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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泥巴墙新屋

据说我老公唧在经营失败之后,用几十亩农田还债,家里最后就只剩下了几担谷钱。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他的好朋友郭木匠建议他搬迁到黄茅尖去。他说黄茅尖那个地方森林茂密,地广人稀,空气清新,除了交通不便这个缺点之外,是个最适宜居住的地方。郭木匠打听到山上有位陈先生想搬迁到到山下来,急于卖掉油茶林,但他的油茶林一直无人问津,如果我老公唧想买,价格一定会非常便宜。有了油茶林,每年就可以榨点茶油出售,虽然要花费点力气,但衣食可以做到无忧。我老公唧在走投无路之际接受了这位朋友的建议。他在这个郭木匠的带领下来到黄茅尖,看到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便产生了楚国时代的魏熹同样的感觉。于是他与这位急于卖掉山林下山的陈先生讨价还价,花几担谷钱买下了一大块油茶林。油茶林就在我们家屋后的山上,丰收的时候可以榨三百多斤茶油。有了可靠的生存资本,我老公唧不再留恋山下那个交通便利之处,决定在黄茅尖山上度过余生了。

01 我家祖屋建在半山腰

我老公唧看见这里有很多人家都在黄茅尖的半山腰之中建那种泥巴墙的房子,便也选择在这个半山腰建一个泥巴墙的房子。

我老公唧选择的这个地方依山傍水:

背靠的是黄茅尖北面的主山峰,树木葱茏,春天的时候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十分艳丽,还有大片的皇冠竹子可以采到野生的小竹笋,一条小道垂直而上便可通到魏熹开辟的麻坡和茶园。

屋场旁边有一口三四百年历史的老井,据说是明朝初期周婆婆一家为了生活所需而挖掘出来的。

这口老井的旁边还有一条弯弯的小溪,终年流水潺潺,是整个黄茅尖最大的小溪。小溪的下游有个大王庙,庙宇很小,但一直香火不断。有一年赖叔公家建房的时候看上了庙宇前面的那棵大椆树,便请人锯下来,听说大椆树已经完全锯断,但就是不肯倒下来,后面请游神仙求神拜佛了一番之后才倒。

椆树下面还有一个洗衣服的去处。这里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被岁月磨的光滑滑的,小溪的水流到这里就被村民们用小石头拦截了,形成一个小水坑,我们队的妇女们每天早上都集中在这里洗衣服,把那些脏衣服抹上洗衣粉以后搓洗几下还没干净,就把它铺在石板上拿个檀树棒子狠狠的捶打。

我老公唧对这个有山有水又有邻居的地方本来就十分喜爱,因为迷信,还是花了点小钱,就房屋的朝向请了当地的风水先生看了一看。这位风水先生猜透了我老公唧的心思,看过之后便顺水推舟说了一番好话,说这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可以发人发家,我老公唧单身汉一个,最喜欢的就是发人发家这句话,决心就下定了。

我老公唧叫郑涤尘,是山下一位叫郑树生的老师的养子,要不少田产,家境殷实。他娶了刘氏但没有生孩子。传说我老公唧生性风流倜傥,对于那些长得水灵的戏子还经常一掷千金,就像今天那些土豪们一样大方。

为了在黄茅尖这个陌生的地方建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老公唧请当地农民从山上砍回来许多杉树,又请来木匠、漆匠、泥匠和附近的劳力帮忙建设,很快就在周氏屋场建起了四间泥木结构的新房子。新房子有卧室有灶屋有吃饭屋还有放农具的房子,厕所和养猪的房子是后来靠山搭建的,非常简易的一个棚子屋,离屋场有三百多米的距离。下雨天,上厕所或者喂猪得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过去。

房子建好之后,我公唧就被我老公唧老娭唧收养了,收养的时候我公唧已经十岁了。他们三个人住四间屋,虽然三个人只有一间卧室,我公唧开的是一张临时床,但他一点也不觉得拥挤。这个半山腰上住了二十多户人家,当时我老公唧和我公唧住的这个盖了瓦的泥巴墙的房子属于中等水平的房子了。

富裕一点的人家,不仅盖了瓦房,还在房子的周围建了漂亮的围墙,围墙里面还养着一条大狼狗,要到这样的人家去造访,还得主人出来打开围墙门。当地称围墙门为“曹门”,建有曹门的人家显得格外荣耀。

穷点的人家,建了泥巴墙的就用杉树皮盖屋顶,杉树皮可以就地取材,不需要花钱买。最穷的人家,就只能用树枝做墙,用茅草盖屋顶,灶屋里的锅子甚至只有半边。

我公唧从小生活在贫困之家,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他老人家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意愿并不强烈。每每想到这些最穷的人家的时候,他老人家就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很富有,很容易满足。

我们祖屋所在的这个半山腰,有一条一人宽的山间道路,曲曲折折在山间盘旋,绵延四五公里。一路上有十一条小溪依山而下,随处可以听到潺潺流水的声音。。

西边的牛角垅队,在半山腰这条羊肠小道之上也建了五六栋泥巴墙的房子,房子的排列分成两个方向,一条左边一条通向我外婆家和我大姑爷家,另一条则通向如今的黄龙山庄那边,犹如一条黄牛长出了两个角,所以他们形象的称这个地方为牛角垅。如果从整个半山腰视为一条长龙的话,牛角垅这个地方又像是这条龙昂着起的头颅。东边新开坡只住着一户人家,犹如一个龙尾巴摆开在那里。中间则有二十多户人家密集建房,看上去是一个肥胖的龙身。

