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翌日清晨,凌苍殿内。
“王上,我已按您的吩咐通知各族首领安排人手在外等候,玄统领也来了。”迷愔为慕凌苍奉上茶点,将泡好的茶水一一放在下首的桌案上,又换了紫金香炉中的香料,这才退至一旁,为他铺开昆仑山的地图。
“让他们进来吧。”他在地图上仔细看了片刻,将六处地方单独勾了出来方才点头,迷愔领命向外走去,不消片刻,众人便集聚于殿前,纷纷上前行礼。
“此番召诸位前来,是为商议前去昆仑一事。”他示意众人坐下,令迷愔将地图上特意标出的几处展示出来,“我曾多次试图破除昆仑山妖邪屏障,那时我灵力不足,几次都被拒之门外,如今方可一试。我以神识探知昆仑圣君的一缕气息存于昆仑天胎之处,之所以召诸位陪同,其实是源于这六象阵法。我破除屏障之后,还需分别击破这六处守阵妖邪,方能进入昆仑山天胎所在。”
众人观图中六处标记,分别置于昆仑山几处险地,分呈掎角之势。昆仑山山势险峻,云顶之上终年积雪,众族之人不敢轻易打扰山圣清修,故而昆仑山下少有人烟。早年昆仑圣君隐居深山鲜少外出,不屑与误闯昆仑的小辈和不知死活的妖邪计较,只布下六象阵法以退敌寇搅扰,如今竟成了阻碍他们救援的利刃。
“星族愿随王上前往昆仑,竭力尽忠。”说话的男子一袭蓝衣,眉宇间与子卿有三分相像,看似体态瘦弱,可衣袂上却绣着八轮星纹。
“早闻子卿有一兄长,是言世叔的长子,星脉灵力与他难分伯仲,想来应该是阁下了。”
“王上谬赞了。”蓝衣男子起身向他作了一揖,凌空结下一道湛蓝色的星纹,那星纹在虚空中卷起一道气凝,缓缓飘落在慕凌苍面前。“星族落星一脉衿北辰,愿以星纹为契,视王上为尊。”
“星族三脉我已得其二,若是再受了你的星纹,星族自王族以下都必须效忠于我,你当真要这么做吗。”慕凌苍却没有立刻接下这道星纹,反而静静的打量着看似恭顺的衿北辰。
星族自创立之初将祖先血脉一分为三。控星一脉如子卿,善操控星象,以此操纵命势,修至巅峰可窥日月更替,是星族承袭王位的血脉。卜星一脉如泠玥,善占卜吉凶,虽无控星一脉强大,却能为族群趋吉避凶。最为特殊的落星一脉,是星族最骁勇的战士,他们并没有星族本族的天赋,而是依靠自身血脉之力消除敌人的星命。落星血脉是保护星族的利刃,却因千万年来不断的消耗而陨落,在偌大的星族中所占比例最少。
“这并非我一人的决议,也是父王的意思,更是星族对于王上的信任。”他并没有因为慕凌苍的一席话而动摇,神情依旧不卑不亢。“落星一脉生为星族而死,子卿是星族未来的王,我愿信他所信,将落星一脉交于王上手中。请王上拂掌灵纹,承我族命脉,星族未来将成为您最锋利的矛。”
“子卿与我不只是上从下属,更是兄弟之谊。我承他星纹之时,他只说是自己的心意,与星族无关。如今你却要替星族全族宣誓效忠,我且问你,当真想好了吗?”慕凌苍从居中的软榻上起身,将星纹拿捏在手中,“若我收了落星一脉的灵契,从此冥族与星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我有不测,整个星族便要与我陪葬,你,可担得起?”
衿北辰平静的面色终有些崩塌,他握紧拳头,从桌案之后走到慕凌苍面前,眼里流露出决绝坚定的神色,单膝向他跪下。“星族,绝不后悔。”
那道灵契逐渐融化在慕凌苍手心,与子卿和泠玥的星脉相合。他想起那时子卿不顾族中长辈劝阻,一心要将控星星契交给他的时候也是这样。
“王上,如今我只能把控星一脉交付于你,若有朝一日我能承袭王位,一定会将星族完整的交到你手里,以你为尊,助你一臂之力。”
“王上…子卿永不后悔。星族,永不后悔。”
灵契消失在慕凌苍手心中,与他缔结生死盟约。大典之上子卿几乎以命相搏的决绝,慕凌苍逆天改命的霸道,终是让星族不再态度暧昧,彻彻底底的站在他的身后,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子卿重伤未愈,不宜远行,此次便由落星神君与我同去。”慕凌苍示意衿北辰起身落座,他见慕凌苍肯收下星契带他一同出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允命坐下。
慕凌苍环顾众人,心下有了一番计较,他先是执笔在六芒星东北方向勾勒出一个央字,再于正南方写了一个岐字,说道:“六象阵法分别以天、地、水、火、风、雷入阵,一阵千变,各有玄机,需得占卜星象顺序,再由六人依次破阵。岐山龙族南歧神君,可破南方蔓生蛇沼。青龙神君昆吾敌央,可断东北方九曲剑阵。还剩下东南风筝谷,西南凤鸣池,西北雷音迷境和正北幻灭灵渊。”
“王上,迷愔有一人选,于控风之术上颇有天赋,或许可以一试。”慕凌苍微微颔首,迷愔便从众人中点出一名容貌清丽的少女,她先向慕凌苍拜行王礼,又向迷愔施了族礼。
