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芦国四周一片泽国,地势平坦,独独京畿四周方圆百里地势高耸,举国仰视这群山中的都城。群山将地势托起几里高,又留了一方平地,将京畿安放其中,于是传说,京畿是四洲五国之中离天界最近的地方,也是仙气最胜的都城。
如是寺却又是全京畿最具登仙之气的地方,如是山在城西北,与市井繁华隔了几十里地,深掩一片山林之中,却拔土而出,直冲云霄。从京畿往外望去,珞珈山一片阳光明媚时,这如是山峰顶却永远遮在云霞之中。至于那如是寺,便又在这山峰顶端。这便是我痛恨来如是寺的缘故了,轿子坐了几十里地,晃到跟前已经晕晕乎乎,却还要爬上险峻的高山去。
头一次来,我还心怀幻想,恁它多高的山,我可是郡主啊,我有轿子啊,谁知被娘招呼下轿,轿子车马一概留在山底,所有人都必须恭恭敬敬一步一个台阶爬上去,一直爬到后半夜才到寺里,说是我佛面前,人人平等,哪有坐着轿上去拜谒的道理。
按说条件如此艰苦、要求如此严苛,这山该人烟稀少才是,可偏偏尘世的人越挫越勇、迎难而上,如是寺香火旺盛、远近闻名,别说京畿的人愿意来爬这座山,就是白芦国其他的人,愿意千里迢迢先爬上京畿再爬上山,此山灵验程度可见一斑。我撇撇嘴,怎么不明白佛在我心的道理呢,让我说,平常没事在家就可以拜啊,拜天拜地拜高堂,为什么非得走这儿来拜呢?我佛慈悲,一目万里,你在哪儿求都是一样的,然而,娘亲只用“偷懒”二字就将我打发了。
娘亲对人虽然寡淡,却是个没有仗势欺人这些恶习的人,让我不得不怀疑她大概也是个来渡劫的了。到如是寺,从没说过是肃亲王府里的,只装扮成富商之家,不过,出手也是极阔绰的。
如是山顶如是寺占地几千亩,大雄宝殿、梵音阁……依山傍水、沿山脊而上,绵延几里,更让人称绝的,是山顶还有几座浮岛,如倒立的山峰,悬在山顶、腾在云中。相传,哪日哪一位修炼弟子可以凭空从大殿门口腾空而上,直飞上那浮岛上去,那一日便是该弟子登仙之日。
我头一次来时,先是死活不肯从浮岛下过,担心刚好它砸下来,这一砸,我不死也给压在这里了,可后来发现,若是认定为神,凡人是无所畏惧只有敬仰的,别说从浮岛下走,就是在浮岛投下的阴影里拜一拜,也觉得是得了天大得恩典,定是流年很利。我抱着臂,看了许久,也不明白,这样奇特的浮岛,若是悬在天界、亦或是合虚山上我都能够理解,但在这儿,似乎奇怪。
谒拜的信徒纷纷揣度,这浮岛上该是怎样的人间仙境,不不不,本身已经是仙境了,大概是山泉灵动、鸟兽人语?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想上去却又没能登仙,没有关系,先前登仙的人不光自己登仙,还放下绳索方便信徒也一睹仙界风范。然而,上去可以,代价却也是有的,你说你想参拜圣地,总要孝敬孝敬先人吧?这寺里的主持,你说贪吧,他也不贪,从来不说要黄金白银,你说不贪吧,他也真是狮子大开口,放你一碗血才得上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说放就放?这一招吓退不少信徒,但仍有许多不管不顾,拼了命也要上去见识见识,一睹仙境风光,回头制定人生理想的,放了血,嘴唇发白,摇摇晃晃顺着绳索爬上去游历一番,鼓励在下踌躇的人,别说一碗,就是一盆、一坛、一缸,也得上去看看。
心下暗觉,此寺一定另藏玄机,念佛之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火烛罩纱护飞蛾,哪会割伤信徒的皮肤呢?
更别提,娘亲挥挥手,献上颗夜明珠,我们一行人,从主子到丫鬟小厮,半滴血不放,一溜儿包下最西北的星河岛,给我们引路的小师傅一脸恭敬,愈发毁了佛门的清净。不过,既然是来渡劫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下发呆也没什么用处,只能顺着绳索慢慢地爬。
岛上清泉白石莲塘,亭台楼阁与下无异,却因为云雾缭绕的缘故,而与下甚是不同。岛的西北端,伸出一块石崖,一尊茶台,一棵老杏,杏花不为四季所左右,日日开放,红色的花萼处,半点蜂蝶不留。
这大概是这尘世间离星汉最近的地方,晚上,我捧杯茶,仰头看,白练般的星汉横跨天际,里头密密的星子,不知可有找到子默去处的。
低头,正对着住持禅房。虽然娘亲事出手最阔绰的信徒,我们也没有那个荣幸一睹如是寺住持的真容。传说是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却涵养着无边的法力。
此刻从石崖上望去,东面,众僧的僧房里煤油灯一片白白的光亮,里头木鱼声朗朗。再看脚下主持的房里,紫红的烛光腾起,照亮屋舍,被这光照到的前院菩提花,都悄悄地枯萎,而他房外一排如妖如孽的橘红花海却异常绽放,露出同样紫红的花萼。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一瞬间,我分明感到身后这株老杏,折了折腰,似在朝那厢行礼,待我回过头时,那上头的杏花热热烈烈,满树迎风招摇,落下的花雨淋我一身,枝头的花朵却不见少反而多。唬得我有点不敢背对着它坐,老想着在我身后张开一张血盆大口,趁我不备将我吞了怎么办?又一想,吞就吞吧,你一吞,嘿,我这劫就算渡完了。
后边一个丫鬟轻唤我,娘要我去陪着念经了。这丫鬟那日拿了二哥的芍药花,见着我们还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面容,似乎并不把二哥放在眼里,早先对她傍上少爷当少奶奶的猜度反倒显得我是个小人了。她既是丫鬟,却没人敢欺她,只有娘能使唤她,我问过梓婵这奇怪的身份,然而这府里人人对她讳莫如深,到现在我都没搞明白她的具体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