备份,这封信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这信本身不值得深究,而他这番贴心得甚至有些多余的行为却引人揣测。
“你看……这小凌,会不会是对音音……”席梦音先将疑问说出口来。
连为扬也正因此犯愁,眉头拧成川字:“胡说!要不是小棘走了,音音早就成了他的弟媳,他们怎么可能!”
“可是……你看音音今天对小凌的态度,也实在不像下属对上司。而且小凌这么忙里忙外地为她安排治疗,会不会实际上……是有私心的?”
连为扬频频摇头:“这怎么可以!音音摔坏了脑袋不清不楚,这小子也不清楚吗?!他们两个本来也算是半个亲戚了,要是有什么,让别人怎么看!”
席梦音不以为然:“这话我倒不同意。音音连小棘都忘了,遇到小凌也是单纯的缘分,他们两个要是生出什么情义,也和之前的关系没有瓜葛。再说了,音音和小棘到底只是谈了场恋爱,清清白白没有结婚,小棘走了,她要再看上谁也是她的自由。只是这凌家……唉,从前也没想过凌家会是这么大的来头,我们家的情况,也太门不当户不对了。”
“这可不就是问题的关键吗!凌家要是普通人家,弟弟走了,音音又喜欢上哥哥也没什么。可凌家是上得了新闻的背景,我们本来就高攀不上,还一攀攀两回,以后让音音怎么做人?”
“唉,是,就是!”席梦音懊丧地点头,“只盼音音能尽快清醒起来,千万别再沾上什么不该沾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