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前,德夫走进医院,将手指插进额头文着字的人的肩膀上的伤口里,挖出了关于告密者及其作案时间、地点的充足信息,带着震惊离去。除非遭人诬陷,否则这个告密者无法抵赖。令人震惊是因为事情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他们中一直有个内鬼。但另一方面,事情的进展却又好得令人难以置信。
整整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前,德夫开车穿过滴滴答答,像老年人排尿一般洒落在城市里的雨,将车停在警局大楼外。在得到局长办公室前台女士礼貌的点头许可后,德夫终于坐在了邓肯面前,说出了那两个字——“考德”。局长从桌上探过身子,问德夫是否确定,毕竟他们谈论的是团伙犯罪处的一把手。然后他坐了回去,一只手捂着脸。德夫第一次听见邓肯发誓。
整整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前,邓肯宣布给考德放一天假,然后打电话命令麦克白将其逮捕。八名特警队队员随后包围了考德的住所——坐落于一块面朝大海的开阔土地上,由于远在西面,垃圾还没清运干净,流浪者也没赶尽。图特尔市长是他最近的邻居。特警队把车停在外围,两名队员从两侧爬上房。
麦克白和班柯坐在地上,背靠房子南面的高墙,旁边是几扇门。考德和他的多数邻居一样,在墙顶插满了玻璃碴儿,但特警队有特制的毯子可以克服这类障碍物。突袭按部就班地进行,队员们在到达预先指定的位置后通过对讲机报告情况。麦克白瞥了一眼街对面,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在他们抵达后一直在朝一面车库的墙扔球玩。现在他停下来,张着嘴,盯着他看。麦克白将一根手指放到唇边,那孩子梦游似的点头回应——这表情在麦克白的印象里就和昨晚跪在地上那个穿白衣服的小子一模一样。
“醒醒。”是班柯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怎么了?”
“所有人都到位了。”
麦克白做了几次深呼吸。现在务必要忘掉其他事,集中精力。他按下对讲机的按钮:“50秒后行动。北路?完毕。”
安格斯用牧师诵经般令人宽慰的声音答道:“一切正常。屋内没有动静。完毕。”
“西路?完毕。”
“一切正常。”这是替补队员西登的声音,单调而冷静,“等一下,客厅的窗帘动了一下。完毕。”
“明白。”麦克白说。他连想都不用想,这便是他们每天反复演练的模拟情境处置流程的一部分,“伙计们,咱们可能已经暴露了。现在缩短时间,提前行动。三、二、一,行动!”
于是,作战区出现了。它像一个房间,当你关上身后的门,唯一存在的便是任务、你和你的下属。他们站起来。当班柯把毯子在墙顶的玻璃碴儿上铺开时,麦克白注意到那个玩球的男孩正缓慢地、机械地挥动着他腾出来的一只手。
他们只用了几秒便翻墙而入,迅速穿过花园。麦克白来了感觉,那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感觉。他能听到风中一根树枝折断的动静,能看到一只乌鸦从隔壁房顶的屋脊上飞起,能闻到草丛中一个正在腐烂的苹果的味道。他们跑上楼梯,班柯用枪托砸碎了正门旁边的窗户,伸手从里面把门打开。他们一进屋便听到房中其他地方传来的玻璃碎裂声。八对一。当麦克白问邓肯是否怀疑考德会反抗时,邓肯答道:这不是他进行一场大搜捕的原因。
“这是为了发出一个信号,麦克白。我们不会姑息自己人。恰恰相反,砸碎玻璃,踹开房门,闹出大动静,然后将带着手铐的考德从正门押出来,这样就能让所有人看见,并且一传十,十传百。”
麦克白身先士卒,肩顶着一支突击步枪,目光扫过前厅。他背靠着墙,在客厅门外站定。在接触了外面刺眼的阳光后,他的眼睛正在逐渐适应这里的黑暗。房子里所有的窗帘似乎都被拉上了。班柯走到他旁边,又继续进入客厅。
当麦克白离开墙壁,跟着班柯进去时,情况发生了。
屋里有两个楼梯。袭击者动作敏捷,悄悄从其中一个黑暗的楼梯后冲出,撞上麦克白的胸口,将他向后撞飞。
麦克白感到喉咙上方涌起一股热气,他设法将枪筒横在自己和冲出来的那条狗之间,将它的嘴扒到一边,獠牙转而嵌进他的肩膀。他痛苦地尖叫着,血盆大口已在撕咬他的皮肉。麦克白极力想要击退它,但腾出来的那只手却被枪带束缚。“班柯!”考德不会养狗。他们行动前总会做这方面的调查。可这绝对是一条凶猛的狗。它一把将枪筒推开,直冲他的咽喉而来,颈动脉眼看就要被撕开。
“班——”
那条狗突然不动了。麦克白回过头,盯着它呆滞的双眼。它软了下去,瘫在他身上。麦克白将它推开,抬起头。
西登站在麦克白眼前,伸出一只手。
“多谢,”麦克白自己站了起来,“班柯呢?”
