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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疏忽

独幕剧

人物

党·巴耳塔沙尔·代斯土芮日[1] 五十五岁。

党娜·道劳莱丝[2] 他的太太,二十七岁。

党·怕布劳·桑格赖 他的朋友,四十岁。

党·辣法艾耳·德·鲁纳 三十岁。

玛尔嘎芮塔 女仆,五十九岁。

第一景

巴耳塔沙尔的乡邸前面[3],一条街景。房右是一堵石垣,房子是两层楼,有阳台。阳台底下是橄榄树和桂树。党娜·道劳莱丝坐在阳台上面。

(静了一时以后)

道劳莱丝 我简直无聊透了——我没书念;我不懂得绷子上头绣花,我也不敢离开家。我一个人待在这儿怎么着才是?到花园子去?才不!花园子腻死我啦。再说,这儿,在这地方,我丈夫骂过我;那儿,在那地方,他禁止我朝窗外头看;靠近那棵树底下,他对我求过婚:一桩一桩想起来,有什么开心的?(叹息),我遭到的事呀数这呕心啦!……(默思着,过了一时,歌唱着)塔,啦——啦——啦;塔,啦——啦——啦!过来一个女街坊……多美的一个黄昏!多香的空气!沿着普辣道[4]散步,跟一个什么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可真写意啦。听着一个爱慕的人的声音,不是我……(她向四外望了望)的衰老发沙的声音,可真称心啦。我同他一道儿回到家;他鞠躬,也许请我拿手给他香。我呀,不摘掉手套,香也就只让他香这——(她指着她的手指)……星星真美!我今天比平常都消沉,我真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想,要是我丈夫穿得时髦点儿;要是他戴一顶有白羽翎的帽子,披一件丝绒一口钟,靴子有刺马距,挎着一口剑——说实话,我想我就许爱他……自然喽,我得承认,他太老,胖也胖得邪行……他总穿着那件破旧的黑西服,永远不改样子,老是那顶帽子,老是那根掉了色的红羽翎。(默思着),现下,我自己就不很怎么年轻了。眼看我就二十七了。我嫁了七年,就根本跟没活过一样。怎么我就从来没遇到点儿意外的岔子?四邻全把我看成一位模范太太,可是我几时拿这搁在心上来的?,主,饶恕我;我怕我在犯罪哪。人赶上一阵子忧郁呀,脑壳里头就出花样。我这一辈子真就这样子过掉:就老这样子单调?我真就见天儿早晨得拿掉我丈夫的睡帽,为了这个活儿让他香一回?我真就见天儿黄昏得看那受不了的、那可恨的桑格赖?玛尔嘎芮塔真就永生永世看着我?救救我,,主!因为我怕这种生活。她走开了一小时,留下我一个人,谢谢上帝!我觉得自己守妇道;我觉得世上没事……是呀,世上就没事能够说动我出卖我丈夫。那么,他为什么不该答应我见见客人,至少偶尔有上几回……他们拿顶阴沉、顶重顶老的书给我念!我一辈子只有一回,我记得,还是我在道院的时候,我搞到了一本漂亮小书。,那本书可美啦!是一本小说,用书信体写的。一个年轻人写给他心爱的姑娘——先用散文写,后来用诗写。,主,我单只收收这样的信也就成啦!不过,不可能。我们住在顶沉闷的……,单只有人凑巧在这儿转悠转悠也就好啦!

辣法艾耳 (快步从阳台底下走出)您要怎么着,美丽的太太?

〔道劳莱丝跳起,惊惧,站着一动不动。

辣法艾耳 (深深一躬)太太!爱慕你的人,卑下,充满了尊敬,一直在等着一声回答。

道劳莱丝 (声音颤抖)什么……爱慕的人!我是头一回看见你。

辣法艾耳 (旁白)我也是头一回。(高声)太太!我爱你爱了好久。我说到哪儿去啦!——爱你?我是热烈地,绝望地爱上了你!你从来没有注意到我,不过,这是因为我一直想法子说什么叫你也别看见我。我害怕引起你丈夫的疑心,对我们中间一个人有了疑心。

〔道劳莱丝打算走开。

辣法艾耳 (绝望地)你想走开?就是才刚,你在抱怨你的寂寞,你的忧郁!原谅我,不过,你要是个个儿相识全回避,你怎么可以指望拿你的忧郁帮自己去掉!不错,我们在一种特别极了的方式之下认识,可是,这有什么?我敢说,你跟你丈夫是在一种极平常的方式之下认识的。

道劳莱丝 说真的,我不知道……

辣法艾耳 (恳求地),停住!请,停住。你要是单只知道……

〔他叹气。

道劳莱丝 可是你有什么地方能够看见我?

辣法艾耳 (几乎听不见),天真的小鸽子!(高声)什么地方?你问什么地方?这儿,不光只这儿,也还在那儿——(拿他的手指指着房子)——那儿!(向自己)我一定拿她搞糊涂啦。

道劳莱丝 不可能。

辣法艾耳 听我讲;你不知道我。你不知道我踢开些什么样的危险;我有多少回牺牲我的名声,我的性命,一切都为我想看你一眼,那怕隔着挺远——看你,听你的声音,或者——(放低他的声音)——或者爱慕你,或者折磨自己,只因你平平静静地睡着。(向自己)有你的!

道劳莱丝 你吓坏了我。(哆嗦着),主,我想我听见玛尔嘎芮塔的声音。

〔打算走开。

辣法艾耳 别就走开,美丽的太太,别就走。你丈夫不在家,是不?

道劳莱丝 不在。

辣法艾耳 你就想想看,你单只这么一站,你就让别人——这人就是我——那样幸福——一句话,最大的幸福!就别心狠啦;待下来,我求你!

道劳莱丝 不过,原谅我——人家就许以为……

辣法艾耳 他们有什么好以为的?难道这不是一条人来人往的街?人人不有权利在这街上走路?我走——(走着)——忽然我变了心思,打转悠——(转悠)这有什么好怕的——或者可疑的?我喜欢这个地点——你坐在阳台上面。你喜欢在外头坐。谁能够禁止你坐在自己的阳台上面?你在往下看;你在想心事;街上有什么事,你一点点也不注意。我并不要你跟我讲话,虽说你肯俯就的话,我是一百二十分地感激,你就坐在那儿好了,我走来走去地爱慕你。

〔开始漫步。

道劳莱丝 (几乎听不见),上帝!,上帝!我这是怎么的啦!我的心烧得慌。我简直出不来气。我怎么也想不到会遇到这样……

辣法艾耳 (轻悠悠地唱着)

甜蜜的爱永远不来,

没了它,我就要死……

没了它,我要憔悴

憔悴,怨望,叹气——

可是爱呀永远不来,

甜蜜的爱永远不来。

道劳莱丝 (声音弱弱的)先生……

辣法艾耳 太太……

道劳莱丝 真的,我想,你顶好还是走罢。我丈夫,党·巴耳塔沙尔,顶爱吃醋……而且,我爱我丈夫。

辣法艾耳 ,我相信。

道劳莱丝 你相信?

辣法艾耳 我想你方才说你怕你丈夫来的?

道劳莱丝 (窘)我?……你没……可是我现下不是一个人在这儿。那个乖戾的老玛尔嘎芮塔……

〔玛尔嘎芮塔从屋顶的一个窗户朝外望,小心翼翼地。

辣法艾耳 我不怕她。

道劳莱丝 可是花儿匠,派派,一个巨灵……

辣法艾耳 (未免不安)一个巨灵?一个巨灵?(看着他的帽子)我不怕他。

道劳莱丝 我丈夫这就回来。

辣法艾耳 我们由他去。不过,你千万别忘记,一有危险,临时一警告,你能够拿自己藏起来的。

道劳莱丝 不过,夜……

辣法艾耳 夜!,夜,神圣的夜!你喜欢夜晚吗?单单“夜”这个字,我听了就销魂。

道劳莱丝 咝!看上天的面子……

辣法艾耳 原谅我。我不说啦。不过,在街上唱唱歌,人人好来。你不妨听我一位朋友的歌,一个学生,一位塞维勒[5]的诗人。

〔他漫步街头,轻悠悠地唱着:

月夜,天亮以前,

短短一时的福分,

我盼你一声邀请,

就静静一个亲吻……

高高开在墙上,

宽窗户,我在底下,

站在黑影里头,

我的大衣像件袈裟。

星光,热情堵住音符

正是夜莺的歌声!……

来呀,回答他的呼唤,

出现,,我的星!