这个村落在解放前就叫黄茅尖。解放后要成立一个独立的大队的时候,觉得直接叫黄茅尖大队或者黄茅大队有些不妥,就开始酝酿取名。据说当时围绕取名还颇费了一番心思。有个秀才提议取名为黄垅大队,理由是黄茅尖的东边有黄茅队,黄茅尖的西边有牛角垅,E取东边第一个字和西边最后一个字,就成黄垅了。后来又有人进一步发挥想象,说这个半山腰就像一条龙,不如去掉那个了“垅”字的土字旁,就叫黄龙村。大家觉得自古黄龙府就是个有名的地方,取这个名字大气,于是一致同意了这个名字。

黄龙村的三个队,中间的那个队叫斑竹队。这个队人口最集中的地方有一条小溪,小溪的西边是一排泥巴墙的房子。小溪的东边有五六十亩竹山,大部分是斑竹林。和我们另外两个队的皇冠竹子相比,除了外形粗壮长有黑斑以外,刚刚长出来的竹笋也大很多,只是肉质没有皇冠竹子笋细嫩。我小时候扯竹笋的时候,只有皇冠竹子笋扯不满一背篓的时候才会去斑竹队扯笋,因为家里有吃习惯了皇冠竹子笋以后就不太喜欢斑竹笋。

我家所在的队叫黄茅队。读书的时候,我们队的学生与另外两个队的学生就我们队的来历进行辩护,斑竹队和牛角垅队的学生就说,是因为我们生产队过去最贫穷,单身汉最多,用茅草盖屋顶的最多,黄茅成了我们队独特的景象,所以叫我们队为黄茅队。。我们则反驳说,是因为当年参加红军在山上打游击的人数我们黄茅队的最多,“老子本姓天,家住黄茅尖”的童谣就是我们队的人有才编出来的,所以只有我们队才有资格叫黄茅队,我们队的人才有资格叫黄茅尖的人。争来争去没有结果,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们队正好垂直座落在黄茅尖的山脚下,我们队因为黄茅尖而得名。

这里的地名有各种各样的叫法。有的是按曾经居住过大户人家命名的,比如“周氏屋场”、“郑家坡地托”、“陈家坡里”、“温家坡里”、“林家屋场”、“满姑地托”。以某种有特色的植物命名的地名很多,如“棕坡里”、“麻坡里”、“斑竹坡”、“枫树埂上”、“尖栗壁上”、“勒(书名为荆棘)坡里”、“楠竹坡里”、“李子坡里”;有的地方看起来像动物的某个器官,他们就按形状来命名,如有一个小山,看起来像羊的尾巴,他们就叫它“羊尾巴埂上”、有一个坡,看起来像猪吃潲的槽,他们就叫它“猪槽托”。这种非常形象的称呼很容易记住和辨别。有的山上全是石头林立,像一个个的石头成排的站里着,显得威武雄壮,气势不凡,他们就将其命名为“石排上”,有的山上历史上曾经挖过一个储存红薯的窖,就叫它“窖埂上”,挖过水井的那座山就叫它“井背里”,建过瓦窑的那座山就称为“窑埂上”。铁匠生活过的地方就命名为“铁铺埂上”

我家的祖屋选择的这个屋场叫周氏屋场。这个屋场很有名气,你只要在百度地图上输入“周氏屋场”四个字就可以准确地到达我家所在地。我老公唧听说这里曾经住着一个大户人家,那户人家姓什么他们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家有个能说会道的周婆婆,她们家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子孙满堂,后来升官发财之后迁徙到外地去了。我老公唧觉得周婆婆在这里可以发家,他也可以,所以就作出了这个选择,他希望利用这块风水宝地让他的子孙像周婆婆家一样发达,家运昌隆。

我老公唧起初在周氏屋场建的四间泥巴墙房子没有厕所,只有一间灶屋、一间吃饭屋、一间卧室、一间放锄头、扁担、箩筐的杂物间。大便小便都要跑到后山的油茶林里去解决。后来为了养猪和如厕,我老公唧为了省钱,又在离房屋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下,利用一面靠山的有利地形,撑起几个杉树搭了一个棚子,用杉树皮盖在上面。棚子里面,修建了一个泥巴筑出来的猪栏,我们称其为猪楼。里面养了一头猪,还在猪楼旁边开挖了一个粪池,猪粪直接排进这个粪池。粪池的上面放置了七八根杂木树,把粪池基本上盖得只剩下一条缝。人可以站在木头上,盛猪潲的木桶也可以放在木头上。我家上厕所也利用了这个粪池,用脚将相邻的两根木头踢开,就可以蹲在上面如厕了。这个房子没有安装门,两边各挂着一块薄膜遮风避雨,人员进出的时候,用手卷起薄膜就可以进去。挑人畜粪去浇菜的时候,要一个手压住扁担,防止粪桶里的粪便震荡之后飙出来,另一个手则要抓住薄膜防止薄膜侵染了人畜粪便。如果万一不小心染上了一点粪便,就要马上把粪桶放下来,到屋外面的草地里抓一把苎麻叶把薄膜擦干净。

我公唧在我老公唧去世之后一个人过了很多年。当年在山上像我公唧那样的没有成家的有二十五六户,后来这样的家庭大部分都灭绝了。我公唧算是最幸运的一个。二十七岁的时候,我公唧的桃花运就来了。我娭唧的到来,让他这个快乐的单身汉一夜之间就有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

我公唧娭唧结婚之后,生下了我两个姑姑和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叔叔。那个叔叔出生不久之后就得天花夭折了。家里基本上就是六口人常住。我公唧娭唧住卧室,我爸爸和叔叔睡在放农具的房子里的一张竹床上。我两个姑姑则是晚上临时开个铺睡在吃饭那间屋子里。