“他和考德在里面。”西登朝客厅走去。
麦克白走向客厅的门。窗帘已经拉开,日光中,他看见班柯的背影,他正注视着天花板。上面有一个顶着太阳光环的天使:他低垂着头,仿佛在祈求宽恕。
整整一个小时。
从麦克白说“行动”到邓肯召集所有部门领导到总部的大会议室开会,整整一个小时。
邓肯站在台上,低头看着几张纸。德夫知道,邓肯把话按照自己想要表达的方式写在了上头,但他会根据时机和气氛即兴发挥。这并不是说邓肯局长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实际情况远非如此。德夫知道,邓肯有节制的表达能力,他是一个情感和理智兼备、心口如一的人,一个理解自我,因此也理解他人的人。他是一位领导者,人们愿意跟从的领导者。一个德夫希望自己成为或可能成为的人。
“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邓肯的声音低沉而庄严,却有雷霆万钧之力,“我就是想在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之前,先向各位全面介绍一下情况。我们最信任的考德警督涉嫌严重贪污犯罪,目前已被证实。鉴于他和‘诺斯骑士’关系密切——我们昨天刚刚对他们开展了成功的行动——考德很有可能见此而毁灭证据并且逃逸。因此,今天上午十点,我们命令特警队对考德立即实施抓捕。”
德夫刚才正在想局长会不会提他的名字,但他也知道邓肯不会透露任何细节。干警察这行要明白一件事:规矩就是规矩,即便它不成文。所以当邓肯抬起头说“麦克白警督,可否请你上来简要介绍一下抓捕情况”时,德夫颇感意外。
德夫转过身,看着他的同事从一排排椅子中间走向讲台。麦克白显然对此也很意外。在这种情况下,局长一般不会委托别人发言,而是会自己简单说两句,然后宣布散会,好让大家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继续为打造一个更好的城市而奋斗。
麦克白在放松时显得气色不好。他仍旧穿着黑色的特警队队服,但脖子的拉链很靠下,大家都能看见他右肩洁白的绷带。
“好。”他开口说道。
不算特别优雅的开场白,可谁也不会指望特警队队长是一位语言大师。麦克白看了看手表,好像和谁有约似的。屋里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这是警察在被命令汇报工作、自信心不足时的本能反应。他们看手表,似乎以为过去事件的准确时间都刻在那上面,或者表盘会放慢他们的回忆。
“十点五十三分,”麦克白说着咳了两声,“特警队对考德警督的住所展开搜捕。露台的门开着,但没有闯入和打斗的迹象,也没见其他人在我们之前到过这里,除了一只狗。考德本人没有他杀的迹象……”麦克白停下来看了一眼手表,继续对听众说,“露台门口有一把椅子被踢翻。我不打算对现场勘查预下结论,但目测考德上吊时没有直接从椅子上迈下来,而是跳下来的,当身体回摆时将椅子踹翻到房间另一头。这一点与死者的粪便散落一地是吻合的。尸体是凉的,看上去自杀似乎是最明显的死因。我们队员里有人问,考虑到考德当了一辈子警察,我们可否跳过相关流程,把他放下来,我说不行……”
德夫注意到麦克白戏剧性的停顿,似乎是想让下面的人聆听他的沉默。这是德夫可能会用到的技巧,他肯定也见邓肯用过,但没想到为人务实的麦克白在说话时也会有这种心思。也可能没有,因为他又在看表。
“十点五十九分。”
麦克白抬起头,把手表上方的袖子放了下来,表示他已经讲完了。
“所以考德还挂在那儿。不是出于调查的目的,而是因为他是一名腐败的警察。”
屋里出奇的安静,德夫能听见雨水打在高窗上的声音。麦克白转向邓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下讲台,回到座位上。
邓肯待麦克白落座后说:“谢谢麦克白。这部分内容不会在发布会上讲,但我认为它很适合做这次内部通报的结尾。记住,谴责我们内部一切的软弱和黑暗,就相当于致敬我们的强大和光明。各位,回去好好工作吧。”
年轻的护士站在门口,看着病人脱掉上衣。他把自己长长的黑发扯到脑后,以便大夫揭开他左肩上血迹斑斑的绷带。她只知道这位病人是一名警察。一名肌肉发达的警察。
“天哪,”大夫说,“我们得给你缝上几针。还得打一针破伤风,被狗咬伤都得打。不过,先上一点麻醉吧。玛丽亚,你能……”
“不用。”病人眼睛直视着墙说道。
“什么?”
“不用打麻药。”
一阵沉默。
“不用麻药?”
