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缕晨光从缝隙中透过,大郎抱着薄被苏醒,疲惫的扭动脖子支撑着起来,洗过脸整理了头发打开房门,便看到三面生的侍女站在外头,见大郎后欠身问安。离大郎最近的青衣侍女道:“郎君,阿离娘子派小的等候,伺候你洗漱。”
大郎挠着头皮打着呵欠罢罢手示意不用,侍女领会,屈身道:“郎君,娘子在偏厅备了煎茶点心,小的引您过去。”说罢三人欠身伸手往院子中引,大郎整理下衣衫随她们往偏厅走。绕过内宅中央花园,走到昨日莎莎西边第二间房,侍女整齐站在门外请自己入内。
皇甫轻离早早在此等候,挺着背安静的拿着诗经,见大郎来了微笑着合上书递给旁侍女。桌上早备好汤羹糕点果子,黄白相间藕粉圆子与杏仁露乳塔,见大郎进门缓缓起身,笑着请他入座,体贴地拿起旁小碗盛了汤羹递过去,道:“今日也是我做的,你尝尝味道可好。”这藕粉圆子羹还未品尝便可闻淡淡莲藕香味,又加了干桂花,大郎小口尝了,加了酒酿圆子味道正好,便两三口吃光。皇甫轻离看他这般心中甚是开心,制了乳络菱角糕递了过去,大郎拿碗接过,道:“昨日的也罢,今日的也罢,我以为大家娘子只知深闺花鸟,却不知你还有这好手艺。”
“你们男子思想古板,平日里无事,打发时光也是好的,况唯有美食美景不可辜负。”皇甫轻离小口吃着杏仁露,替大郎张罗着吃食,许是她手艺不错,大郎吃了不少,打了个饱嗝抚着肚子,笑眯眯的看着皇甫轻离。
“以前觉得你刁蛮,现在才觉得你还是有很多优点。”
“浑说,谁让你先与我抢东西来着,况知道我是女子也不避让些。”皇甫轻离放下碗盏,拿巾帕擦嘴,小声道。
大郎喝了口茶漱口,摇摇头道:“原本也是为了替人抓鬼买的,不曾想被你抢去,可怜积庆罢了。”
“哼,竟还有你搞不定的,说明道行不够罢。”说着胡一从院中过来,看着桌边两人愣了下神,马上恢复抱拳道:“娘子,马车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门。”
“好。”皇甫轻离点点头,转过头对大郎道:“莎莎也醒了,只是不记得这段时间的事,待到她病愈,我们便要回去,你若是来汴京,记得找我们也好再当面谢过。”
“无妨,这也是我等卫道之人的本分,况你已经谢过了不是。”大郎微笑,视线看了看桌上点心,皇甫轻离领会,便让胡一送大郎回去。
回程倒是胡一亲自赶车,大郎坐在外头同他讲话,两人从乌宅路过西湖,路上人流如沸马只能小步走着,今日是解试第一日,不少学子家仆赶往贡院,大郎想起也不担心,以五郎才学,过这应当简单。胡一本纳闷,后才恍然大悟,说道:“我记得你家那小子好像也是贡生罢。”
大郎点头回应,胡一看因为考试,路上商贩格外多,又道:“若是过了解试,来京我带你去甜水巷,那儿小姐可是水灵,外出要守着娘子不能出去胡闹,回去便轻松啦。”
“哈哈,胡一兄可有成家?”
