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瑶。
念再晨还以微笑,心说多半是个艺名。不过转念一想,古人与今人之间的差距还是不小的,云姓虽少见,也未必就是编造的姓氏。再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好比那个红色时代,“建国”、“保华”之类的名字比比皆是。
想到这里,念再晨不禁赞叹:“好美的名字。”
“好奇怪的名字。”云水瑶冷不丁道了句,见身边人停下了手中动作,于是又道,“我说你的名字。念再晨。”
“是嘛,我也觉得挺奇怪。”念再晨并不在意。
“是说一日难再晨么?怎得不叫念明日,这样还坦荡些。”云水瑶捂着嘴笑出了声。
言谈间,念再晨心头一热,换了支小笔,在一处山林景色中寥寥数笔勾出一个小人儿,素衣散发,背影俊秀,颇有些江湖豪气。
“这是何意?”
“把你送进画里,千里江山,云水窈窕。”
“看来公子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
“爱江山,更爱美人。”
一时间,她眉眼间笑意盎然,烛光下映得脸颊红晕泛起,更胜出水芙蓉。
念再晨自问从未见过生得如此模样的女子,当真是比那些明星网红韩式半永久强上百倍。即便相较四旦双冰,也不过如此。
云水瑶俯下身子,脸颊几与笔尖毫厘而过,随后对着画中人轻轻吹了口气。回过头来,百媚一笑。这一瞥,直叫人心跳飙升,气血翻腾。
“讨奴家欢心,五百两也是一个子都不能少的哦。否则,别想出这门。”
沸腾的热血、莫名的心悸,这一刻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苦涩的铜臭味道与笑里藏刀的盛世美颜。
此女子究竟是见钱眼开还是才貌双全,终教人无从辨别。
又过了良久,直到窗外都已泛起晨曦微光,念再晨沾墨落款,从怀中口袋掏出印章,呵了口热气,重重盖上。
“大功告成。”
“你随身带着印章?”
“吃饭的家伙。”
“公子衣品不修边幅,下笔竟如有神助,当真人不可貌相。”
浮生梦仔细端详桌案上的画作,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若不是亲眼所见作画全程,自问难以相信面前男子竟有这般功夫。
见其反复端详,神情严肃,念再晨心知无论如何这幅画作多少能当银两使了。
“如何?”
“莫说梁国,放眼天下古今也无人能出公子之右。”
“可抵债?”
“啧,公子怎得这般势利。”
“嗯?”
念再晨语塞,心道是谁势利,多次提及五百两银子的事情。但云水瑶赏画痴迷的模样让他万万难以将青楼老鸨的身份与之关联。她分明是懂画的,聚精会神处皆是技法精华所在。而她的眼神又明确地说明,这个时代似乎真的没有诞生过惊世巨作,至少她没有见过。
“我可以走了?”念再晨试探道。
“嗯,去吧。”浮生梦的注意力完全在画上,只随意摆摆手打发。
“那个......”
“还有何指教?”
“能否给套衣服,最好能有间客房。累了一夜,想睡一觉。”念再晨明白自己的要求并不过分,她的反应已经给了他答案,这幅画的价值不止五百两。
至少对她而言。
云水瑶抬起头,见此男子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倒也不觉厌恶。
“公子果然是个明白人,不过奴家这里可没有外邦的服饰。”语罢便喊来门外守着的宝虎,将念再晨的要求安排了下去。
后来由宝虎领着前往休息的房间,路上,念再晨对宝虎使了些眼色,暗指敲诈勒索一事。宝虎虽是面露凶光的壮汉,但终归吃的烟雨阁的粮食,老板娘的态度都变了,一路上便也和善了许多。
通过宝虎,念再晨了解到烟雨阁还真不是一般的烟柳场所。
就说前夜非礼的花魁浮生梦,竟是长安城家喻户晓的才女。此女幼时被寄养在佛门,也是就长安城外终南山上的浮屠寺,后来被云水瑶收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歌舞才艺更是无双。
“这些都是谁教她的?”
“自然是老板娘了。”
“那云姑娘又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
“你不是说跟了她很久了么?”
“五年。”
“所以这五年你是怎么过的!”
“得过且过啊。”
“我看你是混吃等死外加敲诈外地游客。行了行了,问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我要休息了,请回吧!”