趁我们没有入土——

只要我们活着,

记住这有意义的一夜,

拿走了什么,又给了什么。

眼看心要不跳,

步子轻轻向前,

视线又快又害怕,

甜蜜的,到我跟前。

在无尽期的胜利中,

踏上高高的楼梯,

我看着你的眼睛,

低低弯下我的双膝。

颤栗完全消失,

最后的畏惧也不存在……

死在你的嘴唇上头,

你亲爱的嗫嚅被出卖。

……

或许你睡了,交着手,

拿你的爱人忘干净——

黎明底甜蜜的呼唤

真就叫也叫你不醒?

道劳莱丝 (几乎听不见)我必须走……我不能够……这要成个什么了局?(向四外看)没人看见我们;没人听见我们……咝……(道劳莱丝快步走向阳台)先生!你相信我是一位守妇道的女人,是不是?(辣法艾耳深深一躬)你不以为一时……胡闹……没不可能的事……你明白我的话罢?——你不会看成不可能罢?

辣法艾耳 (向自己)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道劳莱丝 我想你自己知道,胡闹一回,完得快,也还罢了……我想我们胡闹得够数儿的啦。我希望你一夜好,安静。

辣法艾耳 一夜平静!你说起来容易。

道劳莱丝 我相信你会睡平静的。不过,假如你喜欢……(有些窘)以后别的时候……

辣法艾耳 (向自己)啊哈!

道劳莱丝 我劝你别再到这儿来啦,因为就许有人看见你。这半天没人看见你,我真还纳闷得很。

〔玛尔嘎芮塔微笑了。

道劳莱丝 你要是单只知道我是怎么样害怕……(辣法艾耳叹气)礼拜天来,到道院去。我有时候去那儿的——跟我丈夫。

辣法艾耳 (旁白)你卑下的奴才已经做过十六岁的生日啦。(高声)太太!你还不知道我。我打算做的就是这个:我打算爬上这块石头——(他真还一边说一边做)——抓牢这堵围墙……

道劳莱丝 (吓坏了,差不多嚷了出来)老天爷,你在干什么?

辣法艾耳 (非常冷静)你一嚷嚷,太太,人就聚来了。他们会捉住我,也许,杀了我。你就成了我死的原因!

〔他爬上石垣。

道劳莱丝 (越发恐怖)你干什么爬到墙上头?

辣法艾耳 干什么?我要跳进你的花园。我要在沙子小道上头寻找你可爱的小脚印。(向自己)啊哈,我简直口如悬河!(高声)我要掏一朵花做纪念。不过,再见——就是说,回头见。坐在墙头可真别扭啊。(旁白)花园没人。我下去。

〔从墙头跳下。

道劳莱丝 他疯啦!他跑进花园,敲门!,我毁,我毁啦!我要跑,我要拿自己关在房间里头。也许没人看见我。可不,我决不要出什么意外的岔子。

〔走开。

〔玛尔嘎芮塔也不见了。忽然,党·巴耳塔沙尔进来。

巴耳塔沙尔 黄昏兜这么一个小圈子,的确有意思……啊,我到家啦。是时候,是时候回家啦。我散步怕是有点儿太久。我想现在一定十点钟啦。不过,我睡起觉来格外舒坦。楼上,我的亲爱的,别人比不来的,尊贵的太太正在等我。的确有意思。可不,上帝帮我忙,真开心。寻开心,来老套数,我自来就不喜欢!……是呀,谢谢上帝,我多的是时间,命呀长着哪。我急个什么?我自来就不喜欢急,做小孩子的时候就不喜欢。我记得,人家给了我一个好梨,熟透了,全是汁子,我并不马上就吃,像别的傻孩子粗小子那样到手就吃。我坐下,偷偷拿梨打我的口袋取出来,仔细看一遍,香香它,拍拍它,放到嘴唇跟前,又拿开了。我要远远近近景慕一番;然后,我才闭住眼睛,咬它一口……我真应该生下来就是一只猫。就是现在我还这样捣鬼。好比说,我可以马上就看我太太去——我温柔的,亲爱的年轻太太。可是为什么?我偏要等一会儿。我晓得她安全,没受伤。玛尔嘎芮塔当心她,还有派派,眼睛也不离开她。真应当紧紧看牢我亲爱的小太太。还有桑格赖!他是一位真朋友,一件贵重的宝物。人讲这个世道交不出朋友。胡说八道;瞎扯。好比说,我——我这人脾气有点儿馁弱,可是我能够怎么着?我承认……那些不识好歹的东西,那些三心二意的小子,就是赶着女人在教堂里头,也蛮不讲理死盯着看,我看着是有气,可是,我一憋气,也就过去了。我宁可忍着不出声。可是我的怕布劳……,我的怕布劳!——谁敢看一眼我的道劳莱丝,好啦,试试看!为了他和我的友谊,他没有事干不出来的。最初,我以为——(笑)——常言说得好:年迈的丈夫全很妒忌。我甚至于以为桑格赖本人……(笑得更高了)——不过现在,我很安静。他跟她连一句话也不讲;他正眼看也不看她一眼。他总在骂,她直怕他。,主,她怕他怕成什么样子!我一直对他讲:“怕布劳,听我说。要和气点儿哟,怕布劳。”他就顶我:“你和气你的。那是你的事。你上了年纪;你可以和和气气讨她欢心。我性子坏,由我好了。我性子坏,你兴致高。我是怨气;你是甜蜜。”有时候,他告诉我一些味道怪苦的真理——我这位亲爱的怕布劳。他这样做,因为他真心真意跟我交好。他是一个少有的人……不过,是我进去的时候了。(他一转身,看见玛尔嘎芮塔在他前头)你怎么样,你怎么样,玛尔嘎芮塔?好,太太身子好罢?是罢?我回来啦。拿着我的手杖。

玛尔嘎芮塔 党·巴耳塔沙尔·代斯土芮日先生!

巴耳塔沙尔 怎么?

玛尔嘎芮塔 我的老爷!先生!

巴耳塔沙尔 你神不守舍,妇道人?你怎么啦?你要怎么着?

玛尔嘎芮塔 党·巴耳塔沙尔!一个年轻人进了你的房子。

巴耳塔沙尔 什么……等一下……停住……家伙……一个年轻人……你在撒谎,你妖婆子!

玛尔嘎芮塔 一个年轻,漂亮的生人,蓝一口钟,一根白羽翎。

巴耳塔沙尔 (简直喘不出气)一个白人……一口钟……一根生羽翎!(抓住她的手)在那儿?怎么会的?不,停住!等一下!喊叫!嚷嚷!(她正要嚷嚷,他拿手堵住她的嘴)不,别喊叫。跑。哪儿?桑格赖!桑格赖在哪儿?怎么会的——在我家?,帮帮我,玛尔嘎芮塔,帮帮我!我想我快咽气啦。

〔桑格赖进来。

怕布劳 (看着这场好戏)是怎么回事?巴耳塔沙尔!

巴耳塔沙尔 (跳起,拥抱他)是你!是你!,我的救主!桑格赖,救我。帮帮我。快!捉住他,捉住他。想想看……(向玛尔嘎芮塔)他怎么会进来的,哎?你为什么不嚷嚷,啊?我想你跟他有勾搭,你自己,你这个老妖婆子!