“不用麻药。”
大夫刚要向他解释疼痛的相关问题,就看到了他大臂上的旧伤疤。不过,她在搬到这座城市后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伤疤了。
“好吧,”她说,“不打麻药。”
德夫背靠着办公椅,将听筒压在耳朵上。
“是我,亲爱的。你们在干吗呢?”
“埃米莉跟朋友游泳去了。埃文牙疼,我准备带他去看牙医。”
“好吧。亲爱的,我今天要加班了。”
“为什么?”
“我可能得在这儿过夜。”
“为什么?”她重复道。她的声音没有显示出任何不满或失望,听起来只是想索取一些信息,也许是为了向孩子们解释他不在家的原因,而不是因为她需要他,不是因为……
“新闻很快就会播的,”他说,“考德自杀了。”
“哎,考德是谁?”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团伙犯罪处的头儿。他本来是有组织犯罪处处长的有力竞争者。”
沉默。
她对他的工作从来都不太感兴趣。她的世界就是法夫、孩子和丈夫(至少他在家时是这样),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因为他们无须接触这份工作的阴暗面。但从另一角度来看,她对他的进取心缺乏兴趣,也导致她一直不能理解这份工作会让他花费多少时间,作出多少牺牲,付出多少……天知道有多少努力。
“有组织犯罪处的处长,在总部排名第三,仅次于邓肯和副局长马尔康。所以,是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也就是说我必须待在这儿。未来几天可能也得这样。”
“只要你能来参加提前庆生会就行。”
提前庆生。噢,天哪!这是他们的传统,在孩子生日的前一天庆祝,就他们一家四口,加上肉汤和爸爸妈妈的礼物。他真把埃文的生日给忘了吗?也许这个日子和过去几天发生的所有其他事情一道,不慎从他的脑海里溜走了。不过,之前在德夫告诉埃文缉毒处卧底的工作方式后——他们有时为了防止暴露会做些伪装——他马上出去买了埃文想要的东西。德夫面前的抽屉里放着一个精心包装的礼盒,里面是假胡子、胶水、假眼镜以及一顶绿色的羊毛帽,全是成人尺寸,这样他便可以信誓旦旦地告诉埃文:爸爸和同事们的穿戴和这个一模一样。
座机的指示灯闪了一下:是内线。他已经预感到是谁打来的了。
“等一下,亲爱的。”
他按下指示灯下方的按钮:“你好?”
“德夫吗?我是邓肯。想跟你讲一下今天下午新闻发布会的事。”
“哦,好的。”
“我想让大家看到,我们没有被考德的事击垮,而是在着眼于未来,所以我打算在会上宣布由谁来担任有组织犯罪处的代理处长。”
“有组织犯罪处?呃……已经定了吗?”
“不管怎样我到月底都要把人选定下来,可团伙犯罪处的头儿现在空出来了,倒不如直接任命一个代理处长。你能来一趟我的办公室吗?”
“没问题。”
邓肯挂了电话。德夫坐在那里,盯着熄灭的指示灯。局长亲自打电话,这可不寻常,因为一般都是由他的秘书或助理负责通知。代理处长。在走完申请和职务委员会审议等诸多流程后,谁有可能最终坐上这个位置?他凝视的目光捕捉到另一盏亮着的灯:他完全忘了妻子还在线上等待。
“亲爱的,有事了。我得挂了。”
“哦?不是坏事吧?”
“不是,”德夫笑道,“完全不是坏事。你下午可以打开收音机听听新闻,看新任的有组织犯罪处处长是谁。”
“哦?”
“给我亲一口脖子。”他们许多年都不说这句亲昵的话了。德夫撂下电话,难以自制,撒腿就冲出办公室,跑向通往顶层的楼梯。向上,再向上。更高,再更高。
秘书请德夫直接进去:“他们在等你。”她微笑道。微笑?她从来不微笑。
局长办公室宽敞通风,配的家具却十分朴素。除去邓肯,橡木圆桌旁还围坐着四个人:副局长马尔康戴着一副眼镜,一头早熟的银发。他在首府的大学专攻哲学和经济学,说话喜欢引经据典,被许多人视为警局的一只怪鸟。他是邓肯的老友,自称是邓肯把他请来的,因为他们需要他丰富的管理经验。其他人则说,这是因为邓肯需要马尔康在管理层会议上投永远的赞成票。马尔康的身旁,列诺克斯把身子凑到桌边。他依旧那么兴致勃勃,透着白化病人特有的苍白。他的反腐败处成立于邓肯重组警局期间。关于这个处的处名里要不要加“反”这个字,局里有过短暂的讨论,有一种观点认为,大家其实不说反毒处,也不说反凶案处。可肯尼斯在位时,缉毒处用老百姓的说法就叫腐败处。邓肯的另一侧坐着一名负责记录会议的助手,她的旁边是凯思妮斯警督。
邓肯不允许有人在办公室里吸烟,所以桌上没有插着烟蒂的烟灰缸供德夫判断他们在这里讨论多久了,但他注意到桌上的一些便笺本上沾着咖啡渍,有的茶杯几乎已经空了。屋里开放、温和、近乎宽松的氛围表明,他们已经拿定了主意。
“辛苦你,这么快就来了,德夫,”邓肯张开手掌,示意德夫坐在最后一张空椅子上,“我就开门见山吧。我们准备将你的缉毒处与团伙犯罪处合并成有组织犯罪处。这是我坐上那把椅子后,我们遇到的第一次危机。”德夫顺着邓肯点头的方向,朝他的办公桌望去。局长的座椅大,椅背高,但看上去并不舒服,有点过于笔直,缺少缓冲物。这是一把合乎德夫胃口的椅子。“所以我感觉,重要的是展现一下我们的精神风貌。”
“听起来有道理。”德夫说道。他一开口便后悔了。这句评论让他看上去像是被叫来评估高层管理者的,“我的意思是,您说得对。”
桌子周围一阵短暂的沉默。他是否又矫枉过正,显得没有主见了?
