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三世黄粱
“是啊,琉璃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她说了这么多,心也难耐,懒得迂回,干脆直接问了出来,“仙尊,天晓若是今年拔得头筹,可……可否拜入仙尊门下。”
曲流觞:“……”
天晓见他睫毛都没动一下,只淡淡望着她,望得她心慌慌的。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继续道:“家父,也……也希望天晓,能得到……仙尊的指导。”
说实话,曲流觞还真不知道她父亲是谁,她把她父亲搬出来,还实在没用。而对这个天晓,他也知之甚少,只知她是天族少见的天才少女。而这个,还是听路人说的,若不是他记性好,还真不知道这天晓是哪号人物。
但他作为长辈,是不会打击她上进的心的,只听他温和的道:“听说,今年来拜师的有好几个资质优异的,能为长白广纳才俊,还是值得期待。”
他这话,既没说他要收徒,也没说他不收徒,只说很期待。
而在天晓心里,自动理解为,曲流觞要收徒,而且是能者居上。
她还想在仔细问问,想得他一个承诺,却见曲流觞已经起身,准备走了。
“天色不早了,这碗湖的夕阳还不错,你可再赏赏!”不待天晓再说话,曲流觞便踩风而去。
徒留伊人独倚栏,但她还是很兴奋,至少知道曲流觞会收徒,而据她所知,这一届,她是最优秀的,没有人可以与她比拟。
她的神色是激切的,恨不得现在就开始比试,让她在仙尊面前露两手,好让曲流觞一看见,就将她收下。
心情一好,感觉周围四窜的白衣人都那么可人。
琉璃一直在恍惚当中,满脑子都是要有一个师妹了。
且这个师妹不知比她大了多少千年。
她心中闷得慌,连天晓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知道。
再一次回神时,她是被一阵呼噜声吵醒的。她还在纳闷,究竟是哪个不想活的弟子敢在她藏身的地方睡得呼呼响。
一转头,就看见火茓靠在她身上睡得口水横流。口水粘稠稠湿漉漉地流了她一身。
她忍住恶心,忍住丢他出去的冲动。
因为面前有一个北海人,他满脑子问号围着这两棵柏树转了三圈了,一脸的不可思议:“长白山真神奇,会打呼噜的树!”
那棵柏树靠在小柏树上,随着“它”的呼噜声一沉一起的,俨然一个偷睡的小生。
那北海人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奇地大叫道:“还流口水!”
琉璃暗自感叹,二师兄的幻行术越发高深了,看着四面八方那么多人,她暂时忍住了没动。
一个人不可惧,但弄出了什么动静,招来上百人群殴,她还是很怕疼的。
谁知那人是个好奇宝宝:“这树会打呼噜,定是成精了,它会叫吗?”
还是个行动宝宝,说着便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
比划两下,提刀就要砍来。
琉璃被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不仅会叫,还会流血,她腹诽着。
一脸嫌弃地瞥着她衣襟上漫延成小溪的口水。认真地考虑着究竟是丢下他独自逃走,还是带着他一起逃亡。
片刻后,明晃晃的大刀砍来,琉璃迟疑了一秒,也顾不得暴露了,扯了身旁的火茓,轻功飞纵就开跑。
徒留那北海人一脸懵。
不得不说,火茓的幻化术修得很好。都这样儿了,那北海人也没看出来那两棵柏树是人幻化的。
他只看到小柏树扯着大柏树跑了,大柏树还弯成了奇异的角度,活像个没骨头的人。且大柏树的呼噜声还没断。
小柏树的速度很快,使得大柏树的树根根本没着地,
“它”是飞起来的。
那北海人愣怔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会跑的树!长白山果真神奇。”说着便追了上去,一副要探个究竟的模样。
树成精不奇怪。对这仙界来说,那就是遍地的落叶,不足为奇。
只是会跑的树都会幻化人形,而不幻化人形就能跑的树,他实在是好奇。很想搞清楚它究竟属于什么物种。
火茓做了一个梦,做了一个美美的梦。
梦中他闻到了莲子的清香,不一会儿,面前就出现了一碗莲子粥,泛着腾腾热气,周围全是莲子粥的香味儿,他对着那碗粥猛流口水,就在他准备化身为恶鬼扑上去时,莲子粥飞起来了,“它”的香味儿化成有形的手,抓住火茓让他也飞起来了。
他想伸手去抓那碗粥,可是怎么抓也够不着。他看着那碗粥干着急,气愤下,一把抓住那气味儿化成的手。
咦?