玛尔嘎芮塔 (低声)别叫唤!他许听见你。(向桑格赖)是这样发生的。党·巴耳塔沙尔一出门,我就打算收拾好了看我姑妈去。人家告诉我,她就要咽气。我不知道是什么宕着我没有就走,可是忽然,我听见有人在街上讲话。接着就是那人唱歌儿,声音有点儿高……我知道党娜·道劳莱丝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我走到窗户跟前,我就看见对街有一个年轻人。(笑着看巴耳塔沙尔)他是一个挺漂亮的年轻人。他走走停停,和党娜·道劳莱丝谈得挺投机。接着,我想,得了她的同意,他就跳过墙,进了花园。党娜·道劳莱丝走进她的房间。我马上就锁了太太的房门,关好花园门,一个字儿也没透给派派知道。现在,你们高兴怎么搞就怎么搞,觉得怎么样对付他顶好就怎么样对付他好了。

怕布劳 (激起,结巴着)原来她……(抓住巴耳塔沙尔的手)我亲爱,亲爱的朋友!你放——放安静。我们这就想个办法。玛尔嘎芮塔,我要升你个上校官儿,你真是一个勇敢的妇女;你没有手足无措,单这我就爱你。你把两个人统统关起来!妙!让我为这抱抱你。听我讲,朋友们!让我们商量商量,谦谦易易,安安静静,别瞎张皇,就像我们谈的只是什么寻常家事。

巴耳塔沙尔 可是,老天爷——

怕布劳 巴耳塔沙尔!首先,你放安静;其次,你闪到一边儿去。你脸太白,也太紧张,他们一下子就猜出我们在谈什么了。

巴耳塔沙尔 他们——

怕布劳 是呀,他们。他跟她——主知道——就许看得见我们。告诉我,玛尔嘎芮塔,你拿稳了你锁好门啦?(玛尔嘎芮塔点头)她一点儿也不心乱?

玛尔嘎芮塔 这不是我头一回把她锁在房间里头。

怕布劳 男的锁在花园里头?

玛尔嘎芮塔 是的。

怕布劳 告诉我,请,我亲爱的玛尔嘎芮塔,党娜·道劳莱丝的屋子有没有窗户望到院子或者花园的?就我记得的——

玛尔嘎芮塔 望到花园,不过窗户全挺高。

怕布劳 好极啦!绝啦!他们看不见我们。

巴耳塔沙尔 你呀,也有点儿脸白,怕布劳。

怕布劳 是不是……玛尔嘎芮塔!吩咐派派马上拿狗链子解开。吩咐他拿一根棍子,在花园门口站好。你听明白了没有?然后给他点儿白兰地——厉害的,上好的陈白兰地,多给。去罢。(玛尔嘎芮塔要走)告诉我,党娜·道劳莱丝跟他讲话了没有?(玛尔嘎芮塔点头)好。去罢。(玛尔嘎芮塔走开)一个人有时候让自己的血流动流动,觉得怪舒服的,哎?你是不是也这样想,我的朋友?我们坐到这儿这条板凳上,我亲爱的巴耳塔沙尔,商量一个作战的计划。(他们坐下)天黑得真快!坐在黑地里,高高兴兴,想着报复,真还开心!

巴耳塔沙尔 不过,也许,党娜·道劳莱丝根本就没有什么过失。

怕布劳 你这样想?

巴耳塔沙尔 可能,没她同意,他爬的墙。

怕布劳 那她为什么不喊人救?她为什么不嚷嚷?她为什么同一个生人讲话?

巴耳塔沙尔 她欠揍。

怕布劳 不管甚么样,我们分析一下事由儿,照规矩办,我亲爱的巴耳塔沙尔。我们全爱公道。那么,首先,敌人走不出去。这顶称心啦。整个儿花园围着一堵很高的墙。

巴耳塔沙尔 这是你的想法儿,我亲爱的怕布劳。

怕布劳 就算照你讲的,是我的想法儿,我亲爱的巴耳塔沙尔。我真高兴拿桩子一个一个敲进去!不过,现在问题不是这个。我们的堡垒坚固透了,敌人跑不出我们的手心。不错,有一个弱点。靠园门的墙不就真够高的。不过派派和他有名的恶狗在那儿。明天,必要的话,我叫人拿墙砌高,再多竖点儿桩子下去。

巴耳塔沙尔 必要的话?当然必要。

怕布劳 好,我们在这上头留意就是。所以,我再讲一遍,敌人跑不出我们的手心……(叹气)可怜,可怜虫!他就不知道他落到一个什么样儿的陷阱。

巴耳塔沙尔 我们拿他怎么办?

怕布劳 党·巴耳塔沙尔·代斯土芮日!我的亲爱的,这该你建议啦。我们听你讲。

巴耳塔沙尔 我想……抓牢他,再……也许……(他拿手做了些相当坚决的动作)他来这儿看我干什么?——然后我们叫派派……你明白我的意思?

怕布劳 把他埋到十字路口附近?

巴耳塔沙尔 你扯到哪儿去了——一个活人?就是,不算活,还没就死?,上帝,可别让我们这么搞!

怕布劳 我明白你的意思,党·巴耳塔沙尔。啊,真蠢;事由儿叫你一想就没折啦!——

巴耳塔沙尔 那你是什么意见,我敬重的桑格赖?

怕布劳 我的意见?过后儿你就知道。让我拿起我的灯笼——真可笑!我的手哆哆嗦嗦,像我成了一个老头子。我亲爱的巴耳塔沙尔,你有没有打过鸟儿;有没有布置过陷阱;有没有撒过网?

巴耳塔沙尔 有过,有过。做什么?

怕布劳 ,有过!躺在那儿,装假,等待,你不觉得挺惬意?你不喜欢看见鸟儿——好看的,快活的小鸟儿——在一块儿飞着;起先躲着,显出害怕,后来就啄东西,临了儿惯了,就唱歌,没忧没虑,挺美的?于是,你伸出手,一揪绳子,就——捉住了!网扣下来了,鸟儿全成了你的。留给你做的也就是掏掉它们的小脑袋壳了。难道这不开心?干罢,巴耳塔沙尔!网撒开了,鸟儿聚在一道儿了。干罢,干罢!(走向窗户,他停住)看,巴耳塔沙尔!你这房子可真阴沉!窗户全没亮光。静静的,阳台门开着一半。有些小子多心眼儿,就许以为有人在房子里头害人,要不是快要害人了……不过,全是胡扯!这儿住着的是谦易,安静,守分的人。

〔两个人小心在意走进房子。

第二景

花园。

辣法艾耳 (一个人)简直是闹鬼嘛!我想从院子走进房子——门关啦;随后,我想走进花园,从这儿走进房子。本来应当容易,偏偏墙很光,窗户高……我想走开,可就不成。整个儿花园围着一堵鬼高的墙,靠近墙,十步以内,就没有一棵树。提防真是提防到了家。院子关啦,园门也关啦。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小心翼翼地走向园门)狗解开啦。真糟。我怕是我温柔的太太在跟我开小玩笑。不,我想不至于。她太天真,也太傻,干不出这个。话虽这样讲,我得承认,眼下我的地位可真要命啦。黑,冷——妈的!我怕朋友们等我要等得不耐烦啦。难道我得在这些棵傻瓜样儿望着的树底下过一整夜?不,我想不至于。她知道我在这儿,我先不必绝望。妇女软弱,魔鬼强壮。或许,她……可能她就爱上了我。她算不得头一个女人爱上我。

〔来来回回走动,唱着:“甜蜜的爱永远不来……”然后烦躁了,向自己叽里咕噜着。

〔窗户开了一扇。道劳莱丝在窗口出现。

道劳莱丝 咝,咝——咝!

辣法艾耳 啊哈!

道劳莱丝 (轻声)先生,先生!

辣法艾耳 (同样轻声)是你吗,我美丽的太太?到底……

道劳莱丝 (拍着手),天!你闯下多大的祸?你闯下多大的祸?我让人锁在房间了。我相信玛尔嘎芮塔听见我们讲话,告诉我丈夫了。我毁啦。

辣法艾耳 他们把你锁在里头?真怪!他们把我也锁在里头。

道劳莱丝 什么?他们也把你锁在里头?我的上帝!我们叫人看到啦!

辣法艾耳 为了上帝的缘故,别晕过去。我们得会在一起,想个什么法子冲破这种糟糕情形。

道劳莱丝 救你自己罢。越快走开越好。

辣法艾耳 我怎么走得开呀?我不是一只鸟儿。我飞不过一道九尺高的栅栏。你丈夫回来了没有?

