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姜姑娘是凡人女子吗?”夏夜寻反问,“但这些年父亲也晓得,三弟对女子,压根没有感觉,若是让他娶妻,怕是比登天还难。”
夏青邑怒目一睁:“登天哪里难了,我们不都是从天上下来的。”
夏夜寻无语:“但我们这一辈已不是了。我们不再是神,也没有登天的机会。或许再过数十年,我们便和九州的子民一样,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三弟只不过是提前了,何错之有?”
他们现在之所以为王族,不过是占了一点神的先机。这些年他代容帝巡视九州,早就发现若不是他们占着这一点先机,王朝早就不知更换几何了。人族,并不能小觑!
夏青邑哼了一声:“他既不想娶妻,那便不娶。这些情情爱爱的小事,先不要谈。笔诛者一天没查出来,我们整个神族,都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哼,你是不晓得,那笔诛者有多狡诈,凡是他不喜的神仙,通通被诛杀。唯有抓住他,才是我们的正道。”
想了想,最后又道:“那姑娘厨艺不错,可以重金留在夏家。人族嘛,不是最喜欢钱吗?”
夏夜欢在回鹿鸣院的路上,一颗心还怦怦的乱跳。夏山跟在他后面,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公子在来之前,还有些正常,怎地见了姜姑娘一面,倒一脸晕乎乎的样子了。与姜姑娘又不是第一次见面。没等夏山想明白,就见走在前面的夏夜欢停住了,语气有些冷漠:“你怎么还在这里?”
只见夜色中,卫五娘站在廊下。
夜风瑟瑟,卫五娘似是弱不禁风。
她勉强一笑,楚楚可怜:“公子,五娘无处可去,只能厚脸皮躲在夏家。公子放心,五娘吃得很少,还会帮着干一些活儿。五娘今晚不知公子过来,冲撞了公子,五娘这就走。”说着纤细的身影便要躲进暗中。
夏夜欢这才隐隐想起,这几日卫五娘似乎在某个角落,时不时露一下脸。
他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算了,她要住就住,横竖夏家够宽敞。
不过,好心情是没有了。
他转头问夏山:“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夏山的小心脏一缩:“好了。”办完这件事,他的一世英名,估计也没有了。
“那就好。”夏夜欢十分满意。
朝颜用干帕子细细擦拭着头发,她的头发养得极好,又浓又密又黑,是她身上不多的优点之一。不过也因为太浓密,洗起头来也极麻烦。
月光斜斜穿过窗纱,落在她的身上。朝颜躺在榻上,头发已经擦拭得半干,她将头发四散在竹榻上,自己欣赏起月色来。她犹记得,如此轻松的时候是在好些年前。夜凉如水的夏夜,母亲帮她洗了头发,又帮她擦干,夜深,她迷迷糊糊睡着了,母亲一边帮她打扇子一边和父亲说话。他们说话的声音极低,像外面幽幽的虫鸣。
她的眼皮渐渐重了,方才她去旁边看过了,朝青睡得正香。或许,那妖人无瑕顾及她。朝颜迷迷糊糊地想着,紧绷许久的情绪暂时得到放松。
虫儿叫得正欢,朝颜的呼吸渐渐变轻,而后沉入沉沉的梦乡。
……
一望无际的云上,盛开着朵朵娇艳的牡丹。牡丹硕大,颜色各异,洁白的云层一望无际,花海也一望无际。花海中,有牡丹花神。她长发如瀑,美艳的脸庞在阳光下酝酿着笑意。她性情爽朗,喜欢将自己培育出来的牡丹送给天上的神。各个神的神殿中,皆有牡丹的踪影。
天上的神殿放不下牡丹了,牡丹花神调皮,偷偷下到尘世,钻入一个花农的身体中,培养出各种各样尘世不曾见过的牡丹花品种。却不曾想,她的无心举动竟然让尘世历了一场浩劫。
神的监督者--笔诛者勃然大怒,牡丹花神作为神,竟然如此轻视神的守则。他追逐了牡丹花神一天一夜,历数牡丹花神的不是,而后在他的诛神簿上,添上牡丹花神的名字。
牡丹花神在元神四散之际,厉声诅咒笔诛者:她诅咒他,再诛神必遭反噬!