后来我爸爸又结婚了,房子就更加拥挤了。我爸爸妈妈住到了我公唧、娭唧平常住的那唯一一间卧室里,我和我弟弟出生后也住在这间房子里。我公唧、娭唧、两个叔叔、两个姑姑等六个人就住进了那间放农具的五米长、四米宽的杂物间,那些农具和杂物统统搬到了屋后面露天摆着,那些铁制农具摆上十天半个月就生锈了。住房拥挤自不待说,陈旧的房屋还到处漏雨,一到雨天,家里到处都要在地上放着一个接一个的脸盆、脚盘、薄膜承接雨水,否则家里就会像一口水塘。

我公唧之所以能够被我娭唧看上并愿意跟着他老人家受穷受苦一辈子,除了我公唧长得一表人才以外,恐怕还是因为我娭唧看上了他老人家很能干的一面。就干活的技术来说,我爸爸在他面前只能甘拜下风。我家周围到处都种植了果树,桃子、李子、杏子、枣子、柿子、石榴、杨梅、葡萄、枇杷、板栗都有,这些果树不是我公唧栽种的就是我公唧嫁接出来的。我公唧还会做一些篾匠的活,家里用的烤火器、吃饭用的筷子、收稻谷用的箩筐、挑水挑稻谷用的扁担都是他加工的。他学习能力很强,请个篾匠、木匠到家里来干活,他看着看着就学会了。从河坑里将水引到田里去的水管是一节一节拚上去的,节与节之间是大竹筒套小竹筒,有缝隙的地方要用湿泥巴或者野草塞进去以防止水倒流出来。水管在干旱的时候经常会爆水管造成漏水,检查起来要非常仔细,要能够准确判断是哪一节漏水,如何来修补。我公唧经常充当这种水管的检修工,他工作细心,修补技术又好。他还会制作“九龙水”,哪个被鱼刺卡了喉咙或者骨头卡到了喉咙里,他点个香,对着一杯水念念有词,然后把点香灰弹进水里,让人喝了之后,鱼刺或者骨头就吞咽到肚子里去了。如果在城里,遇到这种情况非开刀不可。到底是什么原理,是不是又有未知的事物,真是不清楚。后来我和我弟弟都拜师学了一下,口诀不多但也忘记了,因为学了之后从来就没有实习过,对于这门技术,我一直半信半疑。后来为我也没问过我弟弟,是否掌握了这个祖传绝活。我公唧虽然有些绝活在手上,但根本不会用这些来赚钱,他总是免费为人家排忧解难,最多吃人家一顿饭。客观的说,在当时那种环境下,到处都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从这里贩卖点东西到那里去要算投机倒把,我公唧也不敢去拿他的绝活挣钱。我老公唧是在穷困潦倒的时候上的黄茅尖,过世的时候也没有给我公唧留下的值钱的财产就只有那片油茶林。我公唧后来又造出了大片板栗林,虽然改革开放以后给我们家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但在当时并没有改变我们家贫穷的面貌。我妈妈嫁过来的时候,我家用的蚊帐是用报纸糊着的,上面有一百多个洞,只有用纸糊着才能勉强挡住外面嗡嗡叫的蚊子。我爸爸为了结婚用的床,花六块钱从雷砌匠家里买了一张用了几十年的繃子铺,床垫用棕绳编织的,再铺设稻草,压上凉席,睡在上面摇摇晃晃的。家里没有吃饭的桌子,我爸爸用一张砍柴凳换了人家一张吃饭桌。我公唧从小过惯了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生活,他信奉的人生哲学就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不愿意家里有任何一分钱欠账。

在黄茅尖上,哪家的儿子长大了要找对象了,人家首先要看他家的房子怎么样。房子是每天进进出出与人打交道最多的,舒适的房子会让你回家后驱尽所有的疲劳,这是我从泥巴墙的房子里一路住过来最真切的感受。为了娶到媳妇,大部分人家都会重视建新房,哪怕是因此欠下一大笔债务也要争这个面子。

我爸爸结婚的时候,我家里的房子已经破旧不堪了而且非常拥挤,但我公唧并没有修缮房屋或者建新房。我妈妈嫁过来的时候也没有料到房子会是这样重要,我爸爸也承诺结婚以后就会尽快让我妈住上新房子。我叔叔比我爸爸只小三岁,也面临着找对象结婚的问题,他要找一个像我妈这样不计较住房问题的女人很难,所以他比我爸爸还要着急建房。我妈妈生下我和我弟弟之后,家里八个人一个睡房,实在是住不下去了。我叔唧终于有一天晚上按耐不住了,一边吃饭一边对我公唧说,,“我们家该建房子了吧,您看看村子里的人家都有新房子住了,我们家里的房子又破又小。”我爸爸看见我公唧脸色变得铁青,但还是补上了一句,“是该建房子了,我结婚的时候还答应了我堂客要建房子”。我公唧面对两个养子建房的要求,立即把左手拿着的碗重重的砸在饭桌上,然后把右手握着的竹筷往桌上一丢,开始大吼起来“家里什么样子你们不是不知道,你们怕是喊风哦,一分钱都没有拿什么东西建房”。说罢起身夺门而去,整整一个星期我爸爸和叔叔叫他都不理睬。我公唧出去之后,我爸爸对我叔叔窃窃私语道,“不就是泥巴加木材的房子吗,我们山上有的是杉树,买不了瓦的话,大不了盖杉树皮。我们两兄弟明天就到山上去砍树;劳力也不是问题,我们自己多辛苦一点,再找亲戚借点钱来慢慢还。不要爹爹还一分钱,看他还有什么话说!”等我公唧气消得差不多了,我爸爸和叔叔唧又轮番上阵做我公唧的工作,但好说歹说,我公唧就是不同意借款建房。先礼后兵,我爸爸和我叔叔不能忍受我公唧的态度,他们不顾我公唧的坚决反对,他们一人拿一把柴刀就上山,背着我公唧开始砍下了很多树木放在山里没有背回来,只是放倒在山里面嗮干。当木材和钱都准备妥当之后,他们请了风水先生来看我家风水,这个时候,目标就暴露了,我公唧想阻止也阻止不住了。于是,我公唧不想担这个欠钱的责任,就将这个家的当家人的位置让给了我爸爸,我公唧退居二线。这个家就这样在我爸爸的领导下着手了祖屋拆除和建设新房的工作。