道劳莱丝 我不知道。家里静得很。,多阴沉,多阴沉呀!

辣法艾耳 还是不久以前,你抱怨你生活单调。现在你倒来了强烈的感觉啦!

道劳莱丝 不嫌臊得慌,先生!不嫌臊!我要是男人,你怎么也不敢笑话我啦。

辣法艾耳 (旁白)她真美!(高声)别就骂我。(下跪)看,我跪下了,求你饶恕。

道劳莱丝 ,胡闹!起来。我现在有别的事想。

辣法艾耳 我亲爱的,我美丽的太太!我要向你证明,我不该受你蔑视。你要我证明吗?我就说我是一个贼。你嚷嚷,喊人救你。一定有人救你来的;你告诉他们你看见花园有一个生人;他们就来捉我——我再想法子甩掉他们就是。

道劳莱丝 可是他们要弄死你的!

辣法艾耳 他们不会的。我也许免不了一场羞辱,不过——我们有什么办法?(热情地)我愿意为你牺牲一切!

道劳莱丝 (思索着)不,不——千万别这么做。

辣法艾耳 (向自己)真要命!我得承认,我心乱啦。我先以为她会喊人救来的。

道劳莱丝 ,天!这要成个什么结局?拿你藏起来。我捺铃叫玛尔嘎芮塔来。(辣法艾耳藏了起来)没人来。真可怕。他要毁我的。

辣法艾耳 太太!

道劳莱丝 怎么?

辣法艾耳 快决定,因为我像听见有人在开门。

道劳莱丝 我不能够叫你说自己是贼!

辣法艾耳 你不能够?

道劳莱丝 不能够。

辣法艾耳 好,你用不着。反正他们会拿我当贼的。

道劳莱丝 不,我是为你害怕。

辣法艾耳 你不用担心。我就说我出来散步错进了你的花园。

道劳莱丝 他们不会相信这个的。

辣法艾耳 难道要我不讲实话?

道劳莱丝 (情怯怯地向四外一望),天呀!我想,连墙都在听我们讲话。

〔怕布劳小心翼翼地从一棵树后头朝外望。

辣法艾耳 ,太太,我要是你呀……

道劳莱丝 (绝望地)我能够怎么着?

辣法艾耳 你能够放我进房子的。

道劳莱丝 怎么放呀?

辣法艾耳 就是这样子——拿一条围巾或者一条手巾——随便什么东西——一头儿拴在窗户上,另外一头……

道劳莱丝 不,说什么我也不干。

辣法艾耳 ,你用不着怕我要摔断脖子。这类把戏我玩儿惯啦。(道劳莱丝离开窗户一下子)听我讲:我拿我的名誉发誓,你要是放我进房子,我就坐在墙犄角,跟小学一个大孩子一样安静。

道劳莱丝 先生,我想你看不起我。

辣法艾耳 说真的,我承认,我怕派派和他的狗。

〔怕布劳又藏了起来。

道劳莱丝 你怕?你是一位大骑士啊!

辣法艾耳 骑士不就假定不怕狗啊。

道劳莱丝 这阵子沉静怪怕人的。党·巴耳塔沙尔一定回家来啦。他为什么不到我跟前来?做什么要这样秘密?

辣法艾耳 请,别为这焦心。园门关了,因为天晚啦。你也不是头一回锁在里头,你丈夫一定在什么地方耽搁下来啦。听听我的建议;真的,是一种好建议。我要是在你房子什么地方藏到明天早晨藏不住,遇到紧急,我好跳进花园——

道劳莱丝 (快)藏起来。有人在开我的门。

〔她离开窗户。

〔辣法艾耳藏了起来。

玛尔嘎芮塔的声音 晚晌好,晚晌好,太太。请,饶了我罢。我拿您锁在里头,因为我得出去半个钟头。您就别生我的气啦。

道劳莱丝的声音 党·巴耳塔沙尔回来没有?

玛尔嘎芮塔的声音 还没,不过也就快啦。他上我们街坊,法官那儿去啦,一定要待到半夜才回来,下棋嘛。

〔他们在窗口出现。

玛尔嘎芮塔 太太!你又在窗边坐来的!你总有一天会招凉的。

道劳莱丝 我在望星星。

玛尔嘎芮塔 星星?,年轻人可真行!你连夜不睡。我就没那份儿气力。我的头疼,我的背疼,还有我的眼睛——我连睁也睁不开。

道劳莱丝 好,玛尔嘎芮塔,那你就困去罢。

玛尔嘎芮塔 我怎么好离开你,让你一个人待着?

道劳莱丝 没什么,没什么。我自己就快上床啦。去罢!去,可怜的女人。我真心可怜你。

玛尔嘎芮塔 好,再见,我的天使。

道劳莱丝 再见。(她吻抱她,和她一同走开,立刻就又出现了)先生!先生!(辣法艾耳小心翼翼地出来)听我讲:我能够完全信托你吗?你真是一位正人君子吗?

辣法艾耳 太太!我发誓——

道劳莱丝 别发誓。,我单只要能够看进你的眼睛也就好了!那呀,我就确确实实知道你是什么样儿一个人了。

辣法艾耳 (向自己)你就,哎?

道劳莱丝 不过告诉我,告诉我,你不会欺负一个女子。

辣法艾耳 从来不会!

道劳莱丝 先生!望望看!看我手里是什么——

辣法艾耳 (望)一把钥匙!

道劳莱丝 一把钥匙,开得开连街的大门。

辣法艾耳 当真?你打哪儿弄到这把贵重的钥匙?

道劳莱丝 我怎么弄到的?我打玛尔嘎芮塔的腰带摘下来的。

辣法艾耳 妙……妙啊!(向自己),娘儿们,娘儿们!这,我承认,我没想到。

道劳莱丝 不过,你还是到不了街上。

辣法艾耳 为什么,太太?

道劳莱丝 因为,你得先进房子。

辣法艾耳 (哀求)太太!

道劳莱丝 听我讲:赏我个脸,打你原来的路出去。

辣法艾耳 请,告诉我,你那些狗喂了多久啦?它们叫得才凶。饿狗和一个醉鬼花儿匠——你就饶了我罢。

道劳莱丝 ,天!那我怎么办?

辣法艾耳 你是什么意思,那我怎么办?女人全一样。她们喜欢瞎忙活,给自己找来种种没有听说过的不愉快和困难。趁你丈夫还在外头,玛尔嘎芮塔睡了,把我放进房子罢。

道劳莱丝 (迟疑)我怎么放你进来呀?

辣法艾耳 ,太太!我看得出,你有意折磨我。

道劳莱丝 你不会待在我的屋子,我的房子罢?

辣法艾耳 我马上出去。

道劳莱丝 你不会跟我讲一句话罢?

辣法艾耳 一个字也不讲。我连谢你也不谢。

道劳莱丝 好,就这么着罢。我打定主意啦。

辣法艾耳 (向自己)可好啦!

道劳莱丝 (拿一条围巾绑在窗槛),上帝!事情一急逼得人什么也干!

辣法艾耳 (爬)你……对……一……急……什么……也……

第三景

道劳莱丝的房间。道劳莱丝坐在一个犄角;辣法艾耳坐在另一个犄角。

道劳莱丝 那么,你是不想走定啦?

辣法艾耳 (叹气),主!

道劳莱丝 你这人不守信义。

辣法艾耳 放安静!人家听得见我们讲话。

道劳莱丝 你想害我还是怎么的?我在对你讲,我丈夫就要回来,立刻……马上……他要弄死我。可怜可怜我。再说,玛尔嘎芮塔就许发见钥匙丢了。给你钥匙。拿着,快出去,马上就出去。

〔拿钥匙扔在他的脚边。

辣法艾耳 (不愿意,还是起来拾起钥匙)没什么好指望的啦。我服从。不过先让我靠近你一点点。你为了预防起见吹掉蜡烛。很好。我看不见你啦。也许我这是末一回跟你讲话——可是你叫我出去,连看你一眼也不看!你别忘记,到现在为止,我跟你讲话,一直保持一种尊敬的距离。

道劳莱丝 别再往近里来。我怕你。我不相信你。

辣法艾耳 啊,你不相信我!我假定,只有等我离开这房子——就是说,等我没有可能在任何地点到你跟前了,你就相信我了。听我讲:我去啦;我向你说再见……

道劳莱丝 可是你越靠我越近啦!

