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钟馗与黑白无常日夜游神,带着一伙子盖棺神破开虚空消失的无影无踪,晴天白日,晚秋的凉风蹿进衣衫窟窿中,一阵寒意由心而起,双手不自觉将艳红如血的曼珠沙华裹到怀中,放眼望去,尽是断壁颓垣枯木落叶,漆黑的田地不知是原本的色儿还是被魔气浸染。
霎时间孤寂爬上心头,昨夜之事几经变化,捋顺想来大郎化作花苞不知安好,积庆身死,连着躯体也不知被埋哪,昨日之痛痛彻骨骸,深深印到魂灵中,眼下自个孤单却又举目无亲。
一阵心悸不寒而栗,五郎后背汗毛直立,心脏砰砰直跳,耐下不安猛然转身见鬼卒站在背后,吓得后退步,不留神被树根绊住便往后倒去。鬼卒见自己吓着人,忙拉着五郎臂膀将他扶稳,满脸歉意的忙道:“见谅见谅。”
五郎细细打量才记起这是昨日大郎唤来的鬼卒,明王大闹之时不知躲往何处,此时悄默声现身当真吓抖了心肝。见来者算是自己人,便也罢手道不打紧,想了想,问询着:“七爷八爷回了府中,你怎还留在人世?”
日头渐高,鬼卒怕晒不自觉拿衣袖挡着日光,回话着:“哥儿莫慌,大爷唤小的来本就是差使,眼下七爷八爷馗爷回了府,但大爷吩咐的事还未办妥哩,那人魂儿虽被勾了出来,尸身却还压在那土石之下,小的是想帮着哥儿一同挖出来葬了,入土为安也是了了桩事儿。”
鬼卒一番话正中五郎所想,明王大闹积庆尸身不知被埋到何地,凭自己就算清理完脚下石砾,也只是沧海一粟罢。
“那便有劳。”五郎点点头,看他惧畏日光不似大郎毫无顾忌,心头想着冥府之人多半见不得日头吧。鬼卒一手挡着阳光四下用鼻子嗅了嗅,似乎闻到些什么虚幻着身影便往前方土堆飘,五郎想他寻到了遂一声不响静静跟在他身后。鬼卒到了土堆转过身,指着对石砾道:“便是这儿了,哥儿打算将尸身安置在何地?”
“这...”五郎的确要将积庆好生安葬,但一时间不知何地妥帖,便支支吾吾犯了难。鬼卒见他心底没个打算,倒是不催促,四下张望番,缓缓道:“哥儿,你瞧那片林子,乔木苍郁,也不失为个栖身地,况七爷八爷拘出魂打散魄儿,不消几日尸身便会发臭腐败,来回运输怕是不详哩。”
顺着鬼卒视线,五郎往西边林子看去,的确如他所言是个幽静地,想着若是运回竹林村,往来不便不说,怕还真会腐败生虫。心底觉得是个好法子,便依鬼卒所言办事,得五郎首肯,鬼卒便不再拿袖子遮挡阳光,双手结了咒印,忽然刮起阵阴风,呼啸声吹开土石,眨眼之间大片土石被清理干净,碍事物什挪开,鬼卒鬼爪刨去,一具尸体便被从土中挖出,五郎定睛看去,积庆浑身血污伤痕,想来也知道宋家没少折磨他,顿时眼泪润湿眼眶,忙转身过去不叫鬼卒见自己窘态。
鬼卒倒是体贴,吹净尸身上的土石灰尘,又从衣袖中取出块白纱,将尸体裹了个严实,说道:“人身不过是具皮囊,你瞧着惨兮兮,轮回路上指不定笑嘻嘻,况他精魂还在老大手中,还怕没个好去处?”