“小女名唤红绡,是青丘风狸一族的族人,此番听闻王上需要善于驭风之人,族中长辈便请求迷愔姐姐引荐,希望能尽绵薄之力。”女子看起来年纪尚小,初见慕凌苍有些许忐忑,但言语间却不失礼数,颇有些气度。
“风狸一族?五陵是你什么人?”慕凌苍观那女子颇为眼熟,想起一位故人。
“正是红绡的兄长。”迷愔见她有些紧张,便向慕凌苍解释道:“原本听闻此事,红绡的父兄是想亲自前来效力的。但是就在前几日,她的父君打听到关于昆仑山风筝谷守阵妖兽的一些消息。据闻那妖兽不仅擅于驭风,更善音律布阵。红绡天赋极高,虽不如她父兄年长,但是她不仅擅长驭风,还在曲琴山吟笙仙子处习琴多年,颇有建树。她父兄二人如今仍在昆仑山探寻具体的消息,这才让红绡前来,供王上驱使。”
“他们也是有心了。”慕凌苍执笔将东南处勾画上,手中顿了一顿,“我不知你名字是哪两个字,不如你自己来写。”
红绡本就有些羞怯,见慕凌苍突然转身看她,一时有些慌张,竟忘了接笔。
“昆仑之行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失了性命。”慕凌苍并未催促,只耐心的持着沾了细墨的笔,“不必着急,好好思量。”
红绡听闻慕凌苍此人多是从族中长辈口中,只知道青丘曾有外敌入侵,正是慕凌苍带兵来援。哥哥虽比他大好几万岁,昔日却曾在他麾下听命行事。那场战事之后,哥哥每每提及他,言语间都颇为恭敬。红绡本以为慕凌苍必是个长相可怖杀伐狠绝的大凶之人,却见他姿容绝世,与她说话多有柔和宽慰之意,反倒是激起了几分勇气,当即接下凤羽金笔,在图中写上两个娟秀的字——红绡。
“不错,不愧是五陵的妹妹,颇有你兄长的气魄。”他淡淡一笑,将笔从红绡手中接回,置于笔架上。
红绡滞了片刻,面上染了一层薄红,赶忙向他又施了一礼,这才默默坐下,却忍不住悄悄看他。
比起传闻中的样子,眼前的慕凌苍看起来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翩公子,一双眼睛好似曲中梵音,风中明月,真真是勾魂夺魄。
“至于西北这一处雷音迷阵,需得一人听力过人,方可于万雷声中破阵。”慕凌苍轻敲着案牍,却微微蹙起了眉,似有些许犹疑。
“末将愿往。”说话之人身着白衣,年纪轻轻却气宇轩昂,正是四方冥卫之一的歼云神君。他修习的术法特殊,与雷霆云雨之力分属同宗,本来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三百年前鸱吻城大战之时,歼云本守在临近的蒲牢城,听闻鸱吻城被重兵围困之时,其他三冥卫被城外敌军拖延,只有他一人在前次敌军佯攻时受伤,因此尚在修养。
他不顾被毒伤的双眼八百里奔袭救援,确实在战场上找到了刚刚燃烬灵力命悬一线的慕凌苍,可是他的双眼却因此而落下顽疾,从此黑夜无法视物,白昼不能见强光。
歼云自幼随着慕凌苍征战,自然读的懂慕凌苍眼中制止的神色。他心知王上悯他伤了双眼不想用他,却寸步不肯退让。
“昆仑圣君于冥族有大恩,末将无以为报,请王上允我同去。”歼云的眼里水雾仿佛蒙着一层薄纱,神情坚毅果决,声音却有些哽咽,“王上莫非是嫌弃我这个半瞎之人?”
“歼云神君听令。”慕凌苍执笔勾画,“令你随我同去昆仑山,破雷音迷境,救出昆仑圣君。”
“是!”歼云将显出笑意,眼睛弯弯的几乎眯成一条细缝,露出两颗小虎牙,这才有了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慕凌苍似是也被这笑容感染,想起那些年征战时没少因为歼云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允了他求战的要求,心下也不禁轻轻一笑,低声斥他:“小混球。”
“西南凤鸣池曾是昆仑圣君修习术法之所。此处是妖魔禁地,纵然昆仑山已经沦陷,那些妖邪也进不去。”玄罔柒思索片刻,“王上,若只需破阵,寻一火族高手是否合适?”
慕凌苍看着西南方那处火红色焱记,回想到当初曾在昆仑山看到的火凤印记,虽然后来有了一番解释,但是仍然觉得不可轻信。
“我与火族并无交情,贸然请他们相助不妥。既然只是破阵,你稍后便从离山火兽族中选几个好手带着吧。”
“是,王上。”玄罔柒看着那副地图,“只剩下一处正北方的幻灭灵渊,是阵核所在。此处阵势复杂多变,极易出现错漏,不若让岐山的漓放神君或是南海的曦染神君前去,如何?”
慕凌苍却未答话,轻叩着案几,只睫毛轻轻垂下又掀起,眼里净是藏不住的霸道凌厉。
“不必。”
他执笔在幻灭灵渊之处点上一处朱砂,那朱红色的汁墨因过度用力的手而沿着地图流下来,仿佛一条血河流淌到昆仑的中心。
“我要亲自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