辣法艾耳 看上天的面子,别害怕,别嚷嚷!(看见她准备好了要跑)我要下跪。我跪下啦。(他跪下)你看不出我多胆小,多尊敬你?

道劳莱丝 可是你要怎么着?

辣法艾耳 允许我亲亲你的手,表示永别。

道劳莱丝 (迟疑)可是你不肯走嘛!

辣法艾耳 试试看。

道劳莱丝 (拿手给他;看见他走近她,她颤嗦了)天呀!我听见我丈夫的脚步。他来啦。你现在走不了啦。我毁啦。藏起来;跳出窗户!快!

辣法艾耳 (跑向窗户)我要摔死的。

道劳莱丝 你先答应来的!好,没关系。这儿来,这儿!

〔把他推进卧室,自己气也喘不出,就倒在椅子里头。

〔门开,巴耳塔沙尔进来,手里拿着一枝蜡烛。

巴耳塔沙尔 (向自己)该死的桑格赖!他把我放到什么样儿一个地位!他在这儿——(四面看,怀疑地)——我知道这个,而且——

道劳莱丝 (声音软弱)是你,党·巴耳塔沙尔?

巴耳塔沙尔 (勉强微笑)啊,晚晌好,我亲爱的,你……你身子好?(提高嗓门儿),太太,你……(又放低声音)我今天觉得不很好。

道劳莱丝 (向自己)行为多怪!(高声)真的,你脸看上去有点儿发白,你到哪儿来的,我可爱的巴耳塔沙尔?

巴耳塔沙尔 我脸发白!哼,可我为什么发白?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学她)“可爱的巴耳塔沙尔!”“可爱”是打“爱”这个字来的。你爱我吗,太太?

道劳莱丝 老爷,你怎么的啦?你神经有病。

巴耳塔沙尔 你神经不也有病?我听听你的脉看。啊哈!我觉得你的脉跳得很快。奇怪,真奇怪。你为什么一个人待在黑地里,蜡烛也不点?为什么?

道劳莱丝 (畏怯地)我听不懂你的话,老爷。

巴耳塔沙尔 (激起)你听不懂我的话!哈,你听不懂我的话!

〔道劳莱丝哆嗦起来,动也不动,看着他。

巴耳塔沙尔 你为什么打哆嗦?

道劳莱丝 我——我……你让我怕。

巴耳塔沙尔 你为什么怕?说不定是你良心不安。

〔有人轻轻敲门。

巴耳塔沙尔 是的——原谅我。我要说什么来的?,我……今天真还不怎么舒服。请,别拿我搁在心上。我让你怕,我亲爱的小猫咪。好,你知道,我这人滑稽。(走到一旁)你呀,蛇,蛇,桑格赖,桑格赖!(迅速,高声)我来告诉你,我今天夜晚不住在家里——就是,我回来要很晚,不过,不必挂记我。我的朋友,法官,要举行一个小小棋会,到的都是顶可爱的人——(他拭掉脸上的汗)我们决定好了待到早晨。老年人像我,不该在外头过夜,不过拒绝一位朋友,有时候怪难的。(旁白)噢夫!(高声)所以我就对他们讲,我愿意待下来,条件是我先跑过来看你一眼,告诉你知道,免得你担心。好,再见,现在。

道劳莱丝 再见,党·巴耳塔沙尔。当心别在法官那儿待得太久了。

巴耳塔沙尔 真的?你真周到!(又激起)你就一点儿也不惊奇,我——你丈夫——我,党·巴耳塔沙尔·代斯土芮日,决定在生人家里过夜?你就不在这上头惊奇?我从来可……(自制)——不过,问题不在这上头。不在这上头。(向自己),主,我就不能够离开这屋子!我的地位真可怕。(高声)好,再见。你喜欢对我讲再见?说实话,你喜欢。你不留我。

道劳莱丝 (声音软弱)你喜欢的话——你就待下来好啦。

巴耳塔沙尔 好,我想,我要待下来的。你要我待下来,所以我想我要待下来。,我看!你脸在发白,因为开心,我假定?我在法官家里有什么好做的?(在椅子坐下)这儿好极了,静极了。对不对,太太?

道劳莱丝 不过……你那些朋友,也许……

巴耳塔沙尔 朋友?我有些什么呀?我没有朋友。我要在这儿待下来。啊,太太,你以为……

〔门开了,桑格赖进来。他的脸色发白。

怕布劳 (鞠躬)原谅我,太太,我请你。我斗胆没有你的允许,来到你的房间,只因为你的好朋友,法官,叫我来找你丈夫去。我亲爱的巴耳塔沙尔,我们的朋友全在等你,都挺急的。你答应他们你就回去。走,我们去罢。

巴耳塔沙尔 (不由自己就站起来)我——我也是待一会会儿……我累啦……我的朋友。

怕布劳 (把他拉到一边,耳语)你成了老太太!(巴耳塔沙尔要还口)咝!她在看我们。我们现在本来就能捉他,不过你同意先试她一试,看看她知道了你有一时不在家还搞些子什么。(高声)瞎扯!你不累。你不是一个老头子。你我都还不算老头子。别做假,我的亲爱的……(向道劳莱丝)我答应你,太太,一星期过后,你就认不识你丈夫啦。他今天对我讲,说他在郊外住厌啦,要搬到马德里住,在城里就有生气了;你们坐车到外头玩,日子过得快快活活的。(笑)你觉得你丈夫的打算怎么样?我相信你再也想不到你丈夫有这种改变。是呀,是呀,我相信还有一堆想不到的事给你受用。不过,来罢,我的亲爱的。你看——党娜·道劳莱丝累啦。是她上床的时候啦。我们在这儿只有格外刺激她。,我相信她一定一睡就着,睡得是又安静,又平静,又清白。倒说,我亲爱的巴耳塔沙尔,今天早晌有只老鸹在房顶叫唤来的。把那蠢鸟儿射死,干不干?老人们说,老鸹是恶运的信使。我虽说不相信那类无聊的话,不过顶好还是拿它射死。太太,我希望您晚安。

巴耳塔沙尔 再见,不过,我拿我的名誉赌咒——

怕布劳 我离开并不情愿。你要说的就是这个,我的朋友,是不是?,我的朋友,党·巴耳塔沙尔,是一位真正有媚工的人。晚安,我美丽贞洁的太太。

〔两个人走出。道劳莱丝一直坐着,失掉感觉。巴耳塔沙尔带来的蜡烛留在桌子上。过了些时,辣法艾耳走出卧室。他仔细听着。从下边传来关门的响声。

辣法艾耳 他们走啦,太太!

道劳莱丝 (向自己)桑格赖那人真可怕!我怕。我浑身上下发冷。他的面貌,他阴森森的笑——,我觉得我完啦。

辣法艾耳 太太!

道劳莱丝 (起来)是你?你还在?你没有走?

辣法艾耳 你丈夫走啦。玛尔嘎芮塔睡啦。天!你的样子真美!