“我们必须保证,新任处长不能牵涉腐败。”邓肯说。
“当然。”德夫说。
“不仅是因为我们经不起第二桩考德这样的丑闻,也因为我们需要一个能帮我们抓住真正的大鱼的人。我说的不是斯威诺,而是赫卡忒。”
赫卡忒。这个名字念出后,屋里的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德夫在椅子上坐直。这的确是一项艰巨的使命。显然这份工作就是要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一项崇高的使命,从这里开始。你的人生将会与众不同,你将成为一个更杰出的人。
“这次你成功打击了‘诺斯骑士’。”邓肯说道。
“不光靠我,长官。”德夫说。所谓“满招损,谦受益”,越是在别人没有要你谦虚的时候,就越要主动放低姿态。
“的确,”邓肯说,“麦克白帮了你,还帮了你很多。你对他整体印象如何?”
“印象吗,长官?”
“是的,你们在警察学院是同届。他在特警队干得无疑很出色,队里上下都对他的领导能力赞赏有加。当然,特警队是一个专业化程度很高的部门。你了解他,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想听听你认为麦克白能否胜任这个位置。”
德夫咽了两下口水,才让声带发出一声:“您的意思是,麦克白能否胜任有组织犯罪处的处长?”
“是的。”
德夫需要缓一缓神。他把一只手放到嘴上,垂下眉毛和额头,希望这样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在认真思考,而非大失所望。
“德夫?”
“率领人马突袭住所、击毙罪犯并解救人质,这是一码事,”德夫说,“麦克白无疑很擅长这些。但领导一个有组织犯罪处,对素质的要求则略有不同。”
“我们同意,”邓肯说,“要求是略有不同,而非完全不同。无非就是领导一班人嘛。他这个人怎么样?可靠吗?”
德夫用拇指和食指挤压自己的上唇。麦克白。该死的麦克白!他该说什么?这次提拔应该是属于他德夫的,而不是那个原本可能会去马戏团里玩杂耍或扔飞刀的人!他的目光锁定在办公桌后面墙上的那幅画上。奋勇前进,赤胆忠心,敢为人先,精诚团结。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乡间小路上的画面:麦克白,他自己,两个死人。雨水正将鲜血冲走。
“是的,”德夫说,“麦克白是个可靠的人。但最重要的是,他懂得领导的艺术。从他今天的讲话就能看出来。”
“同意,”邓肯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他上去,就是要看他如何应对。我们刚才一致认为,他今天的表现是一个很好的范例,展现出一名警官对既定汇报流程的尊重,也展现出一个真正的领导者激励和动员的能力。考德还挂在那儿‘是因为他是一名腐败的警察’。”
邓肯故意模仿麦克白粗鲁的工人阶级口音,把一桌子人逗得轻轻笑出了声。
“如果他真的具备这些素质,”德夫一边说,一边听见内心一个声音轻轻告诉自己不该说这些话,“你们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他从警察学院毕业后一直没有走得更远。”
“太对了,”列诺克斯说,“但这正是支撑麦克白当选的最有力的观点之一。”他笑了,发出一个不合时宜、又尖又细的颤音,“这桌人没有一个在上任局长任职期间身居高位的,因为我们和麦克白一样不愿同流合污,拒绝接受贿赂。据我的消息,可以完全肯定地说,麦克白刚直的性格阻碍了他的职业发展。”
“那么你已经回答这个问题了,”德夫冷冷说道,“想必你们也考虑过他和那个赌场主人的关系了吧。”
马尔康看了邓肯一眼,在得到后者点头许可后说:“诈骗处目前正在调查上一任管辖时期允许发展的商业活动。在这方面,我们刚刚对因弗尼斯赌场进行了全面调查。结论很清楚:因弗尼斯在账目、缴税和雇用员工方面都做得很规范。对于博彩公司来说,做到这一点还是不容易的。目前我们正对方尖塔进行更加细致的调查——”他诡秘地一笑,“坦率地讲,他们家是一团糟,用他们的话说,今后还会继续下去。所以,我们对夫人和她的业务不持异议。”
“麦克白来自城东,是圈外人,”邓肯说,“而我们这桌人被视为圈内人。大家都知道,我们反对肯尼斯,代表警局风气的革新,而且我们接受的是私立教育,来自上流家庭。我觉得选择麦克白将传递出一个良好的信号。在警局,在我们的警局,不论出身和背景,只要努力工作,为人正派——一定要正派——任何人都能做到顶层。”
“很好的想法,长官。”列诺克斯说。
“那么好,”邓肯双手合拢,“德夫,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你没见过他胳膊上的伤疤吗?
