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荆将连音音送回了办公室，说是有些事必须由她处理。后又独自折返了回去。
他知道她的父母此刻心里一定有诸多疑问，需要他单独作答。
不出所料，当他再次叩响房门，连为扬和席梦音仍旧穿着来时的行装，显然正等着他出现。
“伯父伯母，你们好。”凌荆恭敬地站在门外接受二老略带狐疑的打量，片刻之后才被请进门去。
他直挺挺地立在客厅里，谦恭地做起自我介绍：“我是凌家的长子，凌荆。我还有个弟弟，叫凌棘。他在三年前的意外中去世了。”
这一句话就将所有的谜团解开，连为扬与席梦音稍一对视，恍然若悟——难怪他与女儿曾经带回家过的那个男孩儿长得这么像。刚见他的时候，还恍然以为那个英年早逝的男孩又回来了。
“别站着说话了，坐……”席梦音转身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来，“我这来得突然，也没带什么茶具，先喝口水吧。我们这住处……多谢你费心了！”
凌荆展了展手臂，请二老先坐下才随之就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连为扬沉吟片刻才开口：“凌总，我们……”
“伯父叫我小凌就好。”
“噢，小凌。我想问问，我们音音平时的工作表现还好吧？她的病对工作有没有影响？”
凌荆似乎没有料到连音音的父亲最关心的问题会是这个，稍稍愣了愣神。
席梦音补充道：“小凌，你别误会。音音带着病自己独立生活已经两年了，为了避免刺激她，我们平时也不敢多问什么，总是提心吊胆的，也不敢联系她的同事上司，只怕一不小心让人发现了她的病，她会很难生存下去……其实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按理她这样的情况，实在是不应该走上社会给别人添麻烦，只是当时的心理医生建议她尽可能离开可以追问过去的源头，重新建立生活。我们想着她在S市有套房产，不需要承受租房压力，才让她来这里试着谋份生计，没想到机缘巧合竟成了你的下属。你清楚她的病情，所以才想问问她的日子是不是真的能过下去……”
像是存了许久的苦水，稍稍开了闸，痛心与难过一泄而出，说着说着，她的脸上流露越来越明显的伤怀。
连为扬拍了拍她的手背，暗叹不语。
凌荆表示理解，目光温和而不乏敬重：“连音音的工作表现很出色，勤恳耐劳、办事周全，您二位将她教育得很好。她有很强的总结和规划能力，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她的特殊状况并不影响日常生活，反而在某些时候格外出彩。只是日复一日的记录和背诵毕竟辛苦。我有个朋友是非常出色的心理治疗师，恰好最近开设了自己的心理咨询室，音音去那她里治疗，也算是为她造一造品牌声誉。因此，还要感谢二位专程赶来。”
连为扬与席梦音面面相觑，他说的话虽句句理智公立，内在的含义却字字透着暖意。
先是认可了连音音的为人和能力，意指她不会因为疾病而丢了工作；又轻描淡写地将这次治疗说成商业营销，这一来，反倒将他大费周章的安排变为互利双赢的美事。
连为扬有些惭愧，他不是个轻易受人恩惠的人，对突如其来的善待难免透露几分谨慎。
“小凌，你为音音做这些，我们非常感激。但她毕竟是我们的女儿，她的病还是得由我们负责。当年迫于无奈才放弃治疗，现在既然有了新的希望，这治疗费用，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含糊。还有这套房……”他四下看了看，“我不瞒你，这么大的房子，月租对我们来说压力不小。不过你这番安排我们是真心感谢的，这次来得匆忙，你看能不能等我们回去再把房租给你？”
凌荆微微一笑：“我正准备向二位交代费用的事呢。”
他取出早已备好的文件，一式两份，送到他们面前。
“伯父伯母请看，这上面写了连音音此次治疗，包含二位配合治疗期间的支出，以及所有相关费用的明细。连音音作为公司正式员工，享受公司购买的、包含心理治疗在内的医疗附加险，治疗费用的90%会由保险公司承担。”
连为扬与席梦音仔细阅读眼前的价目表，名目和数据十分清晰，只是最后的合计金额却令他们十分诧异。
席梦音犹豫着开口：“小凌啊……阿姨有些看不懂。这张表格最后显示的应付金额有好几个档位，而且都是负数？”
