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惶惶而过。
就在天下人们都一致地认为大齐将灭的时候,如同天公开眼一般,在太医署的全力救治之下,皇帝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
明丞相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快马加鞭地奔入皇宫。
不曾想自己到的时候,皇帝寝殿门前,已经跪了一地的官员。
他一路走过,甚是觉得有一种崇高的信仰正在心底澎湃。
皇帝醒了,第一个要见的。
不是自己的儿子,也不是事到如今自己仅剩的一个妃子。
更不是这些日子里头代他辛苦操劳的闵苏大公公。
而是,明丞相。
明丞相觉得受宠若惊,颤抖着手脚,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走到皇帝的龙床前。
床前的香炉里燃着香,一闻就是用来凝神静气的。
小太监缓缓拉开轿子,露出那一张苍白的面庞。
“贺卿……”皇帝吐字不清。
明丞相靠近耳朵去听。
“恭喜……”
明丞相笑道:“多谢陛下挂念。”
昏睡这大半个月余,还不忘在醒来的第一时间,恭喜他新得了个小儿子,这是多么深重的情谊。
明丞相老脸一红:“小子尚在襁褓,也不晓得将来能长成什么样子的男儿,陛下恭喜早了。”
一旁的小太监怔了怔,暗自嘟囔道:“陛下说的恭喜便是恭喜,别人求之不得呢,您居然还嫌早了。”
明丞相耳朵不大灵敏,只道小太监说了什么,却不知说得是什么,一扭头望向他:“你说什么?”
“啊,没,没。”
小太监后退了两步,猛地摇了摇头,再也不吭声了。
只听皇帝又说:“弟妹,湘兰她,还好吧。”
“哪里能好?生时难产,废了好些周折,但如今日日吃药,也渐渐好了些。”
皇帝微弱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似乎不知哪里不舒服,非常痛苦。
明丞相心里有话,怕此时不说以后便没有了机会。
“陛下,臣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讲。”
不知是不是那病处越来越难受,非常明显地,皇帝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三分不耐烦,七分冷厉。
明丞相拱手:“陛下,陆江那边……”
“陆江陆江,闭上眼睛是陆江,睁开眼睛还是陆江,朕……咳咳……”
他开始干咳,咳了半天,呕出一团血来。
“皇库都掏空了,你还要朕怎么做?”
明丞相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赶紧作揖俯身颔首:“臣,臣只是……”
“朕累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上了嘴巴,明丞相有些憋屈,但为人臣子怎么能有脾气呢?
皇帝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明丞相站在原地,进退艰难,走也不是,不走好像也不是。
一旁小太监拼命给他使眼色,叫他离开,他犹豫半晌,终于抬起脚后退一步,准备离开。
皇帝眼皮动动,又睁开眼睛。
“贺卿,你要去哪?”
明丞相清了清嗓子:“陛下要休息,臣自然要去门外候着。”
“你过来。”
他往前靠了靠。“陛下”
“辛苦你了。”
这画风转得有点快?
“咱们好像许久没像小时候那样了。你还记得那棋局?”
皇帝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几。
上头正摆着一盘残局。
明丞相眨眨眼,想了又想,终是想起来了。
“这是你我十岁时下的那盘?”
皇帝点头。
明丞相松了一口气——差一点没想起来。
皇帝苦笑了一声:“人就是这样,年纪越大越念旧。”
明丞相也笑了声:“是啊。几十年前的残局您竟然存留至今……”
皇帝合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来。像是真的累了。
明丞相小心翼翼:“那陛下,陆江的事?”
皇帝虚弱道:“你看着办吧。”
明丞相深深作了一揖:“臣,遵命。”说完便要退出去。
只听皇帝又道:“你陪着朕待一会儿吧,待朕睡着了你再退下吧。”
“……臣,遵命。”
明丞相立在床边,看着床榻上皇帝平静的面庞,想起方才他的某个神情,完全一副小孩模样。
又想起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以游山玩水为志向的年轻身影。
叹了口气:“终是身份累了你。”
火元子坐在医馆里面,明皎皎给他打下手。用自己一整天的劳力,换明煦的两副药。
弟弟长得漂亮,虎头虎脑,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是个早产儿,身体极其虚弱,哺乳他的乳母要喝药,每日都要喝。
那药极苦,叫人喝下去舌头喉咙半天才能醒过味儿来。
乳娘已经换了好几位,当下这一位兴许坚持不了几日也要走了。
常嬷嬷已经开始筹备小明煦的满月宴,但就目前情势来看,即便开了满月宴估计也没有多少人有心思来吃酒,反倒这样大肆摆宴,还会叫人觉得丞相府不识时务,这样的档口还要如此铺张浪费。
传来传去,还不知怎么难听才好。
明皎皎和明夫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摆个家宴,自己家人热闹热闹就好。
若等未来情势明朗了,再大肆操办百日宴,周岁宴,再迟,两岁、三岁的生辰宴都可以办。
“反正这个时候,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呢。”
明夫人自我安慰着说道。
看着怀里的小明煦,又红了眼眶。
明皎皎上前抱住娘亲用行动予以安慰。
明夫人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泪水,叹了口气:“也不知你哥哥他现在是怎么样了,那战场上都是真刀真枪,下了战场,缺个胳膊少个条腿的比比皆是。”
“嗯。”
明夫人看着她:“你这些日子倒也是没少往外跑,你是不是忘了你哥走的时候叮嘱你的话了?”
明皎皎龇起一排齐整的小牙:“没忘。”
“你就是个小没心的,出门在外可要万事小心。”
“知道啦。”
“听你舅母说,你在外面的生意做的不错。”
“还好,目前还在上升期。”明皎皎故作谦虚。
还没得意一会儿,脑门上就被娘亲弹了个脑崩:“胡闹,咱们家还缺你那点钱?什么都没有命重要。”顿了顿,又怕她不用心听,又问道:“你可记住了?”
明皎皎点头:“好,娘,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