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言一愣,忙道:“回官爷,这怎么可能?小民家娘子绝无害人之心!”
夏夜欢唇瓣微微上扬,俊艳的面容泛出一丝人畜无害的笑容来:“那为何你听到自己独居在家的娘子与别人私通,竟是没有半分惊讶呢,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他们私通?”
卢言面上这才露出一丝痛苦来:“小民不成器,将家中值钱的财物全都赌输了。后来到外头干苦活,倒是累得娘子自己一个人在家中苦守。那些地痞流氓上门追债,娘子依赖别人,也情有可原。”
夏夜欢抚掌:“好一位宽宏大量的丈夫。只是,本官很好奇,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如何做苦活来还清一千五百两银钱的赌债?”
卢言张口结舌,竟是不能辩白。
夏夜欢又看向一直没有表情的陆燕燕:“陆燕燕,你可知罪?”
陆燕燕望着他,眼眶微红:“民妇乃是苦主,何罪之有?”
夏夜欢看着她,一字一顿:“谋杀亲夫之罪!”
他话音一落,满堂俱惊!
陆燕燕直勾勾地看着夏夜欢,她长得俊俏,一双眼儿勾人,又着一身素白,此时眼眶微红,倘若看在别人眼中,定然是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但此时坐在上头的那位,俊艳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是带着一股无尽的寒意,那是一种天生的威严。是啊,夏家乃是花州的王,他怎么会同情她们这些贱民呢?
陆燕燕缓缓垂下头去:“我恨张喜。恨他明明家中有妻有儿,嗷嗷待哺,却偏偏要将自己家的银钱白白送给别人。别人都说,哪个屠户家中会缺肉吃?却是不知,他卖剩的那些肉,得的那些银钱,俱是送给别人,好讨得那些独居妇人的欢心。”她缓缓看向商荔,“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我恨他,恨他乐善好施,恨他整日在别人面前吹嘘,说自己有万贯家财,送出去的,不过是九牛一毛。呵,他自己却是没想到,办完他的后事,我的手中仅仅剩余八十七文。”
她凄凉地笑了:“只可怜我儿,年方七岁,便要失去双亲,从此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了。都说杀生有报应,可为什么报应在我儿身上?为何不报应在这对狗男女身上?!”她凄厉地叫着,竟是朝商荔直扑过去!
离商荔站得最近的是卢言,见陆燕燕扑过来,他竟然下意识地让到一边去。
陆燕燕手中一把尖利的杀猪刀,扑了个空。
夏山一脚踢掉她手上的刀,将她双手扭在背后。
夏夜欢脸上肃然:“陆燕燕杀人理应偿命,只是家中还有幼儿抚养,本官准许你将他抚养至十二岁,可以自力更生后再进行处决。”
陆燕燕失声痛哭,深深地朝夏夜欢一伏:“民妇谢过官爷大恩。”
“至于卢言与商荔,欠张屠户的银钱理应偿还与张家。你们可服?”
卢言脸上虽有不甘,但与商荔对看一眼,终是应下了。
张屠户一案已结,黄婆子独自浑浑噩噩地走出府衙,走到一处无人的小巷时,忽而浑身颤抖起来,竟是昏厥在地上。须臾之后,她的双眼睁开,却是一脸茫然。
“我为何在这里?”她茫然地看着四周。
花州府衙。
夏零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这次勉强算你赢了。”
夏夜欢笑道:“何必这样勉强?我赢了便是赢了。”他心情似是有些许激动,一向苍白的脸上竟是有几分绯红。
夏零零叹了一口气:“也好,以后你尽管差遣便是了。”其实吧,夏三也怪可怜的,不如就让着他罢。让他欢喜欢喜,横竖他也活不了几年了。
“可真是太好了。”夏夜欢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扔给夏零零,“还有好些无名暴毙的案子,你毕竟比我们有经验,速速去调查了,回来我们再细细商议。这次为了抓到真正的凶手,我可是叫夏树等好些人蹲守了好些天,腿儿都跑细了。若是下次我遇着危险,他们又不在身边保护我,定是会受到哥哥们的责罚的。”
夏零零:“……”这是蹬鼻子上脸?