“你说积庆精魂在大哥儿手中?”五郎以为积庆早已下到冥府,心头想大郎若是会生死之法,那他还有再生希望,顿时笼罩在心头的悲伤烟消云散,充满希冀。
鬼卒点点头,见五郎双目有神,心想定有些事牵涉到大郎,自己也不好多嘴,漂浮着便往林子去了。五郎见他不多问,静静跟在他身后,亲眼见他刨出个土坑,把积庆尸身埋入,封了厚厚封土,不知从哪儿寻得松果,摇晃着取出松子栽种在四周,做完这些事对着五郎道:“这坟简陋些倒也是遮风避雨,碑还需你亲自准备吧,待到四周的松子发芽长大,这幽幽青松朗朗乾坤,也是个福地吧。”
“是了,有劳小哥费心,为积庆谋得身后周全。”五郎心下当真感激,积庆入土为安算是了了笔心事,眼下只要大郎安好,便就有希望。
鬼卒罢罢手,谨慎道:“小的任务也算完了,接下的路便要哥儿自己打点。”鬼卒想了想,又说道:“大爷此番雷劫,反手一道魑魅追魂是往天庭打的,加之九霄金雷被驱散,天庭仙神怕是要降罪,哥儿且护好他,若是有个万一,连带二爷也是灭顶之灾。”
鬼卒叮嘱五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时天雷滚滚,大郎金光万丈,着实看不清前因后果,但大郎未死,想来天庭不会善罢甘休,此番明王之祸怕是要追责。
“小哥,大哥儿的前世今生你可明白?”这些时日五郎只晓得他乃冥府轮回司司长,心魔作祟引来冥府几大员,前前后后知道大郎身世定让不凡。
鬼卒思量片刻,默默走到树荫底下,看着面前人儿道:“哥儿,你与大爷阴阳相隔,许多事不是凡人可以沾染,你只晓得他本是佛界的天花,通晓生死的奇人便好,知道太多对你对他皆是苦漏。”五郎看他双目略有闪躲,而且讲的话乍一听的确不是世间的人所能企及的,只好点点头不再追问。
见时辰差不离,便抱拳对五郎道:“哥儿,再不回府怕是要被责问,且善自珍重,告辞。”五郎想接下的事的确也帮不上什么,抱拳相谢,抬头之际鬼卒化作阵阴风消失不见,空留座坟孤零零耸立在小林子中。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喃喃自语着,抡起些黑土,将坟冢封头加厚了些,“积庆,你若在天有灵,保佑我与大哥,他日功成之时便是你报仇雪恨之时。”
说罢毅然决然出了林子,望见无穷的天无尽的地平线,耳畔咋听得声嘶鸣,转头望去,一点黑影不断放大,片刻之后,才发觉是赤兔,心底不由得丝希望,啊呀叫声便往前跑去。赤兔看见来人逐渐放慢速度,靠近了眨着乌黑的眼睛,磨蹭着五郎脸颊。
“还是先回竹林村,再做打算。”想着翻身上马,赤兔仿佛知其心事,撒开腿便往城东大道上跑。
顺着城东官道转南路,直到夕阳染红半边天空,望见棋盘稻田与路边南瓜豆角,浓郁的泥土芬芳与生机跃然于鼻间,村头的土狗见着来人不断吠叫,企图喝退陌生人,赤兔识路,噔噔噔马蹄踏着石子路,顺着道走到了院子门口。
斑驳的木门被夕阳浸染,檐上的瓦松三五成群,院子里寂静,偶尔听得田里白鹭撒欢声与杂草丛中的虫鸣。五郎一手牵着赤兔,一手在墙角旮旯中翻出锁钥,吹去浮尘打开院门,领着赤兔进门反锁,松开手上缰绳,又将钥匙放到屋檐底下,卷起袖子摸着赤兔鬃毛,见它疲倦便解下鞍具。赤兔轻嘶声抖了抖身,小跑着到溪水边饮水。五郎看着背影,叹了口气去把草料备好,推开房门一屁股坐到门栏,倚靠着门框将怀中的曼珠沙华掏了出来。
“大哥儿,你赶紧醒过来吧。”想着想着泪水不自觉淌下来,恍惚间天已漆黑一片,过了担惊受怕的一天,终于可以放松下精神好好休息。五郎想着,起身从灶头找了个空竹筒,到溪边灌了满满一桶,将花插了进去,放到正厅桌上,衣衫也懒得解,倒头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