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荆似乎有了决定,他不再奢求连音音的心理健康。只要她平安快乐,哪怕每一天都被她忘记,大不了他终此一生,做她永远的追求者,孜孜不倦地让她每天心动一遍。
他独自将熟睡的连音音送回家后,一头扎进她的书房,彻夜不眠地将她存在手机、电脑、记事本里所有的记录,一字不漏地修改了。
从此,她的生命里没有裘丛芯,没有心理治疗,甚至没有凌棘和一切可能让她悲伤的事。她只需要在他身边当个轻松悠闲的助理。
他为此忙活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因为中断治疗的决定而亲自向连音音的父母道歉,并请求他们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旧事重提。
最后,他向裘丛逸发出郑重警告,不允许他再透露只字片语。
此后,连音音在他“重塑”的生活中懵懵懂懂地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她过得心情愉悦,每天唯一的苦恼,只有如何将自己对凌荆的“感觉”延续到第二天。
“凌荆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这样的字句铺满了整间书房,每天清晨都在自己洋洋洒洒的“提醒”中,产生对“上班”无限的热情。
然而一个月后,趁着凌荆出差时,裘丛芯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你好。”
连音音刚走出办公大楼就被人拦住,自然而然地以为她要发什么传单,礼貌一笑之后绕了过去。
“等等,连音音。”
连音音脚步一顿,回头,目光在她脸上扫了又扫,终于发现她与裘丛逸长得极像。
“您好。”她转过身子面对她,并不多言。
裘丛芯从她目光里抓到一抹似曾相识的意味,心底一喜:“你认出我了?”
连音音愣了愣,笑:“请问您是要找裘总吗?他今天下午四点离开公司,然后就没有回来呢。”
“我不找他,我找你。”裘丛芯淡淡道,“方便跟我们走一趟吗?”
“嗯……”连音音心底一慌——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还是捅了什么篓子?
裘丛芯微微一笑:“别紧张,我知道你记不住事,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是……凌总要您来找我的吗?”
“你跟我走,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连音音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父母今晚不回去吃饭后,上了裘丛芯的车。
“从心咨询。”她默默念出镶嵌在白色墙面上的白色立体字。
“嗯,这是我的咨询室。”裘丛芯从前台桌面上取了一张名片递给她,“我是心理咨询师。”
连音音看着名片上的名字,“裘丛芯……请问您是裘总的……?”
“我是他的同胞妹妹。”
“噢,难怪。”连音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长得很像。”说完,裘丛芯取出手机,选取了一段音频,“你先听听这个。”
——“请你答应我,无论以后的治疗有多艰难,无论我看上去多痛不欲生,请你,一定,不要中断治疗。”
“你是怕自己熬不住治疗的痛苦向我求饶?”
“不,凌荆以前修改过我的记事本,虽然他答应了不会再碰,不过,为了保险起见……”
连音音听出录音里的对话发生在她自己与裘丛芯之间,心头迷惑顿起,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裘丛芯笑得坦然:“随我进去吧,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
事不简单,话却不长,裘丛芯三言两语便说完了她曾经参与治疗,却因为出现一些状况而遭到中断的现状。
末了,她笑容和善:“看来,你真的十分了解凌荆。他果真对你的记录动了手脚。”
“这……”连音音懵着,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许久才小心地问,“能不能告诉我,‘出现状况’具体是指什么?”
“是幻觉。”
“幻觉?我吗?我看到什么了?”
“凌棘。”
“凌棘……?是谁?”
裘丛芯有些惊讶,没想到凌荆为了掩盖真相竟能做到这种地步,连一星半点关于凌棘的信息都没有留下。
她扶额,眼下病的何止是连音音一人。
连音音带着满心的疑虑离开从心咨询,紧接着去了父母的住处。
凌棘,她记住了这个名字,并且在反复回想时,脑袋嗡嗡地发懵。
如果凌荆真的改动了她所有的记录,等于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整个人生都改头换面了。记事本里,她每一天辛苦整理归纳并勉力背诵的内容,如果都有可能出自旁人的修改,那么,她根本不能分辨自己现在所“知道”的一切是真是伪。
这让她不寒而栗。
席梦音打开门,见连音音神色痴愣、面色虚白、目光空洞,顿时吃了一惊。
“怎么了?快进来!”