“德夫?”
你没见过他胳膊上的伤疤吗?
“你怎么了,德夫?”
“没什么,长官。我没有什么可补充的。我相信麦克白是一个好的选择。”
“很好。那么,感谢大家参加这次会议。”
麦克白凝视着红色的交通指示灯,雨刮器在班柯的PV544型沃尔沃轿车的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这辆车虽说和班柯一样小,同周围的车相比有些老掉牙,但它功能齐全,性能可靠。它的外观设计有点小问题,特别是内扣的弧形车尾和前突的车头,让整辆车看上去有点临阵退缩的样子。不过,照车主的话来说,看看车子内部和引擎盖的下面,你就会知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雨刮器奋力拨开雨水,流动的水纹让麦克白想起熔化的玻璃。一个穿着雨衣的男孩横穿他们面前的马路。麦克白看见人行横道的指示灯从绿人变成了红人——一个从头到脚淋满鲜血的躯体。麦克白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班柯问。
“我可能发烧了,”麦克白说,“眼前总会出现一些东西。”
“幻觉?”班柯说,“那就是得了流感。也难怪,昨天淋了一天的雨,今天又被狗咬了一口。”
“说起那条狗,找到它是从哪儿来的了吗?”
“只知道不是考德的。肯定是从阳台开着的门进来的。我搞不懂它是怎么死的。”
“我没告诉你吗?是西登干掉的。”
“我知道,但是我没看见任何伤口。他掐死的吗?”
“我不知道。问他吧。”
“我问过了,但他的回答并不靠谱,只是在——”
“灯绿了,爸。”后座的男孩凑到他俩之间说。麦克白看了一眼这个十九岁的瘦高个儿:比起班柯的乐观爽朗,弗里斯更多继承了他妈妈的稳重和谦逊。
“儿子,是你开车还是你爸开车?”班柯一边起步一边温暖地笑道。麦克白看着路上的行人,有去购物的家庭主妇,有酒吧外的失业者……过去十年间,这座城市的早晨变得越来越忙碌了。它赋予这座城市一种喧嚣的气氛,但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那一张张冷漠的、无所事事的脸令人更多地想起活死人。过去几个月,他一直在寻找改变的迹象,看看在邓肯的领导下,情况是否有所改观。最明显和最野蛮的街头犯罪似乎减少了,有可能是因为出动了更多的巡警,抑或它们只是转向了偏僻的街区和犄角旮旯。
“警察学院竟然下午还有课,”麦克白说,“我们那个时候没有。”
“不是上课,”男孩说,“我和一些人搞了个学习小组。”
“学习小组?是什么?”
“弗里斯跟一些好学的孩子在考试之前集体用功,”班柯说,“这是个好主意。”
“爸爸说我应该去念法律,警察学院还不够。你觉得呢,麦克白叔叔?”
“我觉得你应该听你爸的。”
“可你也不是搞法律的呀。”男孩反驳道。
“所以看看他的下场,”班柯笑道,“你可得努力呀,弗里斯。比起你这个没本事的老爸和旁边这个粗人,你得立下更高的目标。”
“你说我没有领导力。”弗里斯说。
麦克白抬起眉毛,瞥了一眼班柯。
“真的吗?我以为父亲的责任是让孩子相信只要他们足够努力,就能做成任何事情。”
“是这样,”班柯说道,“我没说过他不具备领导力,只是不擅长。这意味着他必须认真学习。他有头脑,只是要学着去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就是说自己拿主意,而不是永远跟随别人。”
麦克白转向后座:“你有一个很难对付的老爸。”
弗里斯耸了耸肩:“有些人总喜欢发号施令、越俎代庖,而其他人就不像他们。你说怪不怪?”
“不怪,”班柯说道,“可如果你想实现某个远大理想,就必须改变自己。”
“可你改变了吗?”弗里斯的问话里带着一丝情绪。
“没有,和你一样,”班柯说,“喜欢让别人做主。可我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我的想法不比别人的差,有时甚至更好。而一旦你有了更好的判断力,你就应该去领导,这是你对社会应尽的责任。”
“你觉得呢,叔叔?你能说改变就改变,就这么变成一个领导吗?”