02神气的泥巴墙房屋

那时我还只有五岁,我弟弟还不到两岁。那个时候没有学前班,我每天就在工地上玩耍。我还能依稀记得拆除老屋的一些情景:帮我们家拆除房屋的刘叔叔从老屋子的一个破洞里翻出了一大把民国时期的红色纸币。后来听我父亲说那一堆纸币是有着一个辛酸故事的。当年我老公唧给财主家打工,那个财主一直拖着不支付工钱。后来,这个财主拿着纸币到山下使用的时候发现纸币被民国政府宣布作废了。财主为了不造成自己的损失,就连夜跑到我老公唧家,用这些纸币结算了我老公唧一年的工钱。因为山区交通闭塞,信息不灵,我老公唧当晚收下了这些钱。第二天,他拿着这些钱去山下想买些过年的物资回来,结果被告知这些钱已经不能用了,他去找财主理论,也被赶了出来。我老公唧非常伤心,辛辛苦苦为财主打一年工,就换回这些不能使用的纸币。于是将这些纸币塞进了墙壁的破洞里。我记得当时我还开心地拿着这些纸币当玩具,用力将那些带点红色的纸币抛向空中,想像它们像一只只麻雀在飞,然后又一张一张捡起来,再次抛向空中,如此来来回回玩了半天,还玩得开心极了。大人们说这个纸币不能用了,他们就将这些纸币作为垃圾处理了。这些民国的纸币,如果保留至今,应该是很好的收藏品,这些纸币里藏着的苦难历史足以让这些纸币成为我家进行家庭教育的传家宝。

老房子拆了之后,我一边在工地上看着大人们修建这个泥巴墙的房子。一边自己也挖一堆泥巴模仿他们砌一个小房子。我的小房子每天建了推、推了建,和现在的小朋友玩积木一样,每天想着如何建的得更高而且不会倒塌下来,虽然最后都的结果还是泥巴墙倒了,但依然玩得很开心。

我看见筑墙的张师傅提着两块很长的杂木夹板做成的筑墙模具来到了工地上。他将这个模具放在石灰撒成的白线区域内,王师傅、田奶奶、郭阿姨挑着泥土不停地往模具里倾倒,泥土倒进去以后,张师傅就用一头大、一头小的木棒来来回回使劲地筑紧那些泥巴。完了之后,张师傅的两个手各拿着一根小木棒往夹板的左右两边用力地敲打几下,让模具脱离墙坯,再抓住模具上的两根绳子提起那副模具走向下一节筑墙的白线区域。

模具脱离墙坯之后,墙坯会因为里面有石头等原因会留下一些小孔需要修补完善。赖叔公拿着一块很长的檀木做的板子在墙坯上狠狠地拍打若干下,把泥巴墙打得牢牢的。那个打墙的声音就像扇人巴掌的声音,所以那个工具就取名叫“扇巴掌”。赖叔公拍打完之后,雷砌匠又拿着一个短小如巴掌大小的工具进一步修补。

爱姨唧、德婶唧、标姐姐等好几个女人在我家左边山上挖了好多黄泥巴,秀伯唧用锄头将黄泥巴装进撮箕里以后,又用双手端起来,将黄泥巴倒进一个准备好的中间有无数小孔的竹筛子里面,然后香姐姐、桂奶奶抬着那个筛子在那里摇来摇去。因为黄泥巴里面还夹杂着很多石头,力气大的男士做这个活的时候可以放两撮箕泥巴进去给他们去摇筛子。她们两个女人做这个活,只放了一撮箕泥巴,放多了的话,筛子太沉,她们会摇不动。这个活最有趣味的地方就是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将筛子摇过来摇过去的,就像给婴儿摇摇篮一样。夹杂在黄泥巴里面的那些小石头经过摇动之后就留在了筛子里,那些成砣的泥巴在这种颠簸之下也被摇碎了,就和那些碎泥巴一起落到了地上。每次筛子抖落下来的细泥巴有一撮箕以上,雷砌匠就会端着一杯子泉水过来,将泉水含在嘴里,再将水喷向这堆碎泥巴,直到喷湿为止。

黄泥湿润之后,雷砌匠就用平时装尘土的小撮箕装起来,这个撮箕被称为“垫灰撮箕”。垫灰撮箕装了些碎黄泥以后就被端到泥巴墙边上,我看到雷砌匠就用手抓一把泥巴塞到墙坯掉了些泥巴的地方,然后用地巴掌用力地打进去。这个速度飞快,如果速度慢的话,那个碎泥巴就会掉下来。那个拍打墙壁的动作就好像是一巴掌拍向人的脸部一样,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才将这个工具称作“地巴掌”。雷砌匠将细泥巴补进去以后,许贵叔和厚华哥又过来了,许贵叔在墙的外边,厚华哥在墙的里边,一人拿着一个特制的工具醮上水在墙面上使劲地抹几下,抹得墙面光滑滑地为止。我曾经好奇地走过去用手摸一摸那个看起来光滑滑的墙壁,体会一下那种凉凉的感觉,确实非常非常地舒服。这时,本来十分光滑的墙面上就留下了我一个清晰的手掌印。有一次,我刚刚留下五个手指印的时候就被许贵叔发现了,他又花时间把墙壁重新抹平了一次,他严厉的呵斥我走开一点,不要去摸墙壁,吓得我再也不敢乱碰了。

