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硚长晨总以为,她能给别人以最笃定的答案。
后来,她才知道,下一秒的她,永远比此刻在的她更了解自己。
每一个将来,都会比自以为的现在更加无限靠近真正的自己。
大学开学前的一个晚上,硚大厉害正在房间里玩手机,突然弹出一个名叫“缘来开心”的人的QQ好友申请。本来想点开对方信息看他是谁,她一不小心点错直接加上了他。
“嗨!我也是M大的。你好啊学妹~”这位同学一条信息发过来,硚长晨便瞬间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油腻气息。
“你好。”硚长晨礼貌地回复道,“请问你是大几的啊?”
学长:“我是大三的,比你大两届。”
“噢..那学长好。”
是该叫学长吧,硚长晨反应了一下。
硚长晨的高中是第一年办学,所以她是学校的第一届学生,因此她并不太知道怎么面对高一级的学生。所以他跟她说话是想干嘛呢?硚长晨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正准备继续扣手机,突然一个语音电话的窗口弹了出来。
硚长晨被吓得措手不及。她愣懵地看着屏幕突然弹出的画面,不知道该不该接。闹心的来电声响完全不给她留反应思考的余地,仓促之下她还是接了电话。
“你好啊小学妹。”那位学长一上来就十分自来熟地跟她打招呼。
硚长晨被这地方口音油腻的语气吓得有点尴尬,“学、学长好。”
学长:“你叫硚长晨是吧?你别紧张啊,可能刚认识还有些拘谨,没事我们多聊聊就好了。”
硚长晨五官尴尬地扭曲在脸上,小心翼翼地回答:“哦。”
学长:“你怎么想来M大啊?”
硚长晨:“我想来北京。”
学长:“你是什么专业的?”
硚长晨:“汉语言文学。”
学长:“汉语言?这个专业将来能干嘛?你将来是想当老师吗?”
硚长晨:“...不想。”
她越听越觉得这个学长的声音有掩盖不了的猥琐气质,却总归还是没能听出来对方打电话究竟有何意图。
学长似乎没有感受到硚长晨的尴尬,继续表示关心:“你暑假过得怎么样?充实吗?有没有和朋友出去聚餐旅游之类的?”
硚长晨的心里十分煎熬,她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还行,有出去。”
她实在接不下去了,但又不太好意思。毕竟是未来的校友,而且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想法,她最不善拒绝,只能僵持下去,等着对方赶紧说完赶紧挂。
另一边那位学长还嫌她高冷不说话,乐此不疲地研究起她的姓名和专业。
“‘长’,表明你比较适合持之以恒的事情,你应该比较喜欢长久的事情吧。‘晨’应应该很擅长交流吧,怎么你都不会说话呢?”“这么不打开你自己将来可不好融入大学交朋友啊。你要学会放开自己,多和别人交流沟通。”
“....哥。”硚长晨真的差点叫出来。她表情嫌弃,不想理会,五官别扭得快拧在了一起,但还是拗不过自己不好意思伤害别人的心。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
眼看僵持了快十几分钟,她突然想起来可以找何忆齐。何忆齐那么聪明,一定比她有办法,不能这样永远无止境地尬耗下去了,她这半年的尴尬额度都要耗尽了。
她赶紧把原委全部打字告诉他,何忆齐第一次秒回她,倒也把硚长晨吓了一跳。
“找借口赶快挂了。”何忆齐打字道。
硚长晨被这秒回的速度吓得眨了一下眼,一边听着学长唐僧般的念经,一边打字:“直接挂太唐突了吧,人家又没什么恶意,我就这样挂了会不会不太好啊。”
何忆齐不回了。
硚长晨无助了。
谢天谢地,突然一个微信电话插了进来。
硚长晨一下子坐了起来,她终于有机会终结这场僵局了,赶紧跟那个学长说:“不好意思有人给我打电话,我得先挂了。”
学长还有点恋恋不舍:“没事没事那你挂吧,我们下次再聊啊。”
“呃学长再见。”
挂了电话以后,硚长晨如释负重地松了好大一口气,点开微信接气那位拯救她的救命电话。
——是何忆齐。
“怎么啦?”硚长晨紧张地深喘着气问。
“挂了吧?”电话那端的语气依旧冷淡。
硚长晨愣了一下,“对哦..你怎么这么机智啊。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打语音电话呢,可喜可贺。”
何忆齐懒得理会硚长晨的马屁,“以后这种人别乱加。”
“哦。”
硚长晨突然别着筋明知故问起来:“可万一他本人不像他的名字这么非主流呢?总不能仅凭一个人的头像和名字就断定他的好坏吧。其实他人挺好的,就是瞎分析我的性格,不认识还分析地头头是道,不想给他接话。”
“我不能在接触了解一个人之前就先以思维定式否定他吧,这不公平。”硚长晨还说得理直气壮。
“.....”