“还未哩,干我们这行说的体面还有些身份,其实也就是看家护院罢了。”胡一自嘲着驾驭马车。
“那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兄弟着想。”胡家兄弟七人,这张罗婚事只怕忙煞人,胡一哈哈笑着,大郎看他样貌知道定比自己大上些许,适龄娘子也怕少哩。
两人说笑到了永石巷口,大郎谢着下车让胡一早些回去复命,抱拳告辞后自行回到酒肆。推开房间积庆五郎均不在,想必送他去到贡院,这解试一连三天,吃喝皆不得外出,大郎换身衣衫便静心打坐修炼。
约个时辰,积庆推门见大郎回来盘坐着,也安耐住心中记挂,忙着自己事去。初秋日昼变短,太阳将沉未沉,外头早已点着灯笼挂上彩灯,大郎带积庆用过晚膳,与他交代几句便出门去。到大堂问小二就近城隍,依照引路便慢悠悠过去,见到高耸汉白玉牌坊与杏黄外墙,大郎趁着人少寻了处僻静地,静待半夜。
杭州的城隍庙同越州相仿,庙祝亥时关上庙门落下锁钥,打着灯笼四处巡视罢便回房歇息去,大郎见四下无人便隐身穿过院墙,飘进正殿。
正殿树立城隍像,两旁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彩漆亮丽粉刷不久,大郎晃动净月光,将离别取出,把木魅从画中唤了出来。衣衫飘飘轻盈落地,抬头见城隍威严,又看四周阴司神像,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全身汗毛直立颤巍巍看着大郎道:“老大...老大怎么带我来此?”
“慌什么,只是神像,你这模样若是见着本尊还不吓破胆?”大郎笑着,过去搀扶起他,又拍落他身上尘埃。
木魅本是精怪故而对神灵发至灵魂深处的敬畏,虽身旁大郎相陪,依旧抖个不停,大郎轻皱眉头,小声喝道:“放松些,你老大我也是阴司,怎么你见了我不曾抖成这般!”
“什么...老大你...你...你是阴司?”木魅双手环抱,加紧双腿听着大郎话吓得连连后退,直抵住梁柱才罢。
“好像未曾与你说起,我乃是轮回司司长,既然将归到我座下,定也是要赐你鬼卒身份,不然一身鬼气行走阳世,还不被道士和尚抓去。”
“可是,老大,我只是个小鬼,哪里担得起?”木魅听着更是吃惊,蹲下来抬头仰望。
“慌什么,我司本就空缺,要个人还是容易,你且等着,且唤阴吏司司长来。”大郎说罢不再看他,走到大厅中央,双手结印打出道传音令,便往虚空打去。大郎后退几步垂手静候片刻,顿时听得屋内笑声:“哈哈哈,今日什么风,竟让你唤我!”
虚空中出现道金光,屋内一时间温度骤降,地上神像上结满冰晶,阴吏司杜如海出现在屋内。木魅本就寒战,气温寒冷更是,听得声音望去,大郎对面出现位中年模样人,一声月牙白纹蝠袍,交襟淡黄罗衫,足穿冰丝黑色官靴,一手捻着八字须一手自然垂落,两颊圆润面相和蔼。大郎见着作揖问安。
“杜爷,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杜如海哈哈笑着,八字须油光水亮,左手放在腹前,道:“好好好,没了你们两烦人精,老夫什么都好,哈哈哈。”
大郎无语,赔笑着,道:“杜爷,实不相瞒,今儿请你来有事相求哩。”说罢转头示意木魅赶紧过来。杜如海看到后木魅,脸上收起笑容一脸平静。
木魅见大郎招呼自己过去,忙起身低头小跑过来,半藏在大郎身后不敢看杜如海。
“这是...”杜如海指道。
“杜爷,这是阿牧,原是只木魅,我那轮回司缺人,正好收了归到我座下,也好有个帮手!”大郎说罢,喝道:“小鬼头,还不赶紧给杜爷爷请安。”
木魅被大郎喝着顿时脚一软,跪倒在地磕头请安。
杜如海让他免礼起身,轻皱眉头说道:“贤弟啊,不是老哥不帮你,只是冥府人事皆是主上发话,况他又是木魅出身不清不楚,府里向来招的是清白鬼卒。”
“杜爷,这小子虽出身不高,却也是心纯之人,又同我是天地精灵,所以动了恻隐之心。”大郎抱拳。
杜如海为难,捻着胡须原地踱步,道:“你看,一则出身问题,二则修为太低,这结丹期都不如引渡的那些鬼卒,这这这...”