随着泥巴墙越筑越高,我不知道张伯唧和凤莲老唧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搬来几块长度可以到达高墙上的跳板。跳板是用三根杉木拚起来的,上面用树藤捆着,每隔一个成年人跨前一步走的距离就捆上一处树藤,这样做的目的应该是出于安全考虑。我长大一点的时候也帮别人家挑土上过墙,在跳板上踩着树藤上去,就不担心会突然滑倒了,因为树藤形成了阻力。我看见高娭唧、四伯娭唧、胡叔公唧等好多参加施工的师傅们踩着跳板,肩上挑着一担担夹杂着小石头的黄色泥土,不断地往越来越高的墙上走去。他们小心翼翼地在墙上走着,然后弯着腰把泥巴倒进模具里,又开始重复着先前那个筑墙的程序,把一节一节的泥巴墙竖起来。

期间,我看见木匠谭叔叔将做好的木门放进石灰放线的白线区域,那些刚刚做好的木门散发出来的独特的清香至今让我记忆犹新。我还看见我叔唧、我外公唧还有两个施工的师傅一起将两根特别粗壮的树木在我家堂屋前面的地面上树立起来,看见国舅唧、毛舅唧等人将房屋的横梁放进预留的泥巴墙壁的小坑里。

当泥巴墙筑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就不再是平的了,每一扇墙都会树起一个尖尖的墙垛,大姑爷唧、淼叔唧等人在这个墙垛上按预留的位置横向放一排较大的圆木,清叔公唧、成叔唧等人在上面竖着又钉一排被当地人称为“橼皮”的小木板,王伯伯、刘伯伯、欧阳叔叔等人在橼皮上盖着黑色的瓦片。瓦片盖好之后,整个工程宣布大功告成了。

于是参与施工的所有的人,收拾锄头、扁担,抽下竹跳板,抽烟的抽会儿烟,不抽烟的喝会儿茶,然后洗把脸,就准备吃我家新屋的喜酒了。

这时,我看见家里来了好多同村的人,还来了不少外村的亲戚,有见过面的,也有没见过面的。从山下请来的张厨师、刘厨师在厨房里做着饭菜。我看见新屋外墙上写有一张布满名字的表,由杨叔叔担任司仪人员,对着那张表大声的念着许多人的名字和他们要做的事情,然后那些人就开始行动起来。

我家地坪里,从东边到西边,能够摆得下桌子的地方都摆着桌子。家里杀了一头猪,从邻村请来的张厨师、王厨师在灶屋里忙来忙去,我妈妈只是给他们打下手。我的大姑爷在灶下负责烧火,我叔叔忙着给客人递香烟,我爸爸则坐在一张板凳上忙着记账、收礼。这里的乡亲非常的纯朴,哪家办红白喜事,只要听到信,就会主动上门帮忙。虽然山上的人口不多,大小事情有了大家相互之间的帮忙就办得妥妥贴贴的。

我最关注的是客人送给我们的那些礼物。我们山上的人家建新房,大家除了送点小礼金以外,就是送一些图画。我们建房子那会儿,送的是《龙江颂》、《智取威虎山》、《白毛女》。后来我们家加个厨房、稻草屋之类的,也有人送画来,有《打渔杀家》、《刘海砍樵》之类的系列画。我记得那天收了那些画以后,到了晚上,我们就点着煤油灯开始张贴。我负责端浆糊,爸爸把这些图画一张一张地张贴在堂屋、厅屋和卧室里面。贴好之后,我感觉整个房屋更有生机了。那些栩栩如生的图画,让我开始萌生学习画画的念头。我经常对着那些画出神,拿支铅笔开始临摹。大人们看到我画的穆桂英披挂上阵的图像,夸奖我画得逼真,更让我对于画画产生了激情。我们班那个姓王的同学也喜欢画画,他也是家里贴在墙上的那些画对他产生了吸引力。爸爸后来做漆匠,他画的花鸟虫鱼非常棒,他是画着格子临摹的,我在旁边看。我后来画出来的喜鹊上枝头的画获得过全公社第一名。但因为没有老师教我,我到初中以后就再也没有画过画了。

房子刚建不久,我看见我们山村小学的杨老师就提着一桶石灰浆上我们家来了。他和我爸爸妈妈打过招呼之后,我爸爸就从屋里背出一个木楼梯交给杨老师。杨老师左看右看,最后选择在我们家的吃饭屋和我公唧家吃饭屋的外墙上写字。他放好木楼,提着石灰桶一节一节地爬到最高处,用一把刷子蘸上石灰,写下了一个“全”字。然后又下来,移动木楼梯,又上去写第二个字。大约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家东西两边的吃饭屋的外墙上各写下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东边是“全党动员”,西边是“大办农业”。我一边看着杨老师写字,一边拿个树枝在地上模仿。后来,这个杨老师成了我的启蒙老师。我家的新房有了杨老师这幅书法作品以后就显得更加神气了。

03家家都有一间倒座屋

我家的新房建好后不久,我们又在新房的后面用泥巴筑起来的一个四五十米长、两米五宽的倒座屋。之所以将这个房屋称为倒座屋,是因为这个房屋座落的方向与正屋座落的方向正好相反。这个屋的高度略低于主屋,屋顶盖的是杉树皮。倒座屋分为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放稻草或者干柴,下面一层作为养猪、养牛、养羊的地方。厕所是建在倒座屋里面或者外面。

每年收割稻谷之后,稻田里会产生的大量稻草,这是除了红薯藤以外牲畜过冬最好的食物。将这些稻草铺在牲畜睡觉的地方,也能让牲畜暖暖地睡觉。为了方便饲养牲畜,我们村几乎家家都建有一个倒座屋。

