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舒然,你醉了!”
人前精致自持的女孩,人后却这样痛哭起来,躲在远处观望许久的新郎宋嘉遇和新娘容双白相视一眼,顿时心下一沉,纷纷疾步过来拉开了两人。
亲朋好友在侧,程舒然终于绷不住,靠在容双白的肩头泪流满面。
和靳黎岘相交数年,夫妻俩清楚的知道他所有的往事,知道他和程舒然那些年的爱与恨。
“嘉遇,他们俩都是公众人物,”容双白拍了拍伏在自己肩头上的人,把她托付给自己的丈夫,“人多嘴杂,还是你亲自带她离开。”
妻子显然还有话要说,宋嘉遇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靳黎岘,沉默着点点头,上前一步扶住程舒然、劝着往回走。
遥遥目送着两个人消失在拐角,容双白再回头看,靳黎岘重新坐在长椅上,身心俱疲,一时之间很是后悔。
后悔不该以为两个人可以冰释前嫌,后悔不该邀请程舒然来参加婚礼,后悔不该费尽心机制造独处的机会。
“黎岘,”程舒然到底是她的表妹,容双白总是偏袒她多一些,总是不忍心放任她的遗憾,总是想为她做最后的争取,“你真的、真的不肯再给她一次机会吗?”
“双白,你和嘉遇都是我们的朋友。”靳黎岘陷落回忆里,满目满心都是她当初选择离开他时、毅然决然的神情,再从回忆里抽身开口时,语气里都是拒之千里的坚定了,“可你也知道,我和舒然从分手那天起,就已经不能做朋友了。”
高大英俊的男人,长身玉立地融进半斜的夕阳里,半长的影子孤独寂寥地落了地,字字句句都是绝情绝义的样子。
容双白站在原地怔了半晌,又想起刚刚酒过三巡的时候,朋友们都在调侃他的他和他心上的、那个女孩,彼时他端着酒,眉目里的温柔和欢喜与当下显然是判若两人。
舒然没有机会了。
容双白清楚地知道,也笑着祝福他的爱和未来,“我也知道,易栀是个好女孩。”
热热闹闹的婚礼像是被罩上一层厚厚的浓雾,靳黎岘被突然隔绝在外,而程舒然的逼问言犹在耳,他头痛欲裂之际,就格外地想见她,格外地想问她。
可电话那端的女孩子接了他的电话,只活活泼泼地告诉他:“我和萧然合作得很愉快啊。”
靳黎岘从前偏爱她犹如漫山遍野的桃花十里的甜甜笑意,但此时此刻却像是带刺的藤蔓,从千里之外疯长而来,一寸一寸地裹紧他的心,扎得他几近鲜血淋漓。
偏偏她还要自欺欺人一样瞒下去,自顾自地岔开了话题,继续笑吟吟地问他:“你呢?新娘子好看吗?”
“好看。”他也跟着轻轻低笑一句,言语里皆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心头却是乌云密布的下雨天,“易栀,下次介绍他们给你认识好不好?”
“嗯!”有人在敲门,易栀脆生生地答应,再抬头看着化妆镜里哭红了眼睛的自己,垂首擦了擦眼泪,“化妆师来啦,我先去工作噢,你好好玩呀。”
“易栀,”靳黎岘轻轻地叫她的名字,被叫住的人又“嗯?”地一声握紧了手机,他的呼吸在漫长安静的等待里,浮浮沉沉地传过来,烧得手机越来越烫,她的手心却越来越冷,就听见他极快极轻地叹了叹,最后还是笑着要求她,“你想找我的话,我随时随地都有空。”
059
“易栀,”啾啾记挂着她刚刚那通令她失魂落魄且远在日本的越洋电话,好不容易等到浩浩荡荡一屋子的外人都走了个干净,忧心忡忡地过来低声提醒她,“你真的不打算把换角的事情主动向他坦白吗?纵然你不说,他迟早、他迟早也是要从别的地方知道的。”
“我会告诉他的,”易栀答得斩钉截铁,可想着电话那端的人越是语气如常,她越是心慌意乱,连语气都弱了好几分,“可是啾啾,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
无边无际的懊悔从他那一句叹息里开始,长长久久地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知所措的女孩子拉着身边人的手,求救似的追着问:“啾啾,你说要我怎么办?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他开这个口,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生我的气。他怎么会不生气呢?如果换成是我,我也是要生气的……”
分明有霞光万丈的美好夕阳穿山越岭落了进来,染了满身晕黄色的女孩子突然脱力似的松开啾啾的手,害怕且无望地独自抱了抱膝,跟着即将落山的夕阳,慢慢地陷入了深深浅浅的暗夜里,最后整个人都缩进了小而窄的沙发里,前言不搭后语的呢喃里都是不知所措。
啾啾如鲠在喉,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蹲下来抱住遍体鳞伤的女孩子,揉了揉她的后背,陪着她掉眼泪。
都说易栀的团队是家庭式作坊。从前是易正深和杨繁之亲自陪着,后来易栀大学毕业,不舍得爸爸妈妈陪着自己辛苦,就只留了啾啾和魏旸跟着。
如今一晃多年,啾啾眼看着过去两手空空的女孩子、凭借着数十年如一日地咬牙坚持,终于一骑绝尘地站在圈子里的最高处,可他们、却不能跟着拍马而上。
“易栀,是我们对不起你!”