那日,云上的牡丹花齐齐枯萎,世上再无牡丹花神。而尘世的牡丹花,却盛放得越加娇艳。
朝颜猛然从梦中醒来。
笼着薄纱的灯忽明忽暗,她怔怔地坐起来,心口像是被什么掏空一样,空虚而难过。她方才在梦中,似乎看到一张像夏夜欢的脸,只不过,那张脸上的表情,很难过。
一道细长的黑影无声无息地靠过来,瞧一瞧朝颜,却又隐入墙壁中,消失不见了。
夏夜欢回到鹿鸣院,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父亲瞟了他一眼:“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夏夜欢莫名其妙。
夏夜寻将他拉到一旁,贴在他耳边细细地讲:“父亲不喜姜姑娘。”
夏夜欢顿时有些生气:“姜姑娘这么好,为什么他不喜欢?明明晚饭他比谁吃得都多!”
可不是,他都没有吃饱。夏夜寻回过神来,再道:“幸好你的婚事可以自己作主,只要禀明容帝便可。”
什么?夏夜欢一脸的不解:“婚事?什么婚事?”
夏夜寻也一脸的不解:“你不是喜欢姜姑娘吗?你不想与她成亲吗?难不成……”他一脸郑重,“你想做负心汉?”
他喜欢姜姑娘?他想与她成亲?夏夜欢一脸呆滞。
他想起方才月色下的姜姑娘,一双杏眼水润润的,刚刚沐浴过后的脸蛋透着羞人的红,让他目不转睛,一颗心怦怦的跳动。假如他好几天不曾见到她,他便想念她做的饭菜想念得紧,原来这就是喜欢?
夏夜寻到底是过来人,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便晓得自己的弟弟压根不知是情爱是怎么回事。或许,这次是他误打误撞了。
夏夜欢想了半响,问夏夜寻:“因为喜欢,是以便要成亲吗?”
夏夜寻恨不得打他一个爆栗:“不然呢?”
夏夜欢仿佛下定了决心:“那我不能喜欢姜姑娘。”
这回轮到夏夜寻瞪大双眼:“为何?”
夏夜欢嘴角扯开一个笑容:“二哥莫不是忘了,我活不过三十。我不过是一个短命的,怎么能让姜姑娘伤心呢。”
夏夜寻怔了。
一直在旁边偷听的夏青邑也怔了。
好半响夏青邑才粗声粗气道:“能嫁给你,是她的福份。”
夏夜寻直直看着他的父亲,一字一顿地说:“汝非她,焉知她快乐与否?”
夏青邑不再说话。
午夜。
夏夜欢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啊……他摸摸自己的心口,觉得里面似乎多了一点什么,又似乎少了些什么。他辗转难眠,直至熬到心口发疼,才生生昏睡过去。
夜,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次日一早,朝颜是被朝青叫醒的。
朝青精神奕奕,穿着新刮刮的衣裳,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念叨叨的:“一日之计在于晨,姐,你怎么还睡?”
朝颜挣扎着起来,望望外边的天色,灰蒙蒙的:“什么时辰了?”
“怎么也得卯时六刻了。”朝青站得板正,“方才夏琳姑姑已经来过了,见你睡得香,便没叫你。”
朝颜忙跳下床,将朝青推出去:“你先出去。”
她慌慌地取了衣裳穿上,随便梳了头发,挽了一个髻,换下木屐就冲出去。
她拉着朝青慌慌张张,还没奔到灶房,却见夏琳姑姑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说:“姜姑娘不着急,公子们都出去,今儿不用做早膳。”
朝颜松了一口气。
朝青怏怏不乐:“夏山大哥他们出去干大事了,我却只能在这里看你炊饭。”
此时,夏山正咬着牙,躲在屋檐上,手上拿着水瓢,准备干朝青口中的大事。不过,这件大事,实在是太不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