道劳莱丝 (绝望地)可不,你残忍。,我为我邪恶的欲望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倒在沙发上。

辣法艾耳 (看着她,不言语,过了一会,然后,声音有些改变)你把你的欲望说成邪恶?可怜的女人!听我讲:我知道你二十七岁。你生命顶好的一半没多久就要完了,你初期的幸福的青春就要萎了。可是你损害你的心底最后的畏怯的愿望;你灵魂底最后的呼声,好像要它永远沉默!听我讲:你不是唯一在梦里过掉最好年月的人。你不是唯一的人,幸福的欲望一醒,你的绝望同时实现。不过,一切不算太晚,所以也就不必屈服于虚伪的骄傲。你害怕违背妇道,可是你一点也不害怕年老。你对人生真叫一无所知!原谅我。也许我不知道我在谈些什么,但是生命太短,一个女人的生命比起男人的来,要短多了,窄多了——假如我们把生命看做我们全部能力的自由发展。想想看!……(道劳莱丝是平静的)看上天的面子,试着了解一下我,太太!我眼下对你讲的,相当关联到我们;关联到我们现在的情形。我对你说实话,我心地轻浮,像他们讲的,一个没脚的人;我对人世几几乎就什么也不相信。我不相信罪恶,因为我不相信道德。我怎么会信这些有些阴惨的道理,你不想知道;一个毁了的生命,还有心思去害别人的故事,你也不会感到兴趣。再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谈话。我承认,我先前来这儿,存心不良。我先前对你的见解是——不过,我还是不讲出来的好。不单只对你,我对一般女人都是这种见解。这是一种虚伪的见解,当然喽,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这样让人教出来的。你看,我对你相当坦白,所以我希望你相信我对你讲的话,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对你持有最大的尊敬;你的语言,你的面貌,你的畏怯,你的不是语言解说得来的,悲剧的美丽——全活在你身子里面——说实话,你的全部存在给了我那样一种深刻的印象,唤醒我那样一种纯洁的怜愍,我忽然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放心。我马上就走,我向你保证,再也不麻烦你,虽说我要许久许久忘不掉你。

道劳莱丝 你得走,先生。(仿佛向自己)我怕。我想——我活不过今天夜晚。这些人——玛尔嘎芮塔,桑格赖,我丈夫——我全怕;我全怕。

辣法艾耳 可怜,可怜的女人。真的,我看着你,我就想哭。你的脸色真白;你哆嗦成了什么!你在这世上多么寂寞!不过,你放心。你丈夫没起疑心。我立刻就走,没人——世上没一个人,除去你跟我——知道我们相会。

道劳莱丝 你这样想?

辣法艾耳 (在她近旁坐下)你不再怕我了罢,是不是?你觉得我感动了——深深地,神而圣地感动了,没有心情欺负你啦?(指着桌上的座钟)看,打现在起,不到十分钟,我就不在这间屋子了。

道劳莱丝 我相信你。

辣法艾耳 我们在一种最奇特的情形相会,但是命运没有白拿我们摆在一起。无论如何,就我来说,并不多此一举。我有许多话对你讲,不过——我不知道打哪儿说起,因为我们只有短短几分钟了……

道劳莱丝 告诉我你的名字。

辣法艾耳 辣法艾耳。你的名字是道劳莱丝,是罢?

道劳莱丝 (沉郁地)是的,道劳莱丝。[6]

辣法艾耳 (声音平静)道劳莱丝!我当着你赌咒,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女人,现在,我不相信我会再爱别的女人了。我舍不得跟你分手,不过,我们既然改变不了我们的命运,我们的友谊必须破裂——好,对我也许顶好如此。我配不上你,我知道。至少,我将来会有一种纯洁的愉快的记忆。直到现在,我试着忘记我所有接触过的女人……

道劳莱丝 (沉郁地)先生……

辣法艾耳 你单单知道你对我的势力也就好了;你单单知道你怎么使我起了一种忽然的改变也就好了。(看着钟)——不过,我说过的话我要守信。再见。是我走的时候了。

道劳莱丝 (拿手给他)再见,辣法艾耳。

辣法艾耳 (吻她的手)我遇见你为什么这样迟?我真舍不得和你分手。

道劳莱丝 你再也不会见到我。我活不过今天夜晚的,我告诉你。

辣法艾耳 (低下头,指着门)你愿意的话——我们两个人就好自由的!

道劳莱丝 不,辣法艾耳。死不比生就坏。

辣法艾耳 (决然)再见。

道劳莱丝 再见。别忘掉我。

〔辣法艾耳奔向门去。门开了,桑格赖进来。

辣法艾耳 (倒退一步),上帝!

怕布劳 (向道劳莱丝)是我!

〔道劳莱丝,喊了一声,倒在沙发上。

辣法艾耳 (赶快拔出剑来)先生!我不是没带家伙。

怕布劳 (沉郁地)我看见啦。不过你看,我没带武器。

辣法艾耳 我拿我的名誉起誓,假如你知道,你一定明白这位夫人是没有过失的。

怕布劳 我知道。你用不着起誓。

辣法艾耳 不过我告诉你……

怕布劳 (嘲弄地微笑)首先,我没有请你告诉,也没有请你解释;其次,先生,你在这儿不相宜。请你跟我出去,好罢?

辣法艾耳 你带我到哪儿去?

怕布劳 ,不要害怕——

辣法艾耳 (打断他)我谁也不怕,我亲爱的先生。

怕布劳 你既然谁也不怕,那就跟我走好了。

辣法艾耳 可是哪儿去呀?

怕布劳 街上去。不比街上更远,我亲爱的堂·璜。[7]到了街上,我同你说声再见,希望下一回相遇比较开心些。

辣法艾耳 我必须向你道歉。我得罪了你……

怕布劳 (沉郁地)啊,你承认你得罪了我!

辣法艾耳 ,我现在想起来了!你不是这位太太的丈夫。

怕布劳 我是受他之命来的。

辣法艾耳 好罢。我走,不过——(走近道劳莱丝)——

怕布劳 先生!别忘记你自己。

〔辣法艾耳低低朝道劳莱丝一躬,指着怕布劳,一脸苦情的样子。

怕布劳 我明白……不过,你就是可怜她的权利也没有。明天,你不妨替她祷告……

辣法艾耳 你说什么?

怕布劳 ,没什么,没什么。你看得出来,我就爱开开玩笑。你要不要——(指着门)

辣法艾耳 你先走。

怕布劳 好罢。

〔他走。

〔辣法艾耳最后一回看看道劳莱丝,微笑,然后跟着桑格赖下。道劳莱丝就是一个人了。玛尔嘎芮塔静静地进来,走向她。

道劳莱丝 (醒了过来)他们要杀他的!桑格赖!他们在什么地方?(一转身,看见玛尔嘎芮塔)!

玛尔嘎芮塔 (平静地)你怎么啦,太太?我看你就像人直没睡过。你觉得不好过?

道劳莱丝 玛尔嘎芮塔!我知道他们要收拾我的性命。别装不知道!你全知道。你什么也听见了,你说给我丈夫听来的。承认了罢!啊,你笑!你再也装假不了啦。再说,你现在何必装假?告诉我:他们吩咐你来弄死我?给我毒药吃?还是什么?告诉我。

玛尔嘎芮塔 太太!真的,我听不懂你的话。

道劳莱丝 你懂我的话,玛尔嘎芮塔。

玛尔嘎芮塔 (慢慢地)也许,太太,你——你做事不怎么小心,不过——

道劳莱丝 (跪下)告诉我真话。我求你告诉我真话……

玛尔嘎芮塔 (看了她一会儿)当着我,下跪!(俯身向她)好,是的,是的,你对。是我拿你害了的,因为——我恨你!

道劳莱丝 (惊)你恨我?

玛尔嘎芮塔 你惊?你不明白我恨你的缘故?你记得我女儿玛丽不?告诉我:你比她哪点子好?你比她漂亮?你比她阔?可是她就一辈子倒霉,你倒——

道劳莱丝 (沉郁地)是呀,我怎么样,玛尔嘎芮塔?

玛尔嘎芮塔 你们一起长大,当小孩子的时候,就人人喜欢你,没一个人在意我女儿。可是,她也不就比你坏。你嫁了人;你变阔了,她一直嫁不出去。我穷,所以,没人帮忙。,主!你为什么去拜访我们,穿着你阔绰的丝绒衣服,脖子戴着你的金项圈?(责备她)你想帮我们忙?你想拿我们比下去!你的阔绰让我的玛丽转了向。她开始恨一切,她的一生,我们的穷屋子,我们的小花园,我自己。她挣扎了许久,最后,跑了。她跟一个男人跑了,他骗她,把她丢了。她不肯回到我跟前来,现在,我唯一的孩子——主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流浪,跟谁流浪!别对我讲,怪罪你不得!我倒霉,吃苦受罪,就得有人是我吃苦受罪的因由,所以我就看中了你。你,你害了我的女儿!我知道我在作孽,可是,我偏不放手。我心里只有怨,单单为了今天晚晌——你跪下来——单单为了今天晚晌,我就心甘情愿准备好了舍弃天堂……

道劳莱丝 (慢慢起立)谢谢你,玛尔嘎芮塔。我不再怕你了,因为我看你不起。

玛尔嘎芮塔 这些话呀听起来神气,可是没用!你还是怕我。

道劳莱丝 (走向一边),主!可怜可怜我。别就让我毁。

玛尔嘎芮塔 你打我的腰带揪掉钥匙,那副狡猾的样子,我暗地里真是笑死你啦!人家吩咐我拿钥匙留在你的屋子,可是你猜出我的来意,省得我多费周章。原谅我,我现在就憋不住不笑。(道劳莱丝看着她,一副冷冷蔑视的模样)好,好!看我不起;反正,我快活。眼下,你落到我手心,你没法子逃得开我。党·巴耳塔沙尔不会放你出去,整天叫我看着你。我承认,活儿不容易干,可是,赚钱过日子不容易。眼下,到你的屋子去,去不去?