易栀从绝望里,抬起头来去听身边人的突然的道歉:“是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拖累你,是我们配不上你的努力和能力,是我们让人一再欺辱你到现在。是我们……”
“不是的。”易栀摇摇头否认她口口声声的一无是处,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起来,“啾啾,不是这样的。你们是我的同事,你们是我的朋友,你们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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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发布和周扬飞分手声明的那天,两方粉丝从前勉强维持风平浪静、被各路人马挑拨着立马撕破了脸,以至于后来接二连三地上了好几天的热搜,甚至被牵扯出子虚乌有的第三者。
场面一度闹得很难看。
浩浩荡荡、层层叠叠的网络暴力铺天盖地而来,刚刚失去挚爱的女孩子置身于始料不及的风暴中心,明明最是难过,最是心痛,却还要眼巴巴地跑到那个被牵连着口诛笔伐的女孩子微博底下说抱歉,向那些蜂拥而至的人、解释她的无辜,维护她的清白和周全。
但那些可恨的营销号哪里肯轻飘飘地放过栽赃污蔑的大好机会,挑拨仍旧是一个接着一个,他们又怎么会在意伤害着的女孩子是如何温柔纯良,如何委屈无辜……
娱乐圈分分合合的例子不计其数,前任之间冰释前嫌并不算特别,只是再合作已经很少见了,两个人甚至很快都进入了状态,镜头里的一举一动里都是不言而喻的默契和甜蜜。
路透照也在剧方的授意里,开始在粉圈里小范围传播着,但剧方远远低估了男女主角的影响力和关注度。照片刚刚流传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就燃爆了微博热搜榜。
那些年站过飞栀夫妇的粉丝又兴高采烈地重新摩拳擦掌,那些年恨过飞栀夫妇的粉丝又气急败坏地重新跃跃欲试……
易栀终于绝望地意识到,她天真的遮掩,终究是抵不过旁人的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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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场不眠不休的大夜戏,易栀从甜腻腻的剧情里抽离,周扬飞还在补拍,她惴惴不安地要来了手机,她和周扬飞合作的新闻果然还乐此不疲地通过各大软件推送了进来,看着那些热搜一个接着一个地挂着,惴惴不安到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一定知道了吧,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也一定生气了,他一整天都不找她了。
靳黎岘在婚礼上借故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就在酒店里白白躺了一整天。
路鑫见不得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骂骂咧咧好半天仍旧无济于事,最后气急败坏似的掀了装死的人被子,拿出他的软肋来说服他:“听说八点会有盛大隆重的烟火秀,你就不想拍给易栀看一看?”
易栀?
那个女孩子哪里、只是他的软肋?她分明是他的跳动着的心脏。靳黎岘捧住自己骤停的满腔真心,想起她这些日子的遮遮掩掩,依然是钝钝地疼。
身边的好友都是成双成对的,漫天的烟火不负众望地拔地而起,继而一往无前地冲上一望无际的夜色里,拨开纠缠了他一日一夜的厚厚浓雾,绽放出璀璨又烂漫的火树银花落了下来,醉生梦死的人终于忍不住、再给她拨一通电话。
她曾送他日出,他回她以烟火。
那时她在国外录制综艺节目,贪睡的小女孩顶着黑眼圈,仍旧被江景致催促着趁夜出了门。明明还没等到灼灼的日出,却足够她在朋友圈里、高高兴兴地炫耀她难得的早起和偶遇的流星。
靳黎岘吊了好几天的威亚、拍了一整晚的夜戏,后来旧疾复发地躺着辗转反侧。可看着她温暖的文字和浪漫的照片,也是这样忍不住、给她拨了视频电话。
“要不要看国外的日出?”