“我不知道,”麦克白说道,“我觉得有的人生来就是当领导的命,变成领导是自然而然的事。就像邓肯局长,他们的信念能感染你,让你为某种东西付出生命。而我认识的其他人既没有信念,也不擅长领导,只是被欲望驱使着一直向上爬,直到他们坐上领导的位置。他们也许有智慧、有魅力,能说会道,但他们并不理解人性,因为他们看不透别人,只能理解和看见一样东西:他们自己。”
“你是在说德夫吗?”班柯笑道。
“德夫是谁?”弗里斯问道。
“跟你没关系。”麦克白说道。
“有,有关系。告诉我嘛,叔叔。我就是来向您学习的,不是吗?”
麦克白叹了口气:“我和德夫在孤儿院和警察学院时是朋友,现在他是缉毒处的处长。但愿他能在工作中明白这一点,好好改进。”
“他做不到。”班柯笑道。
“缉毒处,”弗里斯说,“就是那个有一道伤疤斜穿过脸的人吗?”
“是的。”班柯说。
“那道疤是从哪儿来的?”
“生来就有。”麦克白说,“到学校了,好好表现。”
“知道啦,麦克白叔叔。”
“叔叔”这个称呼弗里斯从小就叫,现在多被他用于调侃。但当麦克白看着这孩子穿过雨、一路跑进警察学院的大门时,他心头还是泛起一阵暖意。
“他是个好孩子。”他说道。
“你应该要个孩子,”班柯把车从路边开走,“他们是生命的馈赠。”
“我知道,但对夫人来说有点晚了。”
“那就跟更年轻的生。跟你同龄的怎么样?”
麦克白没有回答,心事重重地注视着窗外。“当我看到信号灯里的小红人时,我就想到了死亡。”他说道。
“你在想考德吧,”班柯说道,“对了,安格斯盯着考德在上面晃荡的时候,我们说了几句话。”
“关于宗教的冥想吗?”
“不是。他只是说自己不明白为什么有钱又有权的人会自杀。就算考德丢了饭碗,可能还得暂时坐牢,但他仍然有很好的物质基础,可以继续漫长而悠闲的生活。我不得不向这孩子解释,是眼前的失败造成的失望,加上知道未来也达不到自己预期时的失望,让他选择了死亡。这就是为什么人不能有太高的预期,起步要慢,不可少年得志。要有计划地成长,你说呢?”
“你刚才还在跟你儿子保证,如果他学法律就能过得比你好。”
“儿子不一样。他们是你生命的延续,他们应该走得更远才对。”
“其实不是考德。”
“啊?”
“我刚才想的不是考德。”
“噢?”
“是乡村路上的那个年轻人。他——”麦克白望向窗外,“他是红的。浸透在血中。”
“别想这个了。”
“冷冷的血。”
“冷……你什么意思?”
麦克白深吸一口气:“在弗瑞斯追上的那两个人,他们已经投降了,可德夫还是打死了戴着斯威诺头盔的那个人。”
班柯摇了摇头:“我就知道是这样。另一个呢?”
“他是目击者。”麦克白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们是从聚会上逃跑的,他穿着白衬衫和白裤子。我拿出匕首,他开始哀求,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我站在他身后,可下不去手。我站在那儿举着匕首,动不了。可我看见了德夫,他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哭得像个孩子。然后我动手了。”
远处传来一阵警笛声。是一辆消防车。还有什么东西能在这样的雨里燃烧?班柯思忖道。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衣服湿透了,”麦克白说,“但鲜血染遍了他的全身,包括衬衫和裤子。他躺在柏油路上,胳膊朝下,略微向外撇开,就像交通信号灯:停下来。不要走。”
他们在沉默中行进,通过警局总部的车库入口。只有处长和更高级别的官员才有资格获得车位。班柯转向大楼后部的停车区,停车、熄火。雨水从车顶滴滴答答地落下。
“我理解。”班柯说道。
“你理解什么?”
“德夫知道就算你逮捕了斯威诺,把他拽到这个国家里最腐败的城市的一名贪婪的法官面前,最长又能判他几年呢?两年?最多三年?还是无罪释放?我也理解你。”
“是吗?”
“是的。如果斯威诺的手下起诉德夫,他会有什么下场?二十年?二十五年?我们当警察的就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别人都靠不上。而且更重要的是,局长刚让公众对法律和秩序产生一些信心,要是再来一桩关于警察的丑闻,这得造成多大危害。你得有大局观,有时候残忍是站在正义一边的,麦克白。”
“也许吧。”
“别再想了,我的朋友。”
雨水从挡风玻璃上涓涓地流下,扭曲了面前警局总部的大楼。他们坐着没动,似乎得消化一下刚才说的话才能下车。
“德夫应该感谢你,”班柯说,“如果你不做,他就不得不自己动手,你们彼此都清楚。不过,现在你们相互握有对方的把柄,形成一种制衡,这一点倒是能让人晚上睡得着觉了。”
“德夫和我不是美国和苏联。”
“不是吗?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你们在警察学院形影不离,可现在却几乎不跟对方说话。发生了什么?”