“我的好哥哥,小弟向来也不求着你办事,今儿也是头一遭,况你也知道,轮回司拢共几口人,我这要一个也不过分,主上厚待我们,不会为这点小事责罚你不是。”
杜如海沉吟片刻,又抬头望着屋顶气窗,揉了揉睛明穴,为难说道:“你可真会找事儿,这样,我手头正好有件棘手的事,你且去办。若是成了,便可名正言顺赐他身份,若是你办不成,咱两免谈。”
大郎心想你这都搞不定哪里会简单?看杜如海眉宇间愁云也不是成心为难自己,点头道:“杜爷请说。”
“三日前勾魂司鬼卒接令,前往杭州灵隐寺千岁池拘一龟精魂灵,不想至今日还未回府复命,巧着你也在杭州,不如替我去查上一查怎么回事,并把人带回来,若是做得好依你。”杜如海叹了口气,将心事说与大郎听。
“老哥,那勾魂司鬼卒没按时回去,怎么惊动到你。”大郎不解这勾魂司是黑白无常主事,杜如海又是阴吏司,两司也没有公事交集。
“哎呦,谁说不是哩,近来勾魂司忙得很,主上发话各司相互配合。你也知道三门九司数我这清闲,这下好了,黑白无常便寻我帮忙。”杜如海说起当真懊恼,人在司里坐,锅从天上来。
“那七爷八爷怎么不告诉我哩。”黑白无常向来同大郎关系好,发生这事竟然也不通知。
“你可不知道,主上发话尽量不与阳世间联系,你也知道冥府向来和后土不和,你又在人家地盘,故而限制我们上来。”杜如海无奈,又道:“既然今日你唤我来,那这事你可帮我,不然,他,你就否想。”
“成,我明日便往灵隐走一趟。”
杜如海听大郎答应,脸上恢复笑容,“那便说定了,你找着人再同我联络,今日便先回去。”说罢,又看了眼木魅,扭曲虚空回冥府去。
大郎抱拳相送罢,转头看木魅依旧颤抖不已,拍拍他肩膀,道:“你个小伙子,怎么那么怕,冥府又不是十恶不赦,慌甚?”
“老大,我们山精鬼魅见了你们当官的,哪能不慌。”
“那你看着我倒是自如。”
“那是,就是不怕,但见着杜爷爷,魂都快吓出来啦。”木魅夸张的讲,大郎看他这般也不好久留,带着他出了城隍庙,寻了处安静地讲话。
木魅出了庙仿佛破笼而出的鸟,一时间开心不已,大郎道:“你这厮,我费心为谋个职位,你倒是一点都不上心。”
“老大,不是有你罩着,鬼差不鬼差我倒也不稀罕。”木魅耸耸肩无所谓。
“你且听好,冥府有一堂三门九司十殿,我也好歹是一司司长,方才的乃是专管幽冥人事的阴吏司杜司长,各司职责不同却都是受天命脱去精怪气,也是正经职务。”
“老大,我不当鬼差也能帮你不是。”
“真不知怎么说你,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运气,你倒是心大,你木魅一族顶多五百寿命,归我冥府寿元足足增加一倍,况这是天地间认可官职,你想想,要是不要?”大郎有些愠怒,语气顿时严厉,盯着木魅双眼。
木魅被大郎看得头皮发麻,身上又是鸡皮疙瘩,眨眨眼委屈着,“老大,我当还不成吗!”
“你这厮真是不识好歹,罢了,先同我回去,明日还要往灵隐走一遭。”
木魅点头,跟在大郎身后,两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走着,约半柱香时间走回了永石巷。木魅自觉的回到离别中,大郎收好后轻声进到房中,看积庆已经睡着,便又到窗口调息练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