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激动的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乌祉祁径直朝内室快步走去。屋里的人听到响动便也转头过来,逆着光看得不是真切,但床上的人却猛然激动起来,呼的声掀开被褥,右手撑住床沿吃痛一声不顾腿伤,跛着脚踉踉跄跄往门口冲。
大郎形如微风轻拂便走到那人面前,见他嘴角下巴的胡渣与青黑的眼袋,紧紧抓着手臂道:“五哥儿?是你吗?”
“大...哥...大哥,是我,是我。”日日萦绕脑海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五郎口中发颤顿时热泪盈眶,紧紧与大郎相拥。大郎闭上眼,脑中不禁浮现着自己与五郎、积庆在竹林村安逸悠闲的日子,一时心中五位杂陈一言难尽。
“我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都是我的错,没能保护好你。”眼泪不住的流,五郎颤巍的说。乌祉祁与乌羽莎相视一眼,乌羽莎缓缓起身,小心的绕过两人走到自己大哥身旁深怕打扰。
大郎拍着五郎的背脊,五郎止住心中激动渐渐松手,对望看去,五郎实在沧桑,恰是落魄书生般,而大郎则是眉心黑气缭绕,说不出的诡异。大郎扶着五郎坐到床上,转头看去,乌祉祁乌羽莎都是不明就里看着自己与五郎,缓了缓心神,浅笑对乌羽莎说道:“一段时间不见,莎莎娘子身子可还有不适?”
“你是...”乌羽莎擒着巾帕看着大郎,心中疑惑此人面生的很,却又是十分亲切的感觉,一时间嘀咕着是否相识。身旁的星星见大郎便是微笑着上前,伏在自家娘子耳畔轻声道:“娘子,这便是在杭州救过你的郎君,只是你那时昏迷着没印象罢了。”
“哦,那他便是阿离口中的色坯子?看着周正样也不像啊...”乌羽莎听了侍女的话茅塞顿开知道眼前是何人了,掩住檀口小声对侍女说,不料迎上大郎目光便又转过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大郎笑着把头看向乌祉祁,起身走了过去,朝乌祉祁作揖谢道:“乌兄,你与五郎有救命之恩,先行谢过。”乌祉祁受大郎一礼有些吃惊,快步走来,看着五郎,对大郎说道:“逸之兄弟亦是对舍妹有救命之恩,我若照顾不周良心难安。滌兄弟,你神通广大,这逸之的伤可能医治?”
乌祉祁的话倒是提醒了大郎,回身看去,五郎方才跛足而来,便转身快步走到床前将五郎扶倒,五郎右手撑着床板缓缓的将左腿放平。大郎迫不及待,翻开五郎下裳,一把将裤腿揉起,用力把裤子从脚踝处撕开,随着“滋啦”清脆声响,五郎整条腿暴露在空气中。乌羽莎与星星下意识“啊呀”声,纷纷用帕巾遮掩,而乌祉祁定睛看去,那雪白的腿中间,膝盖处肿的如同倭瓜一般大小,紫青一片从大腿下半截直蔓延到小腿肚,看着着实吓人。
空气中弥漫出丝丝血腥味,大郎看着伤口也不由眉头深皱,忙卷起双袖坐到床沿,左手食指中指提起灵力轻点在膝盖处,散出灵力探查。乌祉祁觉得屋中留自己妹妹在也是不便,走到乌羽莎面前道:“妹,此处你也不方便了,星星,扶娘子回房吧。”