麦克白耸耸肩:“没什么。我们大概就是一对奇怪的组合吧。他是德夫家族的人,家里原先是有些底子的,而那种东西会一直留存下去。那种语言、上层社会的做派,在孤儿院里会孤立和暴露他,所以他好像跟我走得很近,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一对。可到警察学院后,你就能感觉到他慢慢变回自己了,就像一头驯化的狮子被放归丛林。德夫考上了大学,找了一个上层社会的女孩结婚,生小孩。我们分道扬镳。”
“你就是厌恶他那副自私自大的德行,是吗?”
“大家对德夫的看法经常是错的。在警察学院,我和他曾发誓要将那些大恶棍绳之以法。德夫确实渴望改变这座城市,班柯。”
“这就是你救他的原因?”
“德夫有能力,也刻苦。所有人都知道,他很有希望去有组织犯罪处。所以,何必让一次激战的失误阻挡这个能为大伙做好事的人的前程呢?”
“因为你不会以那样的方式杀死一个无助的人。”
麦克白耸了耸肩:“也许我变了。”
“人是不会变的。但现在我明白了,你把这件事当成一名士兵的职责。德夫、你和我在这场战争中是同一条战线上的人。你们杀死两个‘诺斯骑士’,就能阻止他们继续用毒药残害我们的下一代。但你不是完全自愿去履行这项职责的。我明白当你在交通信号灯里看见死去的敌人时,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我不如你,麦克白。”
麦克白苦笑:“在战斗的迷雾里,你看得比我更清楚,老伙计。所以有你的原谅也让我略感宽慰了。”
班柯摇了摇头:“我不比任何人看得更清楚。我只是个话痨,怀疑是我唯一的指引。”
“怀疑,是啊。它有时会让你苦恼吗?”
“不,”班柯透过挡风玻璃注视着外面,“不是有时,是永远。”
麦克白和班柯从停车区走向总部后面的员工入口。这座拥有两百年历史的建筑位于三区东部的中心,原先是一座监狱,传说执行过死刑和酷刑。许多工作到深夜的人还说,他们感觉办公室之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阴冷的穿堂风,还能听见远处有人在尖叫。班柯曾对麦克白说,这只是那个神经兮兮的门卫搞的鬼,他每天五点钟准时关暖气,当看见有人离开办公桌没关台灯时便会尖叫。
麦克白注意到有两个亚裔面孔的女性混杂在人行道上一群失业的男人中间。她们瑟瑟发抖、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什么人。城里的妓女过去多集中在国家铁路局后面的勤俭街,直到几年前市议会将她们赶走。如今这个市场已分成两部分:那些足够漂亮的在赌场里工作,剩下的只好忍受街头的风餐露宿,但是,由于她们可以随时闻风而动,反而感觉更加安全。警方迫于政客和媒体不时的压力,以大规模搜捕的方式开展街头“扫黄”行动——如果来得简短迅速,对各方来说都省心省力。很快,一切会恢复如常,而且你根本无法排除嫖客来自警局内部的可能性。不过,麦克白相当长的时间里都礼貌地拒绝各类投怀送抱,所以她们也就不再叨扰他了。因此,当他看见这两个女人朝他和班柯走来时,心想她们大概是初来乍到。他对见过的人还是过目不忘的。即便在这条标准相对较低的街上,她们的相貌也没有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根据麦克白的经验,准确判断亚裔女性的年龄的确是件难事,但不管她们的岁数有多大,饱经岁月的风霜却是无疑的,这一点从她们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那种冷漠的、令人难以捉摸的眼睛,不允许被人看透,只是反映出她们的周围和自身。她们驼着背、穿着廉价的大衣,但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引起了麦克白的注意——这个从道理上讲不通的东西便是她们丑陋的脸。其中一个人张开嘴,露出一排肮脏发黄、疏于保养的牙齿。
“女士们,对不起,”麦克白没等她们开口便轻快地说,“我们倒是想说可以,但我老婆是个可怕的醋坛子,而这位先生身上由于性病长着可怕的疹子。”
班柯嘟囔着什么,摇了摇头。
“麦克白。”其中一个女人用断断续续、娃娃般尖锐的嗓音说道——和她冷酷的双眼形成鲜明的对比。
“班柯。”另一个女的说道。同样的嗓音。
麦克白停住步伐。那两个女人把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脸上,大概是为了遮掩,却没有挡住那两个不像亚洲人的火红大鼻子,以及宛如玻璃吹管下的炽热琉璃般的嘴唇。
“两位女士既然知道我们的名字,”他说,“那么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她们没有回答,只是朝街对面的一座房子点了点头。从一道拱门的阴影里,第三个人走进光线之中。和另外两人相比,她的反差简直不能更明显了。这个女人——如果是女人的话——长着保镖一样肩宽体长的身材,穿着蜥蜴纹的紧身衣,使女性的线条感尤为突出,就像骗子夸大产品的虚假功效一样。但麦克白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至少是她过去经常卖什么药。还有那些虚假的功效。她的一切都很极致:身高、肩宽、隆起的乳房、强壮的手指上弯曲的爪子似的红色指甲、暴突的眼睛、夸张的妆容,以及高至大腿的细高跟长靴。唯一让麦克白感到惊讶的是她一点都没变。这么多年过去了,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她好像只迈了两大步,便跨过街来。
“先生们。”她嗓音低沉,麦克白觉得自己都能听见身后的玻璃在颤抖。
“斯特雷加[7],”麦克白说,“好久不见。”
“是啊。你那会儿还是个小毛孩呢。”
“你记得我?”