为了种下一季的水稻,收割稻谷的同时必须马上将稻草扎成把,摆在田坎上晒干。那些稻草,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个小人成排地站立着。这些扎成稻草人形状的草在当地被称为“草靶子”。这些草靶子完全干透了之后,我们就会用竹子做的两头尖的扁担插进捆好的草靶子里挑回家,然后放进这个稻草屋的楼上。我记得阵雨要来临的时候,家家户户除了全家老小出去抢收晒在地坪里的稻谷以外,就是以箭一般的速度冲向稻田,抢收那些已经晒干了或者快要晒干的草靶子。

我家的倒座屋虽说是两层,但并没有像主屋一样在横梁上钉木板。上面有十多根杉木,一头连着我们家的主屋,一头连着倒座屋的北面墙上,杉木与杉木之间的间隔距离很短,仅仅够一个成年人进入的宽度。要上到这一层去放稻草,先是架一个木楼梯,那个楼梯的高度正好是斜着靠近那些杉木的高度,然后要两手分别抓住左右两根杉木把人撑起来才能将两个脚踩到杉木上,然后人踩在杉木上走来走去。小时候,我爸就是这么上“楼”的,他坐在楼上的这些杉木上,我就将草把子从下面扔给他,他接到我扔的草靶子以后再把它们铺在杉木上。往上面扔这些草靶子也是要力气的,扔的力量不够就会掉下来,又得重新再扔一次。这一来一回的扔来接去的动作,其实也是一种很好的身体锻炼。爸爸也不忘在这种共同劳动的时候给我讲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和灌输劳动光荣的思想。

如果说前面的主屋是面子工程,那么这个倒座屋则讲的是经济实用。倒座屋的泥巴墙与主屋筑得同样牢固,只是屋顶上盖的不是花钱买回来的瓦片,而是我们从杉树身上剥下来的皮。杉树皮屋顶的采光瓦也因为杉树皮比瓦要长要厚而只能选择一种特制的比较长的采光瓦,这种采光瓦因为厚度大而使得采光效果也不如主屋。

我小时候跟着我爸爸上山去剥过杉树皮。这是我见过的除了屠宰动物以外最残酷的活。是在一棵郁郁青青的杉树上用柴刀把皮剥下来。每一块要剥下来的杉树皮的长度两尺,而铁匠打造的柴刀加柴刀手柄的长度是一尺,剥皮之前就是用柴刀来比划出这个长度的。剥皮的时候要小心翼翼,不能在树上划太深,划太深会危急杉树的生命。一个棵杉树一般只能剥五六张皮下来,因为杉树上有很多结节,越往树尖上走结节就会越多,有多少个结节的树皮就会留下多少个孔,这些树皮剥下来以后,只能做柴使用,盖在屋顶上就会漏水。只要有一个结节的杉树皮,在盖屋顶的时候都必须用另一块杉树皮来压住这个孔,否则也会造成下雨天屋面漏水。被剥下来之后会自动卷成一团,如果不在它未晒干之前压平,等到干了以后就压不平了,压不平的杉树皮只能做柴不能盖屋顶。所以剥完杉树皮回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先要在屋檐下将杉树皮垒起来。垒的时候要横着压平一块再竖着压平一块,一层一层往上垒,到了最后一块杉树皮垒好之后,再在上面压上一块大石头,这个垒杉树皮的活才算完成。这个活在我们当地叫做码杉皮子。杉树皮码好以后,先要让杉树皮经受七七四十九天的考验,完全干透了,不裂缝了,才能用到房子上去。结实的杉树皮比瓦片更挡风雨。有的家庭特别困难的,他们自己住的房子也不使用瓦片,就用这种杉树皮。虽然看上去显得有点寒酸,实际比瓦片更容易维护。瓦片的缺点是易被冰雪压碎、易被狂风吹走,但杉树皮不怕。杉树皮的缺点就是容易腐烂,过十年要更换一次。由于杉树皮比陶瓷瓦长,铺了好几层,在杉树皮里面容易藏蜈蚣和千脚虫。杉树皮不仅可以供我们自己使用,山下也有人上来购买。山下有个人到我们家里买了好多杉树皮拿到株洲去贩卖,听说赚了五十块钱,他用钱又从株洲买回一袋大米。因为是晚上用木制的土车子运回来的,人在前面拉着土车子,米袋与车轮接触太近了,车轮把米袋磨破了也没注意,等到回家一看,米袋子什么也没有了。大概是因为我家那个时候不富裕,即使很容易取材的杉树皮也没有用来盖好我们家的厕所,而是拿来换钱。

我记得我们的倒座屋在东西两边各开了一扇门。从西边门走过去就可以通向我爷爷、奶奶住的卧室和他们家的厨房。从东边门走过去可以到达我们家的厨房。

我家厨房外有个小斜坡,从斜坡爬上去就可以直接上山,自从我家那棵大梨树死了之后,我爸就在斜坡上种下了山姜、玉竹等中药材。倒座屋中间还有一个门是通向我们两家共用的堂屋的。因为倒座屋的东西两边出去都没有房屋,只有每边一个屋檐可以遮点小雨。遇到下大雨、下大雪的天气,我们要进这个房子喂牲畜,就必须经过这个堂屋进去。我们这个大家庭一分为二之后,这个倒座屋也以中间的横梁为界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爷爷家的,一半是我们家的。分开之后,遇到雨天仍然不能从东西两张门进出,而要选择从两家共用的堂屋进入。

稻草屋分作两家之后,我们家在稻草屋的东面建了一个猪舍,我们当地称它为猪楼。这个猪楼是用水泥浇制的,外面两个面是由木制的栅栏组成,另外两面利用了稻草屋的东墙和北墙。去我家厨房走的位置留下了一条可以通行的过道。猪楼里面有个水泥浇制的食槽,猪食就是用桶装好以后提到这个栅栏的外面,再一个手扣住桶底,一个手抓住桶上面的木柄,靠胸脯的力量顶上去,再倒进食槽的。