“可是...”乌羽莎遮着眼睛正要反驳,对了乌祉祁双目不由将话咽了下去,星星略点头,扶上乌羽莎便小心后退出去。乌祉祁见两人出去后,吩咐门口戍立的小厮莫要让人进来,便关上了门。
髌骨全碎,骨渣刺入两边筋肉中导致气血不顺,这般伤势想要重新站起怕是不能。大郎收回灵力,看着五郎轻叹口气。五郎听着叹息声缓缓睁开眼,见大郎面容忧愁,一手搭到大郎手背上说道:“大哥儿莫要忧伤,身虽残却无悔,若是回到那时,我依旧会救下两人。”
大郎点点头,知道五郎心善,起身转向乌祉祁说道:“乌兄,眼下你也不方便在此了。”乌祉祁看大郎神情谨慎,想了想点点头,对大郎说:“好,我让下人守在门口,有任何吩咐告诉他们尽可。”
“有劳。”大郎心领乌祉祁好意,目送他出去后折回五郎旁,看着他腿伤说道:“这骨骼尽碎我不能治,只能求七爷八爷上来帮着看看。”
“好。”五郎心领神会,正了正体位,寻了舒适的躺姿。
见屋内没有外人,大郎体内灵力暴涨,“无间地狱。”
忽然大量灵力包裹住整个房间,顿时遮天蔽日不见五指,耳畔刮起猎猎罡风,阵阵哀怨哭喊不绝于耳。这无间地狱结界保护,大郎不怕有外人打扰,亦隔绝声响以免探子探听。
“幽冥之音静寂如藏,通达人世往来阴阳。”手中结出几道印结,嘴上低念几句后,唤出一道黄泉之门便将印结甩了进去。无间地狱乱人心神,五郎虽知是大郎法术,却受结界影响,心底深处的怨恨顿时涌现,心跳不断加速呼吸声也愈加沉重。大郎回头一看五郎双目赤红行为疯癫,心中暗叫一声大意了,身形如同鬼魅一般转到五郎床头,一指猛地按住五郎太阳穴。
一股冰凉的灵力顺着左边太阳穴不断涌入五郎脑海,原本躁动不已的五郎立马安静下来,呼吸也逐渐平稳。除了冥府诸人,任何人哪怕天神落入无间地狱,也将受幽冥之力影响,若行动迟缓灵力不济,或是怨念仇恨滋生陷入疯魔。
“大哥儿,我...我...我....”五郎恢复清明便觉得不对,看大郎按住自己太阳穴,冰凉感觉不断扩散,觉得舒爽不已。“没事了,这无间地狱你是头回进来,受不住幽冥煞气所致。”
“嗯。”咽下几口唾沫后,大郎见他平静了便收回灵力,耐心等着黑白无常。
过了好些辰光,才觉空间一阵波动,随着骂咧咧的吵架声,两道身影出现在无间地狱中。五郎虽看不清来者,却也能清楚辨识出,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大郎一把按下。
“七爷八爷,安好。”按下五郎后,大郎双手抱拳请安道。
“啊呀呀,啊呀呀,虚礼就免了,现上头查的严,咱们长话短说,省的让天庭的人知你行踪对你不利。”白无常快步过来罢手,直接了当说。
“好,五郎来京路上被马车碾碎了髌骨,这非我可医治,只好冒险请两位哥哥上来。”大郎也不客套,领着两人走到床边。
黑无常看去,五郎左腿惨不忍睹,只道句“忍住”,一手如刀般刺向五郎膝盖处,那手势如闪电却穿透皮肤,五郎心头高悬,细细一想,他们都是鬼卒,定不能触摸凡人肉体。
“的确,髌骨全碎,只怕是难喽。”黑无常收回手对大郎摇摇头,原本也是不抱希望,但听黑无常这样说大郎不免有些失望,而床上的五郎自知,故虽有些失落却也在意料之中。白无常摸着下巴思考会,对上黑无常眼睛,两人眼神交流番后,白无常点点头,示意黑无常说。
“还有个法子,你可还记得黄泉黑路上的鬼医?”