“我记得我所有的客户,麦克白警督。”
“这两位是?”
“我的姐妹。”斯特雷加笑道,“我们代赫卡忒道喜来了。”
麦克白看见班柯在听到赫卡忒的名字时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夹克,便警觉地将一只手摁住他的胳膊。“道什么喜?”
“当然是你被任命为有组织犯罪处的领导啊,”斯特雷加说,“麦克白万岁。”
“麦克白万岁。”两姐妹应和道。
“你在说什么?”麦克白的目光迅速扫过街对面的失业者。就在班柯准备掏枪时,他捕捉到一个举动。
“一人之失,他人之得,”斯特雷加说,“这便是丛林法则。死得越多,面包也就越多。可如果邓肯局长死了,谁会得到这块面包呢?”
“嘿!”班柯朝她走近一步:“如果这是赫卡忒在威胁我们的话,那么……”
麦克白把他拉了回来。他这会儿看见马路对面有三个男的抬起头,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他们分散在人群里,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穿着灰色的轻便外套。“让她说。”麦克白低声道。
斯特雷加笑道:“不是威胁,赫卡忒不会有任何行动,他只是在陈述一个有趣的事实:他觉得你会成为下一任警察局局长。”
“我?”麦克白笑了,“接班的当然是邓肯的副手,他叫马尔康。你们走吧。”
“赫卡忒的预言永远不会错,”这个半男半女的人说,“你是知道的。”她站在麦克白的对面一动不动,而麦克白意识到她的个子还是比他高。
“哦,对了,你那位赌场夫人没有影响你的名声吧?”
班柯看见麦克白僵住了。这个斯特雷加应该为自己被视为一个女人而庆幸。他想道。麦克白哼了一声,好像要说点什么,但改了主意。他把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又张开嘴,还是吐不出一个字。然后,他转身朝警局总部的大门走去。
高个子女人看着他。“至于你,班柯,你就不好奇命运对你的安排吗?”
“不。”他跟着麦克白离开。
“如果是你儿子弗里斯呢?”
班柯停住脚步。
“一个刻苦的好孩子,”斯特雷加说,“赫卡忒保证,如果他和他的父亲按照游戏规则行事,他到时机成熟时也会成为警察局局长。”
班柯朝她转过身去。
“既定提拔。”她说着稍一躬身,笑吟吟地转过去,挽起两姐妹的手臂,“走吧,姐妹们。”
班柯注视着这诡异的三人组,直到她们消失在总部大楼的拐角处。她们和这里如此格格不入,以至于班柯不敢相信她们真的来过。
“现如今大街上有这么多的怪人。”班柯说着,追上了站在大厅前台的麦克白。
“现如今?”麦克白不耐烦地又摁了一下向上的按钮,“这个城市一直盛产怪人。你没注意到这些女的身后有人吗?”
“赫卡忒的隐秘武装?”
电梯门打开了。
“德夫,”麦克白说着让到一边,“怎么现在才……”
“麦克白,班柯。”这个金发男人和他们擦肩而过,朝着通往大街的出口大步流星地走去。
“老天,”班柯说,“他压力这么大。”
“这就是你当上大领导以后的状态。”麦克白笑着走进去,摁了去地下一层的按钮——特警队在地下办公。
“你没注意德夫的鞋总是叽嘎叽嘎地响吗?”
“因为他买的鞋号总是太大。”麦克白说。
“为什么?”
“不知道。”麦克白一边回答一边挡住正在关闭的电梯门,眼前是从前台跑来的接待员。
“刚接到局长办公室电话,”他气喘吁吁地说,“让我告诉你一到单位就去找他。”
“好的。”麦克白说着放开手。
“有麻烦了?”班柯等门关上后问。
“十之八九。”麦克白摁下去四层的按钮,肩上缝合的伤口开始发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