凌荆点点头：“伯母您没有看错，由于连音音是‘从心咨询’的第一位来访者，具有十分重要的宣传意义，无论治疗见效与否，最终都会尊重她个人的意愿选择宣传方案。如果她本人愿意参与宣传，将额外获取相关酬金。就算她不愿意，基于她是咨询室的首名案例，也会给予相应的补助作为感谢。”
席梦音看了看连为扬，两人似乎是听懂了其中的道理，可又着实不太明白：“所以音音的治疗非但不用自掏腰包，还……倒拿钱？”
“伯父伯母请勿多虑，咨询室新开，首病历给予补助是行业内的惯例。另外，您二位来此协助治疗的费用，也可以给予相应的减免，至于房租，在二位回去之前，我会按居住天数列一张收费通知书。”
连为扬攥着手中的价目表，目光定定地落在最后那行数字，心中百味杂陈。凌荆不徐不疾地为每一条收费项目都做出了合理的解释，可最终，它们还是不偏不倚地指向了不收费。
其实，心理咨询哪有那样的规矩，两年前，他们为了给女儿看病，各种行内信息也没少打听，非但没有什么咨询室首病历给补助的说法，心理咨询更是从来没有纳入过任何形式的医疗保险。
他们当然能明白凌荆的所作所为背后的善意，为了让囊中羞涩的他们心安理得地接受帮助，他甚至不惜编了这些谎话。
“谢谢。”他终于放下了那张被攥得发皱的纸，郑重其事地向他道谢。
凌荆扬了扬嘴角，眼里却是怅然：“要不是三年前那场意外，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凌棘本应向二位尽孝，只可惜……现在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分内事。”
谈话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伤感。席梦音默默吸了吸鼻子，眼里也终于出现长辈看待后辈的温柔：“我们是真的很喜欢凌棘那孩子，当时也不知道他家是凌蔚集团的凌家，只是真心觉得他和音音感情好……没想到……他走了，阿姨也真的很伤心。当时音音伤得很重，连他的葬礼都没能参加……”
她默默拭了拭泪：“小凌啊，你也是个好孩子，凌家给我们的已经够多了，他们这婚也没能结成……你为我们做的这些，我们真是受之有愧。”
凌荆轻轻叹了口气：“叔叔阿姨，您二位真的不用有什么负担。我做这些只是……”他抿了抿唇，微笑，“真的只是分内事而已。这些话不方面当着音音的面说，我才把她支开了。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去接她回来，好让你们多聚聚。”
他终究还是没能将自己的那点私心说出口，在连音音的父母眼中，他只是凌棘的兄长，虽说正是这层关系拉近了他与她的距离，可无形中也难免成为他们感情的阻碍。
要让两个老人接受他们的女儿失去凌棘之后，又与他凌荆情投意合，或许并不容易。
裘丛芯得知连音音的父母已经来了，十分迫切地隔日就与他们见了面。
在长达三小时的谈话中，她十分震惊地发现连音音曾经出现过幻觉以及幻听的症状。这让她的病情变得更为棘手。精神分裂，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所能引发的最严重的后果之一。
“她之前有没有服用过精神类药物？”她问。
“有，试过几种。”席梦音摸摸索索地从背包里翻出连音音的病历本，“这是她以前在我们家那儿的精神卫生中心就诊的记录。”
“服药后症状有改善吗？”
“怎么说呢，当初我们也只当失忆症来看，她吃了药好像也只是昏昏沉沉的，睡着的时间更多了些，别的方面并没有什么效果。”
裘丛芯一页页仔细翻看病历：“看起来确实只开了些助眠和缓解焦虑的药物。”
“是啊，她那幻觉只在晚上出现，她睡一觉，第二天自己也都忘了，从没对我们提过。但是她当时已经有了写日记的习惯，心理医生看了日记建议她转去精神科。但是精神科的大夫看她的时候，又正好是她思维清晰的状态……所以最终也没有确诊。”
裘丛芯点点头：“您知道那本日记在哪里吗？”
“她来S市的时候自己给带走了，现在在哪我还真不知道。”
“嗯。没关系。”裘丛芯将病历本还了回去，“感谢二位提供了非常有用的信息。连音音的情况比较特殊，往后几次治疗会比较艰难，希望你们有个心理准备。我建议二位暂时留在她身边，但是切忌主动与她谈论病情有关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