我八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帮家里打猪草,我特别喜欢看猪吃食的情景。猪吃得越欢,我越有是成就感。遇到我妈或者我爸要往食槽里倾倒猪食的时候,我就会跑过去阻止,我要用铁瓢一瓢一瓢地往食槽里倒,让两头猪跑过来抢食吃。我有时会故意将猪食从猪头上淋下去,看猪将食物摔倒食槽外面到处都是,然后我爸又跳进去把猪食捡起来丢进食槽里。猪其实也能生吃猪草的,有时候采了足够多的猪草的时候,我会赶快跑到猪楼屋里,朝着正在酣睡的猪丢过去一把猪草,惊得猪马上怕起来,发出“嗯际嗯际”的叫声,三下两下就把猪草吃完了。

我家猪楼的东面有一个粪池。猪粪从猪楼东边的一个小孔中排出。猪粪太多的时候就要用钉耙将猪粪从里到外推出去。我爸忙的时候,我也进到那个猪楼里耙过猪粪的。由于猪粪总是和猪睡觉的那些稻草混合在一起,所以猪粪推起来很有阻力,每次耙猪粪都累得我满头是汗。我爷爷家那边的稻草屋也喂过猪,但印象中主要是养牛羊的。他们在倒座屋的背面修建了一个粪池,应该有我们家两三倍那么大。但不是露天的,上面架了木头,盖了杉树皮。虽然粪池的两头也没有门,但还是比我们家的高档多了。

我们两家都没有专门供人使用的厕所。建在倒座屋外面的粪池都是人畜共用的。粪池用三四块比较结实一点的木板盖着,平时是合拢在一起的。我们要上厕所的时候,就要用脚将相邻的两块木板踢开一条缝,实在踢不开还得用手挪开,然后蹲在上面方便,半个屁股露在外面,冬天刮风的时候最难受。最尴尬的是整个粪池毫无遮拦的对着屋后面一条村民必经的上山的路。有村民从那条小路上山砍柴或者种地,我们只要听见咳嗽声或者聊天声,就得马上结束方便,提起裤子赶快往稻草屋里躲避,等声音渐渐远去,又重新开始出来方便。下雨的时候,这样的厕所也不能用,一怕淋湿身子二怕一不小心就滑进粪池里。我小时候就滑进去过一次,幸好我妈在厨房里做家务,听到喊声就出来了,我才保住了那条小命。从那以后,只要是下雨落雪,父母就叫我们去爷爷家上厕所。穿过中间的堂屋直接往西走,拐个弯就可以到达爷爷家里的厕所。两家厕所都是男女不分的。每次进厕所之前都要干咳两声,如果还没有反应,就要大声叫一句“有人吗”,然后确认那个厕所里没人或者没有异性,才敢大胆走进去方便。如果冒冒失失走进去,有时候会让客人非常尴尬的。

在农村,粪便是个宝。以我家里为例,我们家有很多菜地,因为离集市非常远,家里所需要的小菜几乎全部要靠自己生产。我家里种有各种各样的小菜,泥白菜、大白菜、小白菜、黄芽白、包菜、空心菜、冬苋菜、大蒜、葱等等,使用的都是人畜粪便。我们那里的方言很有意思,城里人说“加油干”,他们说“放屎搞”,我后来研究方言才明白其中的深刻含义。因为在城里,人人知道车子加了油以后就能正常运行,一脚油门踩下去,车速就会提高,所以他们将努力工作比喻为加油干。而这里的人们,每天和庄稼打交道,知道将肥料放进地里以后就能保证庄稼吸收到足够的营养,庄稼吸收了营养以后就会长得快,所以他们鼓励别人继续努力就会说“放屎搞”。从这个俚语中也可以看出农民对于肥料的重要性的认识有多么深刻。

我父亲从小教育我,“学习上要向成绩最好的同学看齐,生活上要向条件最差的同学看齐”。我从小受到的这种教育,让我日后对于要挣多少钱毫无概念,以致于我在一个收入极低的工厂里呆着,我也心安理得。我觉得我周围有很多困难群众,他们的收入比我还低,他们能够过日子,我为什么不能过。即使我父亲提醒我从那个工厂出来,我也无动于衷,甚至反感我的父母价值观变了。其实,那个时候是因为我们家里太穷,我爸不实施这种教育便不能维护家里的稳定。

我在泥巴墙的屋里长大,对父母不分白天黑夜的辛劳看在眼中,这种潜移默化的行动让我从小就想要帮父母分担一点。家里养猪,我就帮着上山采点猪草,我是村里同龄人中唯一采猪草的男孩子,其他人家里,这都是女孩子干的活。我也因此认识了山上好多的植物。

山上的野草很多,但并不是所有的野草都可以采回来喂猪。最好的猪草,在当时的我看来,应当是鹅公草。这种草非常的鲜嫩,茎很粗,像个穿着绿衣裳的、皮肤白白的胖美人一样。这种猪草在我家的菜地里长得很多,吸收小菜地里的营养,影响了小菜的生长,每年我都要负责去清除几次,清除出来以后还可以做猪草,真是一举两得。凡是开垦过的土地上都能找到这种野草,有幸遇到这种草的时候,我三下两下就可以扯回来一背篓。

养猪的工序非常多,采猪草的工作算是最轻松的了。外面采的野生的植物叫猪草,但猪草全部采用野生的也不行。我爸妈还要另外采集菜地里那些发黄或者有一点发黄的菜叶子回来做猪食,他们管所有野生和家产的都统一叫猪菜。到了晚上,我爸就走进厨房里,先点燃一盏加了玻璃罩的防风的煤油灯,然后将一把铡刀架在一个很大的木盘上面,开始一刀一刀地铡碎那些猪菜。如果得知爸爸回来会很晚,我就会帮着铡猪菜,否则我的任务就是完成学校的作业。铡猪菜很简单,把一把猪菜抓到手里,靠近铡刀的一侧要弄整齐,尽量铡得碎一点,但如果开小差或者打磕睡也容易伤到手指。我就曾经伤过手指,我爸有次疲劳得不行还坚持要完成两大盘铡猪菜的任务,结果也把手伤着了,缝了好多针。我记得我爸几乎每天都要花上两个小时左右才能铡碎那些猪菜。第二天,这些猪菜会倒进一口好大的铁锅里煮,煮到七八成熟的时候再加些红薯和糠进去。煮熟的以后的混合物就不再叫猪菜了,在当地被叫做“猪潲”。