“滋”的一声,杀好的鱼入油锅,将鱼皮炙得滋滋作响。朝颜手脚麻利,将鱼灸至两面金黄,放水,加入秋油、两只川椒、桂皮、草果等熬煮。待熬了一刻后,再投进嫩豆腐,熬煮半刻,一锅下饭的菜肴便好了。
院子后头的生菜倒是越发的旺盛,茄子苗、瓜苗却是才发出来,怕是还要等上一个月才能吃。
朝颜拔了几棵生菜,洗净,只等着他们回来便快炒了。
她正坐在檐下剥着莲子,预备明日熬些糖水,忽而听得屋檐有轻轻的响动声。抬眼看去,却是一只肥嘟嘟狸猫。
狸猫肥嘟嘟的爪子轻轻地踩在瓦片上,琉璃似的眼睛左右看了一下周围,却似是受到惊吓般弓起身子,尾巴一翘,逃跑了。
一粒不知是被鸟儿叼来的或是上回工匠修缮留下的小石子骨碌碌地从瓦片上掉下,落在地上。
不过是一只贪玩的猫儿。
朝颜宛然一笑,低头继续剥莲子。
“姐,我们回来啦!”片刻后,朝青在外头叫。
三人推开院门,便呼啦啦地走进来。自从朝青跟夏山习艺后,小星儿也跟着学了,如今两个孩子走路俱是虎虎生风。
何山君一进来,就嚷道:“我才一进巷子,便闻着香气了。”
朝颜给他做了好些日子的厨娘,知道何山君虽然是无肉不欢,但尤其最爱吃鱼,不管是炊的,或是炙烤的,或是做成鱼丸,只要是鱼,何山君都十分喜欢。
何山君还吹嘘道,他这么聪明的原因俱是自小爱吃鱼。
转身小星儿便出卖他:“我跟着师傅好几年了,原来厨娘做的鱼,师傅很少吃。”
何山君瞪他一眼:“这个月可不再给月银你了。”
小星儿顿时噤声。
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吃完,朝青在院子里练习蹲马步,朝颜洗碗。
而后,她在院子中倒水的时候,轻轻蹲下身子,将那粒小石子捡起来,悄悄藏在衣袖中。
朝青扎着马步,并没有注意到她。风中此时也没有夏川的味道,她知晓夏川这时候定是到寻常居去买吃的了。夏川自修缮房屋那日起便听夏夜欢号令,日夜守护着姜家,朝颜很是感激。有过好几次她叫夏川下来用饭,喝口水,夏川却淡淡道:“我们自小便是锻炼惯了的,并不碍事。”
是夜,朝颜洗漱完毕,只披着一件薄衫,盘腿上榻,在灯下将小石子捏开。才细细一看,却是一愣。
只见小纸条上头蝇头般的小字写着:“左陶,年六十六,花州北城人,性恶,杀人如麻。现笔诛者替天行道,朗朗乾坤,速速落归碧泉。”
竟是北城人?
朝颜自从被神女认定为笔诛者以来,一共笔诛过二十多人,皆是东西南几城的,还尚未有过北城人。况且,还是年六十六的老者。
朝颜迟疑了会,心口却灼灼地似火烧般地痛起来。自从她与神女定下契约,成为一名落笔可诛人命的笔诛者那日,神女便在她的胸口虚虚画下一朵牡丹,告诉她:“每完成一次任务,牡丹的颜色便加深;当所有的任务完成,牡丹便栩栩如生,浮现而出。当然,若是你有所迟疑,心口便会似火烧般疼痛。”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放在暗柜中的青素娟以及朱砂黄纸拿出来。
素娟覆在眼上,不过须臾,朝颜便看到一位年轻的将领,穿着铠甲,骑在马上,拖着一把大刀,冲向敌阵。狂风肆虐,黄沙漫天,年轻的将领杀有如神力加持,挥舞着大刀,将敌首斩落无数。他杀红了眼,即使骏马已经疲劳不堪,他仍旧紧紧夹着马肚,麻木地手起刀落。鲜血如河水般流淌在黄沙上,尸体遍野,年轻将领桀桀一笑。晃眼已是二十年,年轻将领已是满脸风霜,却仍旧穿着厚重的铠甲,同样骑在马上,不停地驰骋着……
这便是左陶的生平。
神女怕不是弄错了吧?这左陶不过是杀敌,又怎么会被盖上杀人如麻的定论?这不是父亲口中常常夸赞的卫国将才吗?不,她不能笔诛这样的英雄!
朝颜的心口比起方才,痛得更加厉害。她颤着双手,想解下素娟,谁料却是不能解下。
她的双眼却是一疼,缓缓流下两行泪来。
若是有人在旁侧,定是大吃一惊,只因朝颜流的,是两道鲜红的血泪。
青素娟,鲜红血泪,对比甚是吓人。
此时正在花州上空盘旋的金乌鸦,忽而直直地飞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