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发生在很远很远的朝代,到底多远呢?
主要是肖然自己也不记得了。
“老人家,现在是什么朝代呀?”一位青年坐在酒馆里,面前木桌上的陶瓷蓝底碗里半碗酒液,他身穿一身藏蓝长褂,绑带罗皂靴,右腿半曲压在长凳上,指节压着一支筷子漫不经心在碗里搅和,黑长发绾成髻以一支桃木固定,额前松散些碎发,一双瑞凤眼半低,褐色瞳孔晦涩不明,只见他轻抬食指,筷头稍稍扬起,一滴水渍落在碗中,漾开一层涟漪。
“实在是…久不下山世忘我啊。”
一碗浊酒下肚,喉间滚热,不待桌对面有何反应,自提腿撩袍,抬脚走去酒倌处,从松垮的怀里抽出一张巴掌大小的黄色符纸,青年凤眼一抬,修长指节轻漫塞进那倌儿的衣衫口袋里,道“酒钱。”
晃晃悠悠散散慢慢,前行几步倒几步,只见右脚刚踏出门,青年身后一阵喧哗,那倌急吼吼冲过来,揪着他的领子往后扯,凶神恶煞道:“醉鬼醉鬼!一张破烂纸想买我这儿的竹叶青,你是想断手还是断脚,敢来小爷这儿吃白食!”
原本那张不太整齐的符纸此时被捏得皱皱巴巴,那倌气的狠了,竟然直要将符纸塞青年嘴里去,袖子一撸,顺手将青年摔在地上,跨坐上去,掐着他的下颌就要动手。那青年眸色含笑,被人掐着下巴也不着急,嘴角上扬急忙从袖袋里掏出钱袋来,仅剩的几块铜板倒在地上,铜钱丁零当啷散了一地,沾上灰尘动静并不算大,青年嘴上讨饶:“快饶了吧,俗世银钱全数在此。”
“哼!”那倌儿恨道:“破落!”骂完便蹲着去捡银钱,一枚一枚吹散了灰,贴在掌心数了数量,将应得的拢在掌心,剩余的皆装进青年那破损发灰的钱袋子里,随意一丢。“算你识相!”
青年抻着地站起来,抬手揉了揉酸麻的下巴,身旁围了一圈窃窃私语的人,嘲乱声格外明显,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将符纸和钱袋都捡起来,钱袋随意丢进袖袋,倒是看着符纸一脸哭相:“皱了。”
“一张破黄纸,这般哭相是要碰瓷?”那倌气鼓鼓的瞪着。
青年眼皮上抬:“缘主,你知不知道一张符纸皱了便废了三成作用力。”
“这世道早无怪力乱神,切勿在此胡说八道!”酒倌继续瞪他。
青年摇头晃脑,眉头一抬,眸色冷清瞧着酒倌,声色平稳:“虽说符纸皱了但也能抵一二。”他执意将符纸塞进酒倌手里:“挂在床头,保命。”
或许青年的声音太平稳正经,酒倌手里攥着皱巴的符纸微微怔愣,少时才眉头紧皱恶声恶气:“胡说八道胡言乱语神经病!”
“小道有名,肖然道号闲得很。”肖然一本正经:“并不叫神经病。”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是啊。”
“长得挺规整的,怎么还做神棍骗子呢?”
“是不是喝多了?”
“醉言醉语不可信。”
“笑死人了,如今天下大平,是难得的盛世,仗都不打了,死人有什么怨气?”
“你听他说什么?他说他道号闲得很,这名字听着便诓骗!”
周遭人群顿时热闹起来,一桌酒一盘花生米,眼睛都往这边瞟,嘴巴一张一合将肖然从头说了个脚。肖然说完便抬脚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如有需要,城外观音庙,喊一声。”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半回头道:“下回…要收钱。”
肖然时隔…呃….多久来着…呃…总之很久,终于又下山悬壶济世了,其实也是太无聊了,师兄飞升的飞升,师弟圆寂的圆寂,整个山头就他一个道士了,山头左边是道门祠堂,一百八十二个灵牌,山头右边是祭祀堂,他有病才跟一堆灵识生活,还是俗世好,俗世红尘妙,活人才有意思。
这事儿来的蹊跷,他原本是想随意打听一下现下何时,一碗酒喝了半碗,就觉得背脊深深,凉得他指尖麻,搭眼一瞧,边上坐着的酒倌挂着一幅死相。
这个死相是表面意思,中庭发黑,肩火微弱,眼下乌青,发质枯黄,是有鬼魅缠身,近期又逢鬼门大开,是来索命还是害人尚未知晓,反正没安好心,要酒倌死就对了,本想一张符纸保全他活着就行,那酒倌将多余铜钱还给肖然时,他倒是善心动了,所以才给酒倌留了地址。
来或不来,活未活着,都是那倌的缘数了。
命数嘛,当然在肖然手里了。
夜里酒馆打烊早,酒倌今天收成还行,早早就立了木门,吹了灯油,点一支蜡烛回了后院,趁着夜色还早打了一盆水,洗漱一身灰尘,衣服刚脱,皱皱巴巴的黄纸应声落地,砸在他脚背上,酒倌蹲下捡起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瞅,一声嘟囔:“莫名其妙。”
盛夏的夜里吹着风,院子门口种了一棵橘子树,此时飒飒响不停,和蝉鸣混在一起,甚至还比蝉鸣声更响亮,酒倌关上门抖了抖身子:“天气也怪了。”
如肖然所言,酒倌七日后,果然来了。
身形萧索,瞳眼发红,头发糟乱,两颊深陷,手骨突出,皮肤泛起一层青色,抬脚走一步,膝盖骨便嘎嘎作响,眉宇之间皆是痛苦之色,手心小心翼翼捧着一把灰烬,站在观音庙前,喘喘哀叫:“道长….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