道劳莱丝 我待在这儿。

玛尔嘎芮塔 (坐下)党·巴耳塔沙尔吩咐的……

道劳莱丝 (走出,向自己)这老娘儿们倒让我有点儿静下来了。我先前真还以为他们准备好了弄死我。

〔两个人走出。

〔巴耳塔沙尔和怕布劳进来。

巴耳塔沙尔 我必须说,你待他非常宽大。

怕布劳 当真?

巴耳塔沙尔 可不,你送他,冲他打躬,一直送到街上,还让花儿匠给他照路!我才不轻易这样把他打发掉。我会告诉派派换一个样子护送他……

怕布劳 那你为什么交我办?

巴耳塔沙尔 为什么?……为什么?我先以为你……

怕布劳 我会把他喊到外头,杀了他,拿他的血洗干净你的荣誉?你是不是先这样想?委托别人报仇,可省劲啦。他也能够把我杀了呀。他的剑是一种大尺寸的剑,我要活命全看上天。对不对,我亲爱的,真挚的,心爱的朋友?你不肯跟我到屋子里来,亲自碰碰他,我真还相信就是为了这个。像他那样的疯子,说不定会行凶……

巴耳塔沙尔 桑格赖!你知道我这人不勇敢,我也不硬装我是。可是你怎么会放那样一个流氓走掉?他现在一定笑死我们了。

怕布劳 我想不至于。

巴耳塔沙尔 当然他一定笑死我们。,我是气也气死啦!他要同人人讲起这事,偏偏我全照你的话做,那样准确!不,你高兴怎么样想……

怕布劳 你要记住,我要你无条件服从。你要记住,你同意我所有的要求,所以,请,走出屋子。……

巴耳塔沙尔 为什么?

怕布劳 我得先同党娜·道劳莱丝谈谈。

巴耳塔沙尔 你?

怕布劳 听我讲,我心爱的巴耳塔沙尔:我很信得过,你明天要感谢我的。你比我年长,不过……我放那心爱的人走,因为我不想惊吵四邻。我不想给自己招惹许多闲话出来。再说,你自己知道,事实上你的荣誉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你我一直没拿眼睛离开那位不中人意的不速之客……你女人为她的心软已经受够了惩罚。我们已经把她吓得够份儿啦。现在你想弄死她!我知道你:你是一个急性子。

巴耳塔沙尔 好,别弄死她,我必须承认,不过,我想拿我全部伤痛在她身上出气。另一方面,我也愿意承认,桑格赖,我很欢喜我们如你所说,我们大大试了她一回。她简直不理他的调戏。

怕布劳 你这样想?不过,在这件事上,你是最好的裁判。就我看来,她根本就不该跟他讲话。

巴耳塔沙尔 你对;你这话完全对。我就没一点点骨气。你完全对。

怕布劳 你知道,当然喽,她怕我。我要冷冷地静静地叫她看出自己的过失。在这几天里你对她要很和气,但是要冷淡。然后,一点一点,一切回到原来的样子。她恨我要恨得更加凶了,不过,这是没法子想的事。我给自己定下一条规则——为朋友牺牲一切。

巴耳塔沙尔 我知道;你这人难得。好,由你做;跟她谈谈。不过,告诉她,我生气,我大大生她的气。拿这告诉她——叫她打打冷战也好。告诉她我要下三重锁来关她。告诉她……告诉她……好,你知道告诉她什么。,可不,告诉她我们杀了那野小子,你觉得怎么样?别忘记告诉她……好,告诉她,她得打哆嗦。,主,,主,我想我头一个先死!我今天夜晚老了许多。这野小子活活儿搞掉我十年寿命。可是我跟这位先生没完没了。,是呀,没完没了。我要雇一个有经验、沉静可靠的人,拿绳子捆起这野小子的手,然后呀,拿匕首杵穿了他。

怕布劳 现在你说话有见识啦!现在你懂事啦。

巴耳塔沙尔 是呀,拿匕首杵穿了他。那么,你想一个人跟她在一起?好罢。我出去。

怕布劳 再见。

巴耳塔沙尔 (转身)可别待她太宽。

怕布劳 好的。

巴耳塔沙尔 要严厉。

怕布劳 是,先生。

巴耳塔沙尔 要严厉!他对她可甜哪!而她……而她……好,他是一个大傻瓜,那种时候也好拿来闲聊。无论如何,我要处治她……好,再见,桑格赖。我到我的屋子等着你。现在拿稳了,大大小小,全告诉我。

〔走出。

〔就是怕布劳一个人。蜡烛仍在桌上。

怕布劳 (走来走去,随后忽然抬起头来)我拿定主意啦。

〔走向门,叩门。〔玛尔嘎芮塔出来。

怕布劳 玛尔嘎芮塔!请党娜·道劳莱丝看我来。

玛尔嘎芮塔 是,先生。

怕布劳 (给她一笔钱)那么,睡觉去,睡得越死越好。你听懂了没有?

玛尔嘎芮塔 (推开他的手)我懂,不过,我用不着钱。

〔她走出,没有几分钟,和道劳莱丝一同回来。

怕布劳 (向玛尔嘎芮塔)现在你好走啦。

〔玛尔嘎芮塔迟疑了一下,这才出去。

怕布劳 (向道劳莱丝)太太!你要不要坐下?(他指指椅子,但是她不坐下。她靠住桌子。桑格赖关上所有的门,走向她)太太!

道劳莱丝 (声音软弱,低下眼睛)我累啦,先生。让我去歇歇。明天,我一定解释这回奇怪——

〔她的声音断了。

怕布劳 真正对不起,我没有权利把谈话延长到明天。你要不要喝一杯水?

道劳莱丝 不要。不过,我提醒你,注意事实,我没有理由回答你的问题,只有党·巴耳塔沙尔……

〔怕布劳等她拿话说完,白等了许久。

怕布劳 太太!在今天发生的种种之后,不是你丈夫特别吩咐,我就不该单独跟你在一起。再说,我们的谈话并不很长,而且跟我们两个人全有关联,你不会抱怨累,或者腻得要死。你是怕我,太太。我知道,可是你怕我,因为你以为我是一个严厉不苟的人,而不是因为我粗野,人不待见。所以,我希望你要对我坦白。不过,你累了,所以,请坐。(道劳莱丝坐下,怕布劳坐在她旁边)我根本就没有一点点心思拿问题折磨你。我全知道,你知道我全知道。让我也就是问你一句问话。当着一个年轻人,你觉得是哪一类感情就忽然拿你占有了的?(道劳莱丝沉默着)太太!好比回答你自己的父亲,回答我。你要明白,党·巴耳塔沙尔跟你谈话,就完全两样儿啦。那么,回答我,就算欣赏我帮你取消了一个很不愉快的解释。你要是知道我对你感觉多么宽容,甚至于多么和气——

道劳莱丝 (打断他)先生,你对我感觉?

怕布劳 是呀,道劳莱丝,对你。(稍缓)我在等待你的回答。

道劳莱丝 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讲。说实话,我就不知道那种感情有什么名字。那是一时的遗忘,疏忽,胡闹——不可饶恕的胡闹。

怕布劳 我相信你,太太。你明天就会全忘掉,对不对?你连他也忘掉?连你这句话——“不可饶恕的胡闹”?