煮猪潲的时候火要很大,要烧很多柴。我放学回家以后不是去上山采猪草就是上山砍柴。砍回来的柴,如果是新鲜的,都放在地坪里让太阳来晒干它。如果是干枯的,就将他们直接放进厨房或者放在室内或者阶基上,整齐地码起来。新鲜的柴背起来很重,而且要放在屋外面干了很久之后才能使用,烧湿柴的话火不旺烟很多。

猪潲煮好以后要用一个木桶装起来再提到关猪的房子里去。十岁左右,我就开始帮父母提猪潲。由于力气小,我记得我总是提几步远就休息一下。

猪长大以后,就要叫其他村民帮忙将猪赶进一个杉木做成的笼子里,过完秤之后再把猪绑在一张请当地木匠制造出来的木头车上。这种车现在已经很难看到了。运猪下山的时候不需要牛拉车,一根小扁担放在肩膀上,扁担两头的麻绳很长,下面打个圈,直接套住木车的两根主梁,就可以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才开始帮助父母推这种车子,前头车轮在滚动,后面的扁担压在肩上也很沉。卖猪回来的时候,我爸从来就没有空过手,不是买回来两大袋稻谷就是运回来两大袋化肥,然后就需要借助牛的力量把车拉上山。每次运猪出门的时候,父亲就会交代我什么时候要将黄牛牵到山脚下,要是到时候忘记了,我爸就得叫人跑上山来牵牛,不仅耽误别人的事,也让饥肠辘辘的父亲两腿发软,这是我后来自己亲自推这种车子上山的时候体会到的。我偶尔也会因为做别的事情去了而把父亲交代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无论是何种原因造成这种失误,挨打是少不了的,这也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责任。

宰年猪是很多地方的风俗,我们那里也不例外。那是一年中最高兴的日子,要请屠夫上门,要摆上香烛敬祖宗,保佑来年平平安安。要烧一大锅开水给死猪烫身子,把猪毛给剃干净。要请亲戚和邻居吃饭,把猪的一部分内脏拿出来给大家分享。只有那些条件好的人家才能宰年猪。我记得我家是从来没有宰过年猪的。我爷爷家里人少、劳动力多,年终可以分到400多元钱,他们有能力在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宰一头肥猪。我因此从小就是在自家屋场上看爷爷家宰猪过年。我们也可以因此分享爷爷家宰年猪的快乐。

那个时候,最不值钱的是猪的内脏。我家不能像爷爷家一样宰一头肥猪,但我爸妈一定会保障我们过年吃到猪肉。我爸看到别人家嫌猪大肠难以洗干净,愿意便宜出售,他就把猪大肠买回来,花点时间把它洗干净,然后用干枯的油茶果的壳子作燃料,把猪大肠熏得金黄金黄的,不仅好看而且好吃,挂在卧室的横梁上,馋的我们直流口水。有一年冬天,我妈带着我弟弟妹妹去了外婆家,就剩下我和我爸在家吃饭,我爸就从横梁上切下一节腊猪肠,放点辣椒,放点茶油,蒸得喷香喷香的,那是我从未忘记过的一顿美味,以后无论上哪个餐馆点猪腊肠都感受不到那个美味了。

我叔叔后来做人家的上门女婿去了,我们马上与爷爷奶奶合为了一家。和爷爷奶奶重新住在一起之后,我们家不再需要两个厨房了,于是就将爷爷家的厨房改造成了猪楼屋。后面的猪楼屋改造成了关牛羊的场所,在稻草屋东西边两个有窗子的地方分别修建了牛栏和羊栏。这是我和爷爷共同修建的。他在山上砍竹子,我负责背竹子;他将竹子劈开成两半,我按照他的要求将竹子底部削尖,在竹子中间穿孔,用麻绳连结,在窗子附近立起一个长方形的栅栏。三面是竹子做的栅栏,南面栅栏留下牛羊的入口,北面则利用了窗户那边的墙。把外面的栅栏给建好以后,我给牛栏、羊栏的里面铺上些稻草,牛羊居住的地方就解决了。我们家后来在这里养过很多黑山羊和黄牛,我承担了割茅草喂牛羊的主要任务,由于手脚快,我每天上学之前就能割回来一担草。我爸有时候也割些茅草或者将菜地里清除出来的杂草提回来给牛羊吃。这个曾经的猪楼屋改造成牛、羊栏之后,大概用了三四年,就因为洪水从山后冒出来而被冲垮了,我家就在爷爷家原来的厨房西面又建了一个泥巴墙的房子,房子很大,里面不但有了牛栏和羊栏,二楼也能储存稻草。

爷爷家的厨房被改造之后,我家的猪楼屋又有了新气象。猪楼明显宽多了,亮堂多了。由于倒座屋的倒塌,两个厕所也跟着遭了殃,我家终于有了历史上第一个封闭式厕所,猪楼在背面,厕所在南面,用竹子建一个栅栏与猪楼屋隔开。栅栏还分成左右两间,男的在左边上厕所,女的在右边上厕所,过去那种男女不分的尴尬再也没有了。

如今,我家那个陪伴我度过童年生活的泥巴墙的房子没有了,但在那个屋子里发生的一件一件的事情仍然储存在我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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