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在艺术与娱乐方面也有很大的不同。起初,我们的社会并没有那么多元化,但自从20世纪60年代莱昂内尔·格特雷德发明了那台机器之后,到了70年代,技术与社会有了飞跃式的发展,几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一种从来不曾出现的、持续五十年之久的流行文化也应运而生——在这五十年里,作家、画家和音乐家的创作与你的世界的类似作品相比,总有一种似是而非的错位感,要么内容相似、结构完全不同,要么同样的一段台词,却从另外一位角色口中说出,要么是相同的情节出现在了完全不同的背景之下,抑或是相同的旋律伴随着不同的歌词。
1965年7月11日是历史朝两个方向发展的分水岭,但那时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幸运的是,莱昂内尔·格特雷德最喜欢的小说——库尔特·冯内古特的《猫的摇篮》——1963年就发表了。
我所在的那个世界,冯内古特的作品也和你们这里的不一样。在你们这里,除了作家的机智与洞察力,你还能从冯内古特的作品中看出,他认为小说家对世界并不会产生真正的影响,尽管他不得不写作,但他不相信可以通过写作改变世界。
由于《猫的摇篮》对莱昂内尔·格特雷德影响至深,在我的世界,冯内古特被视为20世纪末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这对于冯内古特本人而言很可能是个令他欢欣鼓舞的好消息,对他的创作却并非好事,因为他的作品说教意味越来越浓了。
我就不在这里为你概括《猫的摇篮》的主要内容了,那本书的篇幅不长,而且写得比我这本书好得多,你不妨亲自读一下。这本书拥有我最喜欢的人或者艺术具有的三种特质:不耐烦、调皮和睿智,而这些恰恰又是上文提到的那十六个见证人中的最后三位在引擎启动现场露出的表情。
《猫的摇篮》讲了许多事,但核心情节是水的同位素——“冰—九”的发明,这种物质可以冻结与它接触的所有东西,发明者对它失去了控制,结果杀死了地球上的一切生命。
读过《猫的摇篮》以后,莱昂内尔·格特雷德悟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道理,并称其为“事故”——发明一种新技术的同时,你也会发明与这种技术相关的事故。
人类发明汽车的同时“发明”了车祸,发明飞机的同时“发明”了空难,发明核电站的同时“发明”了核泄漏,发明“冰—九”之后,也会无意中将整个地球冻成冰块。
发明格特雷德引擎的过程中,莱昂内尔·格特雷德深知,在搞清楚这台机器究竟能够引发哪些事故,以及找到防范事故的方法之前,绝对不能开启它。
在格特雷德博物馆里,我最喜欢的展品是那个实景模拟——“如果格特雷德引擎发生故障,可能出现哪些后果”。最坏的情况是:引擎吸收了过多的能量,摄入核心过载引起的爆炸熔化了旧金山,把整座城市变成一个冒着烟的火山口;太平洋遭到τ辐射污染,一万英里半径内的耕地化为焦土,在北美制造出一片几十年无人居住的隔离区。带孩子参观博物馆的家长偶尔会向工作人员抱怨这个实景模拟中噩梦般的画面少儿不宜,而且格特雷德的实验毕竟没有失败,为什么要用虚构出来的全球灾难抹黑他为全人类做出的巨大贡献呢?结果,实景模拟被馆方挪到了展厅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让连续几代的青少年在黑暗中观看世界在不断循环的爆炸中一遍又一遍地分崩离析。
我并非莱昂内尔·格特雷德、库尔特·冯内古特或者父亲那样的天才,但我也有自己的观点:“事故”理论不仅适用于技术,也适用于人——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让你卷入与其相关的事故,结果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但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也是借此建立的。
这让我重新审视我与佩内洛普·韦施勒的关系以及我们两人卷入的事故。是的,不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