居然能抓住,
还这么嫩滑,
滑滑嫩嫩的就像雪莲花瓣那样爽手。
还很香。
他没忍住,一口咬了上去。
然后……
“啊――”
“啪――”
“啊――”
这第一声“啊――”是琉璃吃痛地叫了一声,然后利落地甩了火茓一耳光,火茓又疼痛的“啊”了一声,清醒了过来。
琉璃和火茓自小一起长大,火茓知道,琉璃想把他烤了,尝一尝凤凰肉;
琉璃亦知道,火茓想把她炖了,喝莲子粥。
甚至做梦都梦到了把她炖成粥。
这不!悲剧发生了。
“你居然咬我!”琉璃滔天的怒吼。
火茓浑浑然不知今昔。一睁眼就看见琉璃气愤的小脸,指着她手上的证据,那柔荑似的藕臂上有一排深深的牙印。
“呃……”火茓揉揉脸,化解尴尬,“谁叫你这么香呢!”
又看见周围景色有所变化,四面八方的白衣人都往这儿聚,不解道:“什么情况,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你猪一样的呼噜声!
来不及解释,琉璃一纵身趴在他背上,道:“别磨叽了,快跑吧!”
“嗖”的一声,火茓御剑飞上九天,后面一连串儿的白,呈燕尾状追了上来。
两人还是被揍了,琉璃还好,火茓本就被烧伤的脸,如今变成了烧伤的猪头。
两人一道往长白南山逃亡。
长白南山有一处百花谷,谷中珍奇花草,不尽其数。
六界中找得到的花草在这儿都能找到,找不到的花草,在这儿也能找到。
这儿的花草不比雪初霁的花一年四季都开着,从不枯萎。这儿的植物迎合自然,春夏秋冬,四季更替,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当一些花枯萎、凋零,就会有另一些花结苞、绽放。
所以,百花谷中灵气是长白山最为纯净之地。
百花谷的美不只在它的景色,还因谷中住了位美人儿。
美人儿姓香名姑娘,擅调香,所调之香,可怡神,可安身,可治病,可杀人。
谷中没有辉宏的亭台楼阁,没有高低错落的回廊屋檐,唯有一处矮小的竹院。
小院虽小,五脏六腑却俱全。
院前一条小溪,小溪对面方圆千亩有很多很多兰花,各种各样的兰花,周围就是各种花草,见过的,没见过的,奇形怪状的,多的数不过来。
而琉璃和火茓就躺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小院中,阵阵哀嚎。
终是被揍了几下!
香姑娘穿着蓝白相间的衣裙,含着温柔的笑,是真正的温柔,就像沐在春风里的蝴蝶兰。
她的笑,总是能让你满心的怨气化为乌有。
“嘿嘿!”火茓被迷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想用笑来避免尴尬,可一笑,脸就肿胀得疼。
香姑娘又拿出药为他们涂手上和脚上的淤伤。
话说,这两人还是被揍惨了的,她笑着问:“又闯什么祸了?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望着两人气鼓鼓的小脸,知道丢人的事两人不愿意说,“你们不说的话,就让我来猜猜吧!”
接着就是一番合情的推理:“你们师父罚人可不会直接揍人,就是阿苡也只是打一板子,将火茓吊在炉鼎上烤,流觞就更文明了。你们大师兄也只会根据长白山的条令来罚你们,不仅是惩罚,还要让你们在惩罚中修炼,增长修为,譬如站针林。可你们身上也没这些伤。而长白山所有弟子中也没有能制得了你们的。听说北海龙王的太子又来拜师了,还带了一众高手,不会……,是被他们揍的吧!”