烟雨阁虽大,但客房距离“小黑屋”并不远,转瞬间二人已经到达。宝虎刚示意就是这间,念再晨已然迫不及待下了逐客令。不待前者回应,后者急忙进屋紧闭房门。
此时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弄明白——翡翠黑匣。
念再晨掏出黑匣子放在桌上,它四四方方,通体刻着古典却不明出处的纹路,似是动物又似植物,但若细看又看不出所以然。质地类似翡翠,黑色的翡翠又实属少见。这物件隐隐散发着幽光,甚是神秘。
无论如何,它都暗藏玄机,要不然亦不可能完成大变活人的戏法,让一个大活人直接穿越了时空。
说来也怪,关于来到这里之前的记忆,念再晨只记得一些画面。这些画面历历在目,其中一些细节却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比如他记得匣子内装着些纸张,他似乎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燃尽后便来了此处。至于写了什么,便是被遗忘的部分。
他摩梭着匣子内的羊皮纸,匣子内侧刻着“铭文焚之,心想事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如此看来,想要回去,便写下‘我要回家’,烧了就行。”
念再晨如是想着。
但转念一想,此物件仅剩两页,用完了也就完了,我如此挥霍两页,就为了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默画一张?那也未免太暴殄天物了。顺着思路再一想,如果这个地方如此匮乏书画名家,留在此地也未尝不可。
放在现代,他充其量不过茫茫画匠中的又一无名小卒,原创的画那是一张也卖不出去。昨夜一幅修改版《千里江山图》已让云水瑶挪不开视线,在这里真会有所作为也说不定。
“或者再用一页,直接出道即巅峰,被奉为画圣?”
下一秒,念再晨便自责蠢材。
还剩下两页,其中一页要用来回家,也就是说实际可用的仅剩下一页。
他心中自然清楚,不到万不得已,那一页可用不得。
至于谋生之法......
念再晨眯起双眼,顷刻间,计上心头。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人敲响,念再晨匆忙收起黑匣,不耐烦道:“哪位?”
“我是你虎哥,给你送衣服。”
“衣服房门口就行,还有啊,从现在起,我叫你虎仔!”
“为什么啊?”
“被你敲诈,不得给你点教训?”
“哦。”
既然心中已有计划,念再晨也不想耽误,当即洗漱更衣。
不得不说,烟雨阁的房间实属精致。红木家具多有铜片镶嵌,屏风圆桌皆有细致雕刻。房间内配置的器皿多以紫砂、瓷器为主,不仅如此,更配备洗浴设施。
门外时常有伙计走动,只需要在屋内呼唤一声,自然有人前来问询所需。
念再晨吩咐需要热水沐浴,随后又要了一份早餐。毕竟前一夜闹剧一场,挨了揍不说,饭菜还都被那个神秘老头给吃了个干净,现在实属纯粹依靠精神支撑疲惫不堪的肉体。
“当时真该问问他叫什么。”念再晨很是后悔。倒不是在意那人造成的麻烦,不过就现在的状况而言,那个老头很有可能是知情人。
可悲的是,这个世界或许就那一人才知其中门道了。
甚至那唯一一人都可能一无所知。
初来乍到,有指引自然能够少走许多弯路。毕竟不是所有穿越者都能有个会说话的金手指,不用动脑便可走上制霸道路,从此高歌猛进人生巅峰。
洗漱时,头顶的瘀血已经结痂。
念再晨暗骂动手的那群人真是够狠,也不知不省人事后又被补了多少下。身上的酸痛和淤青都是脱掉衣物之后才发现的,粗略数数,竟有二十三处之多。
但话说回来,也不怪那些“刁民”义愤填膺不知轻重,毕竟在这个连男女握手都被人不齿的“保守”年代,当众接吻是多么疯狂的行为,一发强吻又击溃了多少抠脚大汉的美梦。更何况其中女主角还是闻名于长安城的烟雨阁头牌。
一来一去,也算填平了心理落差,虽然不赚,但绝对不亏。
回想当时酒劲正酣,念再晨隐约记得那个女子的模样,尤其是被强吻后花容失色的惊慌。与云水瑶的淡然自若全然不同,那花魁是个十足的小女人,无时无刻不诱导着大男子主义的保护欲。
“浮生梦......该不该登门道歉呢......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就此告一段落的好。”
念再晨不禁又将身子沉得低了些,好让热水完全没过胸口,直抵脖颈。温度抵消了部分酸痛感,不知为何,他萌生了与这个时空完美融合的“错觉”。
虽然曾经在帝都的小画廊生活也算有滋有味,但方才云水瑶欣赏他的作品时那副不容打扰的神情真真切切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存在感。
或许,这才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