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邑这样说,夏夜欢却不高兴了。他挡在夏青邑面前,郑重地说:“姜姑娘才不是厨娘,姜姑娘是我的朋友。她是来帮我的。”
“朋友?”夏青邑闻言,竟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朝颜。
夏青邑是王,浑身本就散发着上位者的气息。若是夏夜欢承认朝颜是厨娘,他倒还不至于认真审视朝颜。一个厨娘嘛,没什么重要的。但如今见夏夜欢对朝颜十分紧张,还说是朋友,不由得用他凌厉的眼神盯着朝颜。
嗯,圆脸圆眼睛,目光清澈,看打扮也是个朴实的姑娘。果然夏夜欢喜欢交的朋友,大体都是这样的,不能超越他的气质。
被夏青邑这么一打量,朝颜浑身不自在,见饭菜摆完,忙不迭地说:“既没什么事,民女便先告退了。”
说着也不等他们回应,牵了朝青的手,身子轻轻一福,便转身离去。
待她们走后好半响,夏青邑摸摸自己的脸,扭头问两个儿子:“我表现得很可怕吗?”
夏夜寻与夏夜欢齐齐点头。
夏青邑无奈道:“其实我的本质是很爱民的。”
两个儿子:“……”一点都看不出来。
夏青邑闻闻菜香,又摸摸肚子:“既然饭菜送来,便趁热吃罢。”说着便自己坐下,操起筷箸便吃。
朝颜做的是八宝豆腐,鲫鱼羹,黄金鸡,山药炖猪骨,牡丹生菜,卤鸭脚,外加一碟新腌的爽口王瓜。主食有火腿砂锅饭,正香滋滋的冒着香气;还有两笼捏得小巧玲珑的粟米包,新鲜的麦香四散着,勾人食欲。
夏青邑喝了羹,吃了一只鸡腿,啃了一只鸭脚,再干掉一只粟米包,才后知后觉地说:“你这朋友,炊饭的本领不小。”
直到此时,夏夜寻才寻到插嘴的时机:“三弟的朋友,向来是不凡的。”
夏青邑又叹道:“怪道有些人宁愿做人,也不愿意做神。这俗世的饭菜如此美味,比起那些甘露的无味,倒是值得在轮回道一世世地投胎。”
夏夜欢幽幽道:“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明明时常长吁短叹,为不能再做神而懊恼。
那厢夏青邑却只管大快朵颐,充耳不再闻了。
吃完,还要对夏夜欢道:“这样的朋友交得好,可以多交一些。”
朝颜牵着朝青,复而回厨房,用了简简单单的晚餐,才又跟着夏琳姑姑回小院。
夜色已大暗,夏琳姑姑指着小院的东侧道:“那厢是净房,整日都有温泉水。姜姑娘与将小哥可以沐浴,换下来的衣裳不用洗,自有使女收到洗衣房浆洗干净。”
倒是十分便利。
夏琳姑姑走后,朝青先去洗浴,两刻多的功夫才出来。出来便大呼:“姐,这温泉水洗着可真舒服!若不是我困了,还想多泡一会呢。”说完揉揉眼睛,“我倦极了。”说着摇摇晃晃,寻了一间房,径直进去,不一会便再没有动静。
朝颜摇摇头,警觉地看了一下四周。小院位置特殊,四周又葱葱郁郁皆是草木,也不知那妖人潜伏在何处。
今日是月初,一弯弦月正挂在夜空,星空曜曜,忽而一道金光流过,朝颜不由得吃了一惊。是流星?
