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起初是一道微弱的金芒，少顷便破开了迷雾。金芒击退了隔绝视线的黄沙，穿透笼罩在眼前的细尘，将祭坛中央的情形清晰的暴露在众人眼前。
夺目的金芒瞬间盛开，几乎刺痛了千百双灼灼的目光。场中的血迹和雷霆袭击的痕迹都消失了，烛九阴的人身静静躺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光源的中心隐约有个人影，凌驾于虚空之上，绸缎般的深紫色发丝垂在他身侧，只末端处看到玄色龙琊袍的金边一角。金芒渐渐退散，在挺括的鼻梁上划出一道鎏金细痕，全然汇入眉心之中。纤长分明的睫毛轻垂着，为眼里的流光布下一层阴影，那双眼睛半阖着，像画在无暇白玉上的桃花瓣，任由微风拂过，卷起艳绝的涟漪。
最后一道雷霆之力并非全然溃散，仍余下小小一团，被他拿捏在手里，不断的尝试摆脱掣肘。但那团雷霆绝非看起来那样孱弱，这正是汇聚天地灵气的雷霆之力爆裂之后的雷核，只需一个弹指，足矣毁天灭地。
众人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欣喜中，不料下一秒，这团雷核竟脱离了他的手心，再次径直击中慕凌苍额间！
同时，数十道强横的灵力直指慕凌苍，正想趁他危急取他性命。那些天族的斥候偷偷藏匿在麒麟城外，此前龙族哀鸣的丧钟给了他们奇袭的讯号，失了圣兽烛九阴的庇护，慕凌苍命悬一线之际，他们等的就是此刻。若是神罚之力能取他性命自然最好，若是有此万一，便是他们出手最好的机会。
“护！”玄罔柒大惊失色，万未料到如此严防死守之下仍然有天族的高手混入场中。玄武卫几乎同时奔向场内，奈何天族有翼，一时间救援不及。
意料之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那团雷核仿佛泥牛入海般陷在寂灭龙纹中，深紫色的漩涡染上一层薄薄的雷电之力，原本诡异的龙纹由眼睛般瘆人的裂口逐渐缩小，恢复成最初的细细一条。
“呵。”
原本嘈杂的声音全然凝固住了，万籁俱寂之下，那声轻笑尤为清晰，在空旷辽阔的麒麟城里飘扬千里。妖异的桃花在白玉上盛开，荡起层层波澜，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挟着上位者固有的威严肃穆，深紫色的重瞳裹着烫金色的灵力波纹合二为一，似有百转气旋跌宕，气息竟更胜先前霸道。
半空中妄图攻击的天族，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便化为齑粉坠落在大地上，少顷便被吹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一刻被压制在重瞳中的灵力威压陡然爆发，黑羽破茧而出，扬起一浪高过一浪的灵力波纹，席卷天下。慕凌苍再无半点控制，任由恐怖的威压以他为中心尽数展开，远比先前强横数百倍的威压毫无保留的清洗着敌寇的异心，冥族万民伏地，苍穹之上日月退让，一时间竟似凌驾九重天之上。
“九重天…”他斜睨着旷野之上风平浪静的苍穹，天光已然黯淡，仿佛先前的神罚从未存在过一般，天地间只此一人，各方强者只得屈从避忌他的锋芒。他沙哑的声音恢复清朗，满意的收回可怖的威压，轻笑一声道：“你输了。”
“王上！”玄罔柒收回禁锢，众人几乎同时赶到慕凌苍身前，迷愔浑然忘却了这是众目睽睽之下，顾不得往日的规矩与分寸，毫不犹豫的扑进慕凌苍怀里。
“没事了，别怕。”慕凌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将她拉开一些，轻声安慰道：“我没什么，九阴伤的有些重，先把他带回凌苍殿。”
“是，我现在就去。”迷愔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慌忙退了两步，抹去了眼眶外的泪水低声道：“王上恕罪，将才一时情急，是迷愔失礼了。”
“无妨。敌央，你陪她一同将九阴送回去，我稍后便回。”慕凌苍看向玄罔柒和南歧，“子卿怎么样了？”
“子卿伤的极重，失了太多血，好在性命无忧，现下和玥儿回了星族调养。”玄罔柒单膝跪下，将玄武盾卸除，“罔柒有负王上嘱托，玄武卫失职，没能保护好王上，请王上责罚。”
“你做的很好，不必自责。”慕凌苍将他扶起，确无丝毫怪罪之意，反倒是玄罔柒自己有些阴郁，仍垂着头不敢看他。“是我为求冥神血脉，搭上了长生，还险些让九阴和子卿送命。”
玄罔柒听见长生的名字，本想安慰慕凌苍几句，可竟忍不住心中悲意，铁塔般的汉子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再说不出一句话。
慕凌苍向他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我已承袭冥神血脉，褫夺九重天之力，也许能带长生回来。”玄罔柒惊喜的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慕凌苍的神色制止了。
“夺九重天原力时，我刚刚承袭冥神血脉，神识本源不稳。那时神罚将至，九阴替我挡了八十道雷刑，命悬一线。我只能强行吞噬九重天原力，虽然实力陡增，本源却受创严重。”他顿了顿，按在玄罔柒肩上的手加重了力气，轻轻扯开领口，神情凝重。“我神识游离于灵海之外，凶险异常，若我有不测，切记等父神出关将他请来，他当有办法救我。”
