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薄薄的灵力浮在虚空中，看起来孱弱不堪，实则凝实远胜于慕凌苍之前的灵力。他早已感受到冥神血脉的强大，虽然遭受了诸多折磨，但是源于冥神神识的保护，九重天的为难显然已经起不了多少作用。奈何这浑厚的灵能汇聚在寂灭龙纹里，空有毁天灭地之力，却没有结实屏障的法门。重瞳重攻，黑羽重防，眼下唯一能依仗的只有黑羽对于雷刑的防御。可黑羽先前为了保护本源灵脉耗尽灵元，凋敝之后重生，再也无法被召唤，这也是眼下慕凌苍最焦急的问题。
九重天并没有因为挑战者的狼狈而停下神罚，七十多道雷霆已然劈下，暴虐的雷霆之力侵蚀着烛九阴的每一寸麟甲。圣兽赤红色的外甲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端倪，可是巨大兽瞳的虚散却暴露了他重伤的事实。
“第七十七道。”南岐的脸色极为难看，身后站着忧心忡忡的迷愔和敌央，还有匆匆赶回的玄罔柒。“剩下四道雷刑，烛九阴殿下扛不住了。”
迷愔道：“王上的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我能感觉到他的灵力强盛，召唤黑羽应该不是难事，可是……”
“可是王上正常的灵力理应收放自如，而不是全然暴露在外不受控制。”南岐攥紧了手又松开，额间的优昙婆罗花不断的闪烁，“烦死了，哥哥不断唤我，此刻我如何离得开？对了玄大哥，子卿哥哥怎么样了？”
“不妨事，华容夫人已经前去救治，他虽伤得重，但是性命无恙。我令玥儿留下照看他，若有消息便会通知我们。”玄罔柒唤来四名亲卫，将地龙符文交于他们，吩咐地龙一族戒严，然后便解下了随身的玄武盾，将众人罩在屏障之中。
“大哥？”敌央下意识的便要破盾而出，力道却被反弹回来，竟是被困在了玄武盾中。
“子卿重伤，神冢已毁，圣兽现下也和王上一同困在雷刑之中。”玄罔柒神色倦怠，不敢再看众人的眼睛，“我愧对王上的嘱托，没能保护好你们。若再有人因此牺牲，那也必然是我。你们好好待在这里，若是王上无碍，我自会回来接你们。”
场外众人早已按捺不住，奈何他们客座冥族都城，身边带的虽是精锐部族但是数量却少，玄武卫名为保护实为禁锢的将他们困在祭坛之内，一时间竟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破解。更何况慕凌苍一时危在旦夕，一时灵力威压又喷薄而出，若是此时起了歹念，或许还没出手就已经被烛九阴吞入腹中。众人心思各异不知所措，只能静观其变。
然而令场外众人颇为忌惮的圣兽情况却甚为不妙，赤红甲胄远看不出一丝异常，可是稍稍临近便能闻见兽血的腥气漂浮在空气中。雷刑本就比一般刑法要残酷，龙族一骑绝尘的恢复能力苦无用武之地。烛九阴已经承了整整八十道雷霆，第八十道雷霆甚至将它的内丹劈出了一道口子，雷霆之力通过破碎的血肉进入躯体，搅烂了它的灵元和周身脉络。此时它堪堪维持着兽形，心里一横，只待以命硬扛这八十一道惊雷，也算全了它与慕凌苍千年血脉相连的缘分。
慕凌苍试图召唤黑羽，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冥神残存的那缕神识之中。他感到灵脉疯狂的破碎再重构，一次比一次更坚韧。此时的疼痛已然超脱了身体的痛楚，转而试图撕扯着他的灵海和心神，这痛楚每深一分，体内的灵力却能更强力一分。
自然，烛九阴正替他扛着神罚，可他从神识里知晓，纵然是圣兽之躯龙族血脉，能扛过了前八十道，最后一道无论如何也是扛不住的。他已经失了长生，万万不能再让挚友为他殒命。想到此处，他心神一晃，原本竭力抵挡在心神之外的痛楚如黄沙般席卷了他的意识，澄明的灵海涌入了千万丝不属于他的印记。寂灭再也容纳不了如此多的灵力，龙纹自上而下裂开，原本只有一丝细缝大小的龙纹逐渐撑破，先如枣核大小，不消片刻竟有竹叶般大小。沿着裂口向外延伸的血管将将停在眼睛上方半寸，剧痛之下重瞳几乎溃散至完全分离，一时间深紫色弥漫了整个眼眶，白昼皆覆，暗夜称王。
天地间的雷霆之力汇集在一处，汲取了穹顶之上所有的能量，仿佛破晓的利刃紧绷在云层里只待出鞘，凝成最后一道雷霆。狂躁的力量甚至影响了方圆百里的尘埃，大地上的尘土微微浮荡，似黄金瀚海扬起无数白帆，生为赴死而去，再无回头之路。
寂灭龙纹染尽了双瞳的深紫，在他的额间凝结成一尾妖异的漩涡。慕凌苍狭长上挑的眉眼本就有三分邪气，深看龙纹中的漩涡更是魅惑人心的妖冶。他不再像是幽冥圣族威严不可逼视的战场霸主，更像是堕落黄泉里勾魂夺魄的诛心妖邪，只待时机成熟，便食人心佐酒，魂魄永坠深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后一道雷霆似乎还在不断的吸收天地灵气，细小的雷霆不断冲击着烛九阴的麟甲，而最强大的一束却想将神罚的罪人一举歼灭。圣兽尽力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粗重的喘息声。它的意识在雷霆汇集的重压之下模糊不清，只依靠着本能不断的用麟甲抵挡着伺机而攻的雷霆。越接近终点的雷霆愈发强盛，甚至有了人性，懂得在麟甲的缝隙中攻击意识全无的慕凌苍。烛九阴分身无术，堪堪架住了正面冲击的雷霆，可那些角度刁钻的甚至只能用没有麟甲的肉身去挡。
皮肉的碎屑越来越多，兽血几乎染红了偌大的祭坛。它以龙首挡住眼前一片突如其来的雷霆，再也维系不了庞大的兽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缩小，直至显出人形，跌伏在慕凌苍身前。