香姑娘满脸笑意,好像不是在打趣,而是在温柔的讲故事。
“姑娘神机妙算,可既知道,为何还问。”火茓气闷道。
“为了欣赏你们俩现在的表情。”他们俩现在真是可爱极了,都红着小脸,嘟着嘴,瞪着眼,动作真是神同步,好不可爱。
又和他们打趣几句,涂抹完了他们露在外面的伤,道:“我不知道你们还有哪些伤,有些地方的伤自己拿去屋里涂吧。”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黄昏,“今天太晚了,就住这儿吧,我会传信给你们的师父。”
“哦……”琉璃。
“哦……”火茓。
两人齐声回道。
外面天色果然已经黄昏,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洒了香姑娘一身,让她本已温柔的气质更加温和。
香姑娘这竹院非常小,但鉴于琉璃他们经常来玩儿,常常留宿,姑娘就在本不大的小院里僻了间房出来,放两张床,供他们借宿。
琉璃和火茓若是犯了什么事儿,惹怒了师父师兄就都会躲到这儿来。他们碍着姑娘的面不会太把他们怎么样。
久而久之,这儿就成了他们的避难所,在长白的另一个家。香姑娘没有徒弟,一直独自一人,也乐得琉璃他们来叨扰。
“对了,昨日,天还没亮,我还睡着呢!酤老就来找我要回春草,说是你们把他的枞杉树给烧了。我可头一回见他如此清醒!”
“呵呵……”琉璃和火茓干笑着。
按大师兄的话说,他们一直在挑战极限,挑战不可能。
姑娘手撑着下巴,温柔的眼微眯:“定是偷了什么好酒吧,快予我尝尝!”
“呵呵……”琉璃。
“哈……哈哈……”火茓继续干笑,“实不相瞒,我这还没尝着呢!就被师父抢了去,一滴没给我剩。”
说着,又将期望的目光投向琉璃。
琉璃亦是一脸郁闷:“别提了,我也是前脚刚踏入花园,后脚就被打劫了。也是一滴没剩。”
“就知道你们靠不住。”香姑娘一副早就知道如此的模样,翻手就幻化个小酒坛出来。不是浮屠又是什么?
琉璃和火茓惊讶得不行。
“姑娘,你怎么会有?你是不是昨晚趁我与酤伯伯较劲儿,独自下湖拿酒去了。”火茓叫道。
“呵呵。”姑娘浅笑,“姑娘我怎么会做那样儿的事儿,莫不说我没做,就算做了,也不会像你俩儿一样狼狈。”
“那你……”琉璃指着那坛酒,恨不得变作小人,泡进里面去。
“这个啊,是酤老今早来拿回春草时与我换的。”
只见那二人盯着那坛酒眼睛忽闪忽闪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也不等姑娘发话,火茓自觉的去翻了几个杯子出来。“来来来,斟上斟上快斟上。”
香姑娘含笑为他们斟上了两杯。
酒未入口,酒的香味儿便盈满了屋,竟有些微醉了。
琉璃如获至宝般浅尝了一口,没有记忆中酒的味道,而是白味儿,连水的味道都没有。她以为酒味儿还未发散出来,可等了半响,嘴里还是白味儿。
她干脆将一杯满口灌了,可还是白味儿。
今早看师父那品酒的模样,还以为这酒有多么的回味无穷。
她有些小失望。
火茓可不会像琉璃那样还要浅尝一口,他是直接整杯饮的。刚喝下去,便“噗”的一声吐了出来:“天呐,好苦!”
这真的是酒吗?他将酒坛凑近鼻子嗅了嗅,是酒香,那怎么会这么苦。
有一种难言的酸涩自心底漫开,说不出缘由,就是觉得好难过,好难过。然后,竟想流泪了。
“苦?不是吧,可它是白味儿啊,连水的味道都没有。”琉璃疑惑道。
“怎么可能是白味儿,这简直比苦果还要苦百倍。”火茓拿着茶壶使劲儿喝水,想把口中的苦味儿除去。但那苦,好似不在口中,而在心底,无论灌多少水,他还是觉得苦。
“呕……我想吐…………”火茓苦得胃里翻江倒海,实在难受。
琉璃看他不像作伪。就抱着那小酒坛猛喝一口,可还是白味儿:“妈呀!不会是我失去味觉了吧!”