却见那道金光并不歇止,只一圈又一圈地在上方打转。流光四溢,将夜空照耀得美轮美奂。
朝颜目瞪口呆。她活了十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
看了好一会,见那道金光仍旧如初,似乎要绕许久的样子,她这才捡了一套新衣衫与棉巾,走进净房。
进了净房却又是一惊。
只见净房十分宽大,地上铺的是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鹅卵石,中间放置着一道屏风,再往里是衣架。最里侧是几根竹竿做的管子,正源源不断地往浴池里送水。浴池旁侧,似乎还放着澡豆之类的物什。
也太讲究了。
朝颜不由自主地想。
她的内心不由欢喜起来,将鞋子脱下,穿上一旁放置的崭新木屐,将干净的衣衫挂好,开始宽衣解带。
不知有多少年,她趁着夜色,偷偷地躲在厨房里,用木瓢悄无声息地冲洗着自己的身/子。既洗得不痛快,又洗得不干净。
人果然是由俭入奢易。
朝颜除去衣裳,圆润白净的脚丫子从木屐中取出,踩在鹅卵石上,感受着石头的坚硬,才一步一步走向浴池。她取了木瓢,先将身体冲洗了几遍,又取过澡豆,细细地擦拭着身体。而后再冲洗一遍,才踏进浴池中。
太舒服了。
朝颜在水中浸泡片刻,便觉得浑身舒爽起来。许久未洗的头发却是有些许痒了。平时条件不好,洗身子已是分外奢侈,更别提洗头发了。她隐约记得,已经有半个月没洗了。
反正时辰还早……朝颜从浴池出来,将发髻解开,用梳子梳理好几遍,而后坐在小杌子上,就着从竹管流下的温水,细细将头发洗了一遍。
如此洗过之后,从头到脚,皆十分舒坦。
洗完头发,她又再次踏进浴池中泡澡。
水温正好,外头夜凉如水,凉意丝丝从缝隙中入侵,朝颜泡在水中,几乎要舒服得睡过去。
隐约间,一双绿眼睛悄悄地透过屏风,看向浸泡在水中的姑娘。昏黄中,水汽氤氲,在缕缕秀发拂过的洁白肩头,似有盛开的牡丹花妖娆地蜿蜒。
“姜姑娘!”远远地,夏夜欢的声音传来,带着欢喜雀跃。
正迷迷糊糊,昏昏欲睡的朝颜霍然惊醒,一时不知是将自己埋进水中,抑或是马上穿上衣裳。
夏官爷怎地过来了?
她惊慌失措,只得应道:“夏官爷,你等等!”
细听外头的脚步声似是停下了,朝颜赶紧从水中出来,拧一拧头发,再随便扎成髻,匆匆忙忙用棉布擦干身子,再穿好衣衫,湿答答的脚丫子套上木屐,慌慌忙忙从净房冲出去。
却见夜色中,夏夜欢背着手,抬头望向星空。
听得动静,他低头转向朝颜,笑道:“姜小哥歇下了……”
他怔愣住了。
只见面前的姜姑娘,脸儿又白又红,头发湿答答的还在往下滴水,一双杏眼如星空倒影,嘴儿湿润润的,正羞涩地看着他。
其实,夏夜欢虽然身为花州州官,年纪二十有余,却不曾见过姑娘出浴的模样。他平常见得最多的是身侧的护卫,以及总是一脸严肃的甄郎中。之前明双双塞给他的那些姑娘,他从心底间认为,那些并不是姑娘家家。至于卫五娘,更是计谋中的一环,而不是一个人。娇贵公子夏夜欢,却在这个夜里,对什么是姑娘,有了新的认识。
他只觉得他的心,跳得比平时更快。
他头一回,用他聪明的脑子,快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朝颜本以为夏夜欢乘月色而来,是有急事。但见他的眉头皱了又皱,却不发一言。她一时也弄不清楚夏夜欢的意图,只得静静地候着。
却见月色溶溶,一双人儿静静地相对而立。
远远地站在后面的夏山,用力地咳了一声。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见了姜姑娘,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夏夜欢回过神来,看着朝颜,声音比月色还柔和:“姜姑娘,你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他急急地冲过来,原来是为了问这个。
朝颜心中一阵暖,也柔声应道:“感谢夏官爷关心,这里的条件很好,民女与舍弟住得很好。”
夏夜欢展颜:“那就好。”
这厢月色下,年轻男女月下聊天,那厢夏青邑震惊得差些连胡子都掉下来:“你说什么,欢儿喜欢那厨艺不错的姑娘?”
夏夜寻嘘了一声:“三弟脸皮薄,你可别吓坏他。”
夏青邑脸一沉:“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