那是个满脸血污看不清模样的少年，也许是因受了太重的伤，浑身都被血迹和泥土染的脏兮兮的。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般，沉寂的没有一点动静。一道微弱的雷霆之力也许是先前的漏网之鱼，就经过他身前奔向慕凌苍，几乎就要命中。
那孱弱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瞬间仍然爆发了百兽至尊的速度，稳稳的接住了那道妄图侵犯的雷霆。他的嘴角刚牵起一缕笑，刹那间就凝固在脸上——一道小小的雷霆对圣兽自然造不成什么伤害，可是对于接连历经八十道雷刑，连兽形也无法维持的烛九阴来说，刚好是雪崩之前的最后一片雪花。
雷霆在他手中爆裂开来，扬起一捧艳丽的花，他仰面倒下去，甚至来不及喊慕凌苍的名字，这一切变戛然而止。
场中，唯有生死不明的烛九阴，失去意识的慕凌苍，以及蓄势待发，只等取他们性命的第八十一道天雷，顷刻间便要抵达。
“师傅…”元贞欲言又止的看向场中央昏迷不醒的二人，见师傅始终一言不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最后一道雷霆…”
“我们说好只是来此处看一番热闹，还是少管闲事吧。”元祖收起了先前嬉皮笑脸的神色，面上却隐晦的露出一丝不忍。“这小子气魄非凡，性情也讨我喜欢，我自然不愿意看他就殒命在此。”
“师傅是有办法？”
“我有个屁的办法！”元祖烦躁的将手一摆，眉头紧皱成一团，“你当神罚是什么？冥族二圣不可能眼看着自己的爱子赴死，慕凌苍座下诸多强者，各个都敢为了他抛出性命。你以为他们为什么都袖手旁观？”
元贞此前只顾忧心慕凌苍生死，此刻听师傅一言，仔细看着祭坛中央，才发现此处以慕凌苍为中心，笼罩着薄薄的一层红芒。
“那是往生之盾。烛九阴本也无法闯入，只因慕凌苍替换冥神血脉的缝隙，神罚降临前一刻，那时他们两原有的血脉羁绊还留有一丝牵扯。血脉本源相通，神罚把他和慕凌苍当做了同一个人，因此才给了烛九阴一线机会。”
“原来如此…师傅，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可救他一命了吗？”
“我若灵力未损，兴许还能勉力一试。”元祖叹了口气，有些唏嘘的看着前方，“也许这就是天命吧，九死一生的凶途，他既然要在险中逆天改命，就必须要承担灰飞烟灭的代价。”
九霄云外响彻凄厉的龙吟，一声接一声，由近及远传开，远方迭起撕心裂肺的同哭之声，那正是龙族的丧钟在鸣。
毁天灭地的雷霆没有留给猎物一线生机，场外众人毫无救援机会，玄罔柒甚至无法在往生之盾上劈开一条缝隙。所有人的心都高悬起来，冥皇与冥后，四方冥卫，甚至附属族群的族人，那些爱他的人们，一张张或哀恸或惊愕的脸仿佛凝滞在无尽的绝望里。
神罚高高扬起，在暮霭中划过一道瑰丽的弧线，伴随着空气破裂的声音，以万钧之势直冲慕凌苍眉心。大地爆发出尖锐的啸叫，雷霆以慕凌苍为中心分裂开来，浓雾与烟尘迷住了所有人的眼睛，不消片刻，祭坛四周便被黄沙所笼罩。
“不……王上……不！”迷愔和敌央被困在玄武盾中，不停的试图冲击屏障。就在刚才，他们眼睁睁看着雷霆之怒笔直的击中慕凌苍的躯体，烟尘覆盖了所有视野，只剩天空中留下的巨响。就算明知道任谁也无法在九重天的神罚之下活下来，他们仍然选择相信奇迹，可是泪水却不受控制的倾泻而出。
敌央咬紧牙关，紧紧抱住因过度悲伤而跪伏在地的迷愔，竭力忍住内心的惶恐不安。他自跟在慕凌苍身边，头一次感受到束手无策的绝望和无能。身为护卫却无法尽自己的使命，在慕凌苍危难之际挡在他身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只身犯险，生死不明。
迷愔的红裙委地，被凌乱的尘土污了原本的颜色，精致的发髻散落在肩头上，此刻也无心打理。九尾狐族的眼睛本是极美的深碧色，却因她涟涟的泪水而被细碎的红丝割裂，像是把上好的翡翠从顶端击碎，裂纹从眼里直至心底，将埋藏在心里的种子破开，爱意和绝望交织在一起，漫溢出来。
“王上…”她呜咽着，埋在敌央怀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青白，甲缝中渗出点点血迹，染在敌央的袍子上，开出一朵朵妖冶的花。
敌央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心下百般沉痛却说不出口。他此刻心中和迷愔一样迷惘，再也不敢看那双悲怆的眼睛，只得挪开视线，却下意识的将怀抱又收紧了些。这时，他不经意间的目光透过迷雾，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一束闪烁的金光。
“王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旁的南歧却迅速站了起来，紧紧盯着还未散去的迷雾，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的惊喜与激动。南歧转身看向他们，目光与敌央撞在一起，瞬间欣喜便扩散开来，“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敌央点了点头，颤抖的双唇掩盖不住他的激动：“我好像看见了寂灭的金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