“非是你失去了味觉。”姑娘拿过她手中的酒坛,又放下,“我问你们,这酒叫什么名字?”
“浮屠啊!”琉璃。
“浮屠啊!”火茓。
两人异口同声道。
香姑娘问:“何解?”
两人沉默了,思索半响,不得结果。琉璃问道:“那姑娘觉得,该何解。”
“浮屠三生,黄粱一梦。每一世的故事皆有情,酸甜苦辣,不过是人的心境不同罢了。”
琉璃:“姑娘的意思是,每个人的一生是什么样儿的,他尝出来的味道就是什么样儿的?”
姑娘笑着夸赞:“聪明!”
“可是……”琉璃指着火茓,“他怎么会是苦的?他一天到晚吃喝嫖赌,生活不知有多滋润,怎么会苦,哪里苦了?”
火茓也是一脸不解,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什么?吃喝嫖赌?谁嫖赌了?谁嫖赌了?啊?”
他说一句就给琉璃一个爆栗。真是的,不会说话的臭丫头。
“呵呵。”姑娘看着他俩儿,捂嘴轻笑,“都说了是三生,火茓可尝第二口。”
“啊!不要,太苦了。”这么苦的味儿,火茓拒绝品尝。
“喝吧!你就。”琉璃可不客气,好奇得紧。她一把拿了酒坛,按住他就灌,让火茓呛得厉害。
“味道怎么样?”琉璃问。
“咳……咳咳……咳……,好甜。咳……”火茓被呛红了脸。
“甜?”琉璃更疑惑了。
“嗯!好喝,比蜂蜜还甜。就像……就像……”他“就像”了半天也想不出好的比喻,但就是很甜。像蜜汁,又像甜酒,将起初的苦味儿甜了下去。甜到人的心里。
“再喝第三杯。”姑娘抬手又斟了一杯,推到他面前,她神情甚至是严肃的。
“苦的?甜的?你得有多少世啊!三世?这最后一杯,应该是你现在这一世吧。让我来猜猜。”琉璃饶有兴致,“你这三万年,过得真是风生水起,好不光彩,应该是辣的,才带劲。”
说完,满眼期待的看着他喝。
火茓如今也是觉得神奇,放弃牛饮,开始品起酒来,浅尝了一口,他微微皱眉:“白味儿!”
“啊?怎么跟我一样。”琉璃也是惑上眉头,“难不成,人要死之后才能品出上一世的情感,活着时喝不出来?”
姑娘摇摇头,道:“白味儿可不代表什么,也不是你说的那样,那只能说明你们对这一生的感情还未开窍。”
“可我喝了好几口,怎么都是白味儿,难不成我三世都未开窍?”琉璃不爽的拿着酒坛准备再来一杯。刚斟满就迫不及待的喝下去了,满口辛辣,“天呐,好烈的酒。”
“你已经喝了三口了!浮屠的功效就失效了,况且你也不一定是三世都未开窍啊,说不定你只有这一世呢!”姑娘眉眼弯弯,如释重负般为自己倒了杯茶。
天地孕育的胎儿,没有前生,没有后世。它带着神的庇佑出生,必会带着沉重的使命去世。
身死魂销,真正的魂飞魄散吧。
想到这儿,她拿水的杯子抖了抖,有些许凉茶溅到她的手上。
琉璃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姑娘闪躲着她的眼神,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那……我们去睡了。”两人都察觉到了姑娘情绪有些紧张,甚至有些慌张。便不好再打扰,乖乖去睡了。
昨日忙活到凌晨才归,琉璃还好,早上浅睡了两个时辰,可火茓却是两天一夜没合眼。今日又折腾了一天,都很累,几乎是倒床就睡死过去。
姑娘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两人床前,眼里流露过片刻悲伤。为他们燃了炷安神香,又替琉璃掖了掖被子,出神的坐了片刻,便消失在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