“那个行事诡谲,来历不明的鬼医?”黑无常说到鬼医,大郎立马浮现出那人模样:褴褛黑袍浑身腥臭,削瘦面骨声音刻薄。此人独居在黄泉黑路外围,专猎杀些身残的恶鬼做实验,大郎与他未有交道,也是巡查时偶有碰到罢了。
白无常点点头,“不错,便是他。地狱中会些岐黄的只有二郎与他了,只是让他上来给五郎医治你可得想清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让个野鬼为凡人医治,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这代价是什么,大郎心里也没底。
“好了,咱们上来还有一事正好与你商量。先前你化身曼珠沙华劈开天雷,可是用了轮回之门?”既然黑白无常上来一趟,正巧想将府中轮回之门的问题与他谈谈。
大郎点点头。
那日为了抗下天雷,自己的确唤来轮回之门,原本想着以轮回之力加持,抗下不是难题,却不曾想天雷诛罚力道强悍,生生劈开条缝。
“眼下府中轮回之门受损,那些刑满投胎的鬼挤得奈何桥与轮回境水泄不通,你啊你,可知轮回乃是府中职责,眼下倒好,魂灵不能投胎,咱们也忙得焦头烂额。”原来那日之后,冥府的轮回之门上同样出现裂痕,这下影响了即将投胎的魂灵无法按着府中规矩投胎,即便投胎也屡屡出错,上下三道混乱颠倒,闹得那些旧鬼哀怨不断。
“可我只是唤来轮回之门虚影而已...等等,那缝隙是否从右上角往左下角裂去?”大郎虽能唤出六道轮回,只是都是虚影罢了,从来有凝实,这难不成...
“不错,那裂缝宽一指,长四指,从右往左。”白无常听罢点点头,果断说道。黑无常这时埋怨道:“你可不知道,府里现在忙成什么样了,一则天庭处罚,多了哪些个天兵盯梢。二则差事办不了,哥几个也汲取不到功德。真真是当牛做马罢。”
“这...”大郎也不知那时自己唤来的轮回之门竟然与府中实物同气连枝,这轮回门乃是得天独厚顺应天道而出,眼下损坏了自然无法将魂灵投送。“七爷八爷,你们回去去趟地藏菩萨殿,取来我的金身,将它碾碎填入那缝隙中,轮回之门应该恢复正常。”
“你说什么,那金身是你本体,若是碾碎,你的多年修为毁于一旦,即便回来也不能抵挡阴鸷罡风啊。”当初大郎二郎被罡风打出冥府,那曼珠沙华金身便留了下来,两人回去后需重新依附上,才能在冥府行动自如。眼下大郎说的,白无常惊得不知说什么,一掌拍在旁桌上。
“老谢说的不错,你与二郎的修为都存在那金身中,若是毁了,你们与世间修道者一般,除了神性,再也没那些洞天神力了。”修了百年才有如今修为,更别提从眼下大成境界重新修炼,黑无常连连摇头。
“功德法力虽重要,但轮回之门因我而起,此事我本就难辞其咎,更何况,除了我的金身,便没有其他天材地宝可修复。”大郎强忍着心中剧痛,毁去金身无异于自杀,但自己那时一意孤行逆天而行,虽不满天道却不能连累无辜魂灵。
此时黑白无常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大郎,多希望他出言反悔留下金身,黑无常看大郎嘴角肌肉不断抽搐,眼中也有些湿润,知道下这个决定是多么艰难,只好叹了口气,说:“好,此事我们会回禀地藏菩萨,至于用与不用,那便是上头的安排了。”
“我的错连累大家已过意不出,待府中太平些,我再唤哥哥们上来吃酒吧。”大郎趁两人不注意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扯着笑说。
“金身一失,你元气大伤,往后再也不能沟通阴阳,即便要回来也要修到神仙道位,你若后悔了,眼下还来得及。”白无常幽幽说道。
大郎摇摇头,眼中坚定了眼神,黑白无常一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了句:“鬼医我们回去即刻将他带来,轮回之门的事待上头有定论了,我们再想办法通知你。”说罢两人也不犹豫,一手划开空间回冥府去了。
五郎听三人说话静静躺着不语,不知为何,感着大郎经生离死别般痛苦,挣扎着想起来安慰,却被大郎按住肩头。“没事。”
五郎看他人有些恍惚,便不好多说什么,重新躺下,左手静静握着大郎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