玄罔柒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眼底一片震惊之色，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只看着慕凌苍的眼睛重重点了点头，应下了王命。
慕凌苍缓缓转过身，面向场外众人。那些惊魂未定的窃窃私语无需他警告便安静下来，这便是异族人对待远远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强者时应有的尊重。
他轻轻挥了挥手，麒麟城的灯火如流星一般依次点亮，将未央的夜映的通明。九只幽冥翠鸟从冥神石像上飞下，在他的头顶上飞绕一圈，高啼三声便凭空消失，只余下黑羽上新发的九片金色羽毛。他将黑羽收回，雍容的龙琊袍被优雅的肩撑起，修长的身影在黑暗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
南歧单膝向他跪下，将右手置于心脏的位置，朗声道：“恭贺七皇子承袭冥神血脉，岐山龙族愿誓死追随陛下。”
玄罔柒立刻会意，紧跟着单膝跪下道：“地龙一族，玄武部族，愿誓死追随陛下。”
“星族愿誓死追随陛下。”
“狐族愿誓死追随陛下。”
“朔风族，祝融族，人鱼族…愿誓死追随陛下！”
八方的来客乌泱泱的跪伏遍地，山呼海啸般的朝拜之声此消彼长。慕凌苍静静的站在原地，同样将右手置于心口，那正是神冢残躯所在之地。
依照往日旧俗，冥族每当有王族满千岁承袭血脉举行大典，大典之后为庆祝王族成年，会在各自的宫殿中设有晚宴。今日大典虽百般曲折，晚宴却以早早备下，此番宾客众多，冥族为迎接九重天各方来客，将晚宴设在了都城太渊池上。
“还好未曾伤及本源。”慕凌苍放下烛九阴的袖子，向众人点了点头，“迷愔，你就留在这照顾九阴吧。”
“是。”迷愔将纱帐放下，略有些担忧的看着慕凌苍领口间隐秘的血纹，似乎比早前又重了些。“王上…你的伤…”
“无妨，眼下还不会发作。”他用眼神制止了迷愔，示意众人一同离开，在凌苍殿的别苑里，心腹之人几乎全都到齐。
“我已承袭冥神血脉，今日宴罢我便动身去昆仑山，届时冥族都城防务便全由罔柒代理。”在座部将对昆仑一事皆有所了解，纷纷表示愿随前往，罔柒虽想随身保护，却也心知都城防务重任，只得应声遵命。
“王上承血脉夺神力，今日力破神罚击杀天族更是威震九重天，想来也无人敢对冥族再起异心。”南歧夸张的向慕凌苍作了一揖，从宽大的衣袖上探出半个脑袋，露出狡黠的眼睛。
“那也要多亏南歧神君反应机敏，及时引导局势。”慕凌苍淡淡扫了他一眼，言语虽有调笑之意，眼中含着一丝赞许。南歧行事乖张，性情也不见得沉稳，但是关键时刻的确心思聪颖。今日一事曲折跌宕，最后时刻南歧及时造势，算是为如今局面绘上最佳的收尾。
慕凌苍由寂灭龙纹中结出数道金印，金印携着他的气息摄入众人灵纹之中，“今日虽让众族臣服，难保他日倒戈相向，且有北方天族虎视眈眈。九阴与子卿伤重，我以神脉重构龙纹印记，若逢大敌，恐怕只能仰仗诸位了。”
众人一一应下，皆是神色凝重。今日之事诸多劫难，王上险些命丧于此。当下浩劫才过，昆仑之约将行，慕凌苍又要以身犯险，令众人担心不已。
“倒也不必各个都哭丧着脸。”他看着众人愁苦的脸色，反而忍不住轻笑出声，无奈的扶着额宽慰他们，“天塌下来自有我扛着，眼下不过是让你们帮我看着冥族，若有大事我自会回来。”
“王上说的是，是臣等多虑了。王上请放心，我等自当守卫冥都无恙。”玄罔柒与南歧对视一眼，也笑着将面上的忧虑隐去。众人纷纷附和，心中虽仍然担忧，也都选择只字不提。
晚宴即将开始，各族部将各司其职，陆续离开了凌苍殿，此刻别苑亭中只剩慕凌苍和南歧二人。
“这茶不错，你也坐下尝尝吧。”迷愔一早在亭中备上了一壶弥竹清，慕凌苍闻了闻清爽的茶香，满意的将两盏空杯子推给南歧，“愣着干什么，斟茶也不会了？”
“王上还有心在此品茶，当真是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南歧无奈的撇了撇嘴，还是按照吩咐将茶水满上，双手递于慕凌苍面前。
“早知如此还是该将迷愔留下，你们龙族不仅啰嗦，手脚也比一般人笨些。”慕凌苍有些心疼的看着滴漏一桌的茶水，将紫砂壶向自己挪近了两分，“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烛九阴。他伤的太重，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上古龙族还需你来操持。”
“王上可太看得起我了，九阴殿下本就甚少理会族中事务，现在都由家兄打理。”南歧将杯中茶水一气饮尽，刚准备再倒，却被慕凌苍的灵力打了手。
“暴殄天物。”慕凌苍轻啜一口茶水，清淡的苦味将灵海的酸痛驱散了几分。“既然如此，昆仑一行我需要几个帮手，你便与我同去吧。”
南歧喝不到茶水本就有些委屈，听到他这么说，五官都皱在了一起，面露难色想要拒绝，却被慕凌苍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怎么，几个时辰前还对我百般效忠，现在知我重伤，便不遵我之命了？”
“南歧怎敢不遵！”他心知十之八九躲不过这一遭，还是不死心的争取，“是我灵力低微，不若罔柒哥哥他们行事稳重，万一我误了王上的要事…”
慕凌苍没有说话，神色在月光下晦暗不明，南歧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他是真怒还是玩笑，赶紧住了嘴不敢再说话。
“无妨。”慕凌苍的笑意从月色里露出半分，沙哑的声音温柔的仿佛染上了朗月的光华，可下一秒便让南歧气的暴跳如雷。“带上你本就只是为了图个乐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