易栀言笑晏晏地问他,他坐起来,不迟疑地点头。她后知后觉地心虚不已,捧着手机左顾右盼地避开众目睽睽,小心翼翼地把目之所及的所有的风景全部送给他。
060
“易栀,我这里在放烟花。”
往事跟着落地生花的烟火一层又一层地铺展开,易栀手忙脚乱地接受他的邀请,月光之下,靳黎岘一开口都是遇见漂亮风景的喜悦。
她甚至来不及感同身受,他身边的那些朋友们闻声都凑过来打招呼,易栀微微笑着隔着镜头,一个一个打着招呼,有年纪轻轻的男孩子蹦蹦跳跳地挤开所有人,探头探脑地喊人:“嫂子,你好!”
陌生的称呼,让含笑的女孩子懵懵然地眨着眼睛,众人却先一步齐齐“哦”了一声,不约而同地拍着手,俱是心领神会地朗声大笑。
易栀在此起彼伏的笑声里、红着脸确认下来,垂着眼睛不敢再答应,就听见靳黎岘笑着骂了一声“滚”还觉得不够,又不客气地一脚踹开口无遮拦的人,在五花八门的调侃里,镇定自若地另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继续问她:“要不要看看国外的烟火?”
易栀满脑子都还是那句抑扬顿挫的“嫂子”,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就听见他跟着镜头转了一个身,说:“我刚转过来就没了,哦,还有还有……”
他额前的刘海乖顺地耷拉着,通身的都是清爽干净的少年气。
镜头里是他和烟火交相辉映,可易栀只看得到他跟着绽放着的烟火、睁大了眼睛的可爱样子,有姗姗来迟的人突然闯入,远远地继续调侃他:“靳少啊,你这是打给Andy吗?”
Andy是易栀的英文名。
“不然呢?”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侧目循声看了半天,问,“嘉遇,你们家双白呢?她昨天不还吵着闹着要见见一下我们家的易栀。”
烟火越来越盛,越来越响。
易栀听不清那人的搭话,就看见靳黎岘遗憾地耸耸肩,说了句“那下次有机会再见”,又把目光留给她:“可惜了,想要介绍给你认识的新娘子今天不在。”
靳黎岘身后的烟火依然一束又一束地结伴而行,配合着点亮了所有的暗夜,洒下如星如雨的火光,易栀仍旧被那句昭告天下一般无二的、“我们家”三个字重重地包裹着,慢慢红了眼眶,鼓起勇气向他坦白:“黎岘,我……”
“易栀、别哭。”他借着晚风,轻轻地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所有话,满目都是她最眷恋的温柔色,“我都知道。所以你先好好拍戏,乖乖等我。”
你乖点好不好?你信我好不好?
你从前和如今受得那些委屈,我都知道,请你乖乖等我、等我替你讨回公道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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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栀还在候场,不敢走远。
周扬飞沉浸在戏中,遥遥看着女孩子对着镜头哭着笑起来,他握着剧里林依甜给盛唐的礼物,扬起的唇角突然全部放下,眼底都是一大片颓然。
导演盯着愣了半晌,握着喇叭喊起来:“盛唐,这场戏是你心里想着依甜,应该是欢喜满溢的,你怎么垂头丧气的。”
喇叭的音量开得不算大,但足够易栀也跟着听到了,她抬头看一眼,他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目光。
女孩子正不慌不忙地又走远了避开,彻底躲进了他看不见的人海里。
“不好意思,”周扬飞忍着心痛,收回目光,对着镜头重新振作起来,“导演,我们再来一条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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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等来靳黎岘的人,易栀先等来靳黎岘的ins。
昨夜的漫天烟火,靳黎岘分享给他的粉丝,也再一次分享给她。因为视频的末尾,是宋嘉遇的那句清晰可听的Andy。
易栀看着沈维邀功似的发过来的视频,心虚不已地打了电话问:“黎岘,你没有注意到你朋友说了我的名字吗?你怎么也剪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