何忆齐噎住了,这个傻子永远有一堆莫名其妙的道理来支撑自己的天真行径。但不得不承认,这个看起来总是对着干的杠精,总会让人不自觉真的自我反省起来。
“噢噢对了,我怎么听老师说你也报了M大啊?真的假的啊?清北和你爸妈会放过你吗?”硚长晨努力克制已经扬起来的嘴角,代表自己的好奇心发一下言。
硚长晨自己报的是M大,听老师满脸凝重气愤地说何忆齐报的也是M大,当场没忍住笑了出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但老师说得也模棱两可的,只能找何忆齐亲自求证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不会。”何忆齐隔空泼冷水道。
他没有说谎,清北和他爸妈的确没有放过他。
“我就说...”
硚长晨一下子蔫儿了回来,失落地摊靠在椅子上,刚一点点飞起来的心一下子归为原位。果然,她就不应该报不切实际的希望。
“没事!不管去哪,只要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就好。”硚长晨笑安慰道。
终于到了开学的那一天。
伴随着余夏席卷而来的热浪,上千名学生和家长拿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如沉浮在深海中游鱼,从校门涌进,散落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打破了M大沉寂了两个月的平静。微风吹过,棵棵梧桐绿浪般泛起层层涟漪,嘈杂的说话声和鸣笛声中,蝉鸣都显得不那么聒噪了。
硚长晨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门口,把巨大的行李箱抛弃在旁边,一个肩膀挂着双肩包,另一个肩膀扛着吉他,紧紧地抱着一个又大又沉又碍事的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包,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她有些恍惚,仿佛掉入了一场期待已久的梦,有太多的不真实。这个反射弧漫长的人,大脑得反应好久才能缓过来。
她的嘴巴半张着,似乎还没缓过神来,感觉轻飘飘的,快要飞起来了,肩上的书包似乎也没有了重量。只是,陷入这场难以自拔的梦境的,只有自己一个人。除了自己,又有谁能把她从梦中唤醒。
如果他在的话.......
她早就习惯性地什么事都想和何忆齐分享,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一个好的习惯。
硚长晨有些沮丧,他应该也在自己的大学了吧。至少,他们应该还在同一座城市,只是人海茫茫,她又该怎么遇见他呢。
“别傻了!”她猛得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给自己醒神。
“同学,请问新生报到处在哪啊?”
硚长晨一下子回过神。一个长发及腰的女生朝她这个方向跑来。
那女生身材纤细,头发又黑又亮,五官精致得像从精修过的图里跑出来了一样,同样是大学生,硚长晨跟她比起来,简直是凡夫俗子。
“呃...我...”
硚长晨正要跟她说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却被她没有停下的脚步和猛烈的攻势吓得退了一步,原来她只是从自己身边经过而已。
“不知道。”
突然,像触了电一样,硚长晨的神经末梢被猛地被刺激了一下。一个语气冷淡,却又掺杂着一丝温柔的声线,穿过涌动的人潮和空气中悬浮着的颗颗尘埃,传到硚长晨耳畔,与她心中那个心心念念的声音产生强烈的共鸣。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的耳朵对声音很敏感。听力很好。
“何忆齐…”
M大的门口很嘈杂。到处是父母叮嘱子女的声音,其他新生打电话报喜的声音,汽车穿过马路时发动机的声音,无数行李箱划过地面的声音,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梧桐树叶被微风吹拂时的声音....
但在硚长晨耳朵里,此刻的M大门口却是安静的。他离她的距离那么远,她却听见了他的声音,而且只听见了他的声音。
仿佛万籁俱寂,仿佛他就在眼前。
不过...何忆齐不是应该在北大吗,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是,她已经想他到把别人的声音当成他了。
硚长晨紧张地全身快要僵住了。
她屏住呼吸,慢慢扭过头——
天呀快来救救她……她好像真的出现幻觉了。
好像真的是何忆齐。
硚长晨的五官挤到了一起,她眯着眼睛努力地往那个方向看去,尽可能提高自己散光眼睛的识别能力。
一个同样背着一把吉他的男生站在她视线内拥挤的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