自从凌荆告诉他们决定中断治疗以来,她每天都过得神采奕奕,怎么他才出差一天,她就变样了?
连音音一脚踏进门槛,也不换鞋,目光毫不避讳:“妈,凌棘是谁?”
连为扬见气氛不对,巴巴赶来门口,不料刚到跟前只听她又问起了凌棘。
他与席梦音面面相觑,眼中似是惊惧,又瞬间浸满了无望和挫败。
终究,这一幕又重现了。
意外发生之后,有整整一年时间,连音音几乎每隔几天都会像这样萎靡不振、面容枯槁地问他们“凌棘是谁”。而一旦他们说了实话,她便瞬间崩溃,直到翌日醒来,重回一无所知。
无论他们怎样小心翼翼地守着秘密,她始终都能重新开启这令人绝望的轮回,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要送她远走。
满以为这次不会再重蹈覆辙,谁料,这场噩梦竟又猝不及防地席卷而来。
连音音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藏着秘密,心里更失望了几分,又问:“凌荆终止了我的治疗,改动了我的记录,这些事,你们都知道吗?”
两人脸上的表情僵硬了。
须臾,席梦音伸手,试图先将她拉进屋,她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告诉我,你们和凌荆一起瞒了我多少事情?你们知不知道,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步入正轨,我废了多少功夫?可你们居然对我的记录动手脚……那是我的人生啊!我已经这样了,你们怎么下得了手?”
席梦音哑然。
从前的连音音,纵使再软磨硬泡地追问,也从没有这样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可现在……她到底是变了。
是两年的职场经验在她的潜意识里留下了印记,改变了她的脾气,还是因为被改动了部分经历而影响了她的处事风格?
连为扬和席梦音看不懂,也猜不透,更不知这样的改变对她而言是好是坏。这却让他们从心底里生出疼惜和恐惧——他们的女儿,难道终此一生都找不到真正的自我了吗?
席梦音吸了吸鼻子,再次拉住她的手:“你不要生气,过来,听妈妈慢慢告诉你。”
她虽然答应过凌荆缄口不言,可作为母亲,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活在虚假的安宁中,与真相渐行渐远。
凌荆再次提前结束了远在美国的工作计划,因为连音音已经好些天没有在微信上主动与他说“晚安”了。不仅如此,甚至每一天的上午十点以后,她都不再与他发生任何工作以外的交流,他嘘寒问暖,她却始终泾渭分明。
一定发生了什么!
知道她的病情至今已三月有余,刚开始他只是饶有兴致的观察她的反应,后来又学着从她时刻变换的目光判断她当下的记忆状态,到现在,他对她的态度已然有了敏锐的嗅觉,形成本能般的条件反射。
她稍一冷淡,他便有所察觉,何况一连冷淡了四天。
他匆匆回国,却没想到连音音亲自接机,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在她身后见到了裘丛芯和仲星河。
“你们……?”他瞬间明白了连音音疏远他的原因,心底产生一丝反感。
裘丛芯却不介意他眼里的警觉,她温和一笑:“跟我走吧,这次不会再让你逃跑了。”
凌荆错愕地看向连音音,她却没有看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跟着裘丛芯上了车。
那车,竟是一辆十四人坐的小型巴士,与凌棘发生意外时坐的那辆车如出一辙!
凌荆顿时心底一颤,惊愕不已,站在车门前动弹不得。
忽然,连音音从车门处探着半个身子向他伸出手,笑容明艳:“凌棘,来啊!”
仲星河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畔轻声道:“去吧,稍后会向你解释。”
他满以为上了车就能得到解答,可谁料,车上的连音音却让他胆颤心惊——她正捧着一个黄色的双肩包,热情地向一排排空座发放零食,嘴里不停地絮絮叨叨,喊着一些他不曾相识的名字。
她似乎在与许多人畅谈言欢、满腔热忱。可车上除了司机,却只有他们四人。然而,面对这诡异得甚至有些惊悚的场面,却又只有他一人陷入震惊。
连音音发完零食,兀自在倒数第二排靠近右边车窗的位置坐下,又冲他招了招手:“凌棘,你的位置在这里,快坐下,车要开了!”
凌荆无可奈地落座后,手机震了一下,是裘丛芯发来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