道劳莱丝 (迟疑地)是的,当然……或者,也许不。至少,不就那么快。

怕布劳 这我明白,太太。你的生活,正如许多已婚妇女的生活,是那样单调,这种印象不可能一下子就去掉的。不过,拿你心上的话告诉我:今天这档子事你要不要一直摆在心里头?(道劳莱丝沉默着)我尊重你的沉默。我明白你,太太。听我讲,太太!你丈夫是一个品德最高的人,但是他不年轻,而你——你还很年轻,所以,你有时候沉沉梦想,虽说往往不为礼法所许,但是避免不了——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直到现在为止,你的梦想没有成为什么一定的形象,可是现在……可是现在,夜晚睡不着,你坐在半开的窗边,望着星星和月亮,望着花园——望着那黑魆魆的花园,他在这儿等过你,你就知道想着谁了。对不对,太太?

道劳莱丝 (窘)先生!

怕布劳 我不是在告发你。说实话,我想,今天这档事,就一个观点来看,党·巴耳塔沙尔应当高兴才是。从今天起,他可以放心了,你一定用心回避和辣法艾耳先生见面。于是,这样一回忆,同样性质的一种新印象就不可能再有了。饶恕我的直率,太太。也许我弄错了。也许这种思想你根本就没起过,倒是我这样一说,引起你的注意,或者帮你唤醒了。告诉我,我弄错了没有?

道劳莱丝 (决然)你没错。

怕布劳 你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是的,你恨我。我可以打你的眼睛里头看出你恨我。是的,你要长久,长久想着这事。(忽然提高声音)那么,你知道,道劳莱丝……你现在宣布了自己的死刑!

道劳莱丝 你说什么?

怕布劳 我的话让你吃惊?我不要瞒着你什么事。我决定把长久藏在心里的话全告诉你,你要听我讲。我以我的荣誉赌咒,你要听我讲。(她想起立,但是他不许)道劳莱丝!两年以前,我头一回看见你,从那一夜起,我梦也梦着这个,就跟一个小孩子做梦一样。我梦想着和你一个人在你的房间的幸福,因为我头一眼就爱上了你;因为我爱你,道劳莱丝!(静)现在,只有我们自己,在你的房间,而我——我一点点也不快活。我同时感到凄凉和欢悦;我感到一种特殊燃烧的,磨难人的欢悦。,主,我就表达不出我感觉的东西;有两年了,我保持着一种不满足的,不可了解的静默;我一直保持了两年。这可能吗,你就没有猜出我在热恋着你?这可能吗?我掩藏我的痛苦,成功了,一回也没有出卖过我自己?我记得,甚至于偶然我靠近你坐,我也不敢看你,但是我感觉我的脸在表示我对你爱慕。这可能吗,我的静默就不比你的辣法艾耳的水样软弱的词句更其流畅?(模仿辣法艾耳)“一种神圣的,纯洁的回忆!”女人们喜欢这些轻狂字眼儿。(看着道劳莱丝,有些醒悟过来)道劳莱丝!我看你害怕。一个我这样儿的老年人哭哭啼啼,胡言乱语,应当害羞才是,不过,听我讲:你要不要我对你讲讲我的生平?听着:我在年轻的时候,想到进寺院……(站住笑着)我看我简直疯啦。

〔开始在房间踱着。

〔道劳莱丝小心翼翼地站起,跑到门前。她试着开门叫喊。

怕布劳 (走到她跟前,把她揪回到椅子)不成,你跑不了。

道劳莱丝 放我走!

怕布劳 你的恐惧深深惹我反感。,是的……你不但不爱我,而且恨我!你怕我!

道劳莱丝 你疯啦!放我走。

怕布劳 你出不去。

道劳莱丝 (绝望地)是呀,我出不去。你开心好啦,你是猫,爪子里头逮住一只老鼠啦。

怕布劳 很好,夫人!我愿意使用你的比喻。就像你说的,你现在进了我的爪子。可是谁告诉你出来的?小老鼠应当待在自己的窟窿里头,别出来张望广大的世界。

道劳莱丝 可是我要叫!我要喊人来救——

怕布劳 (完全控制自己)住口!那是一种小孩子恐吓。还是你当真相信我的话啦?我承认,我没想到自己是一位了不起的谈话艺术家。

〔道劳莱丝锐利地看着他。

怕布劳 (沉郁地)不成,我骗不了你。你知道,你现在知道,我爱你。

道劳莱丝 可是,你的爱情关我什么事?没人要你爱,你硬丢给我,也好作为你的权利?羞罢,先生!两年了,你和你称为朋友的男子差不多住在一个房顶底下,然而在这期间,你心里头存着那样不体面,出卖朋友的思想!在这时间,你的静默是那样流畅!

怕布劳 难道你指望我——不是一个年轻人,然而有野心,头脑坚定,一个大人,他的希望,信心和信仰,全都肥皂泡泡一样破掉,——你指望我会唧唧喳喳,叹着气,像那个傻小孩子……

道劳莱丝 他比你漂亮多了,先生,因为,至少他更靠近一步他的目的。我承认我喜欢他。但是你,先生,狡猾,骄横,静默,畏怯。这种男人——女人并不喜欢!

怕布劳 你只要知道,道劳莱丝,你踩在脚底下的这颗心有多好……

道劳莱丝 当真?不过,人人以为自己的心是一个宝物——一个没人动过的宝物——所以,我也就不想打你那儿拿走了。

怕布劳 ,太太,你讲起话来多美!

道劳莱丝 先生,我比不了你。“两年流畅的……静默”……“流畅!”——我喜欢这个字眼儿。

怕布劳 别玩儿匕首。小心割了自己。

道劳莱丝 我不怕你。

怕布劳 ,是的,你不怕我,因为你发见我爱你了!不过当心!我的爱是最特殊的一种。再说,我现在信服了,你不爱我。

道劳莱丝 你现在信服了!难道你先前并不信服?

怕布劳 笑,笑我好了!你只要知道我带着什么样儿感情在看你,为了你哪怕跪下来,我也多么喜欢;我带着什么样儿喜悦拿我的头放在你的脚前面,等着你施舍一般随便看我一眼!我要是想到一切都是白费……

道劳莱丝 (恶毒地笑着)谁知道?

怕布劳 (思索地看着她)我喜欢这亮黄黄头发女孩子的是什么?真怪!无论遇到谁——好比说,巴耳塔沙尔——我都有一种几乎不是语言解说得来的影响,但是遇到她——

道劳莱丝 我对你感到疲倦。

怕布劳 (拿起她的手)看着我的脸。相信我,你没有开玩笑的时辰。看见我流眼泪,你以为你就不受罚啦?两年啦,你折磨我,不关心,无所谓,现在,你笑我!你真以为我不会报仇啦!

道劳莱丝 (声音未免颤栗)你吓唬不了我。我在自己家里。我像一个小孩子,先还相信你对我开的无聊玩笑。是的,是的。现在就别假装吃惊啦。我知道你早就串通好了玛尔嘎芮塔和我丈夫,也许串通好了那个年轻人;不过现在,作为这家的女主人,我告诉你这位客人,我对你感到疲倦;你的谈话一点也引不起我的兴趣,你那些吓人的话吓不倒我,我还是请你走。明天,不,就是现在,你对我讲过的话我一五一十全要讲给党·巴耳塔沙尔听。他不会忍受这种羞辱的。

怕布劳 没有,太太!我根本没有串通辣法艾耳;不过,我承认,我告诉玛尔嘎芮塔把钥匙留在你房间来的,我告诉党·巴耳塔沙尔告诉你,他要到法官家里去过夜来的。我劝他给你机会,一个人跟你所爱的不速之客待在一起。我为什么那样做,你问?你不妨问一个人,制不住他的马朝山下跑,为什么由它们奔驰?又长又慢——整整用了两年来准备我们的毁灭。现在,就要朝我们身上落。我制不住自己,我准备好了毁。

道劳莱丝 我再说一遍:我一点也不关心你的感情,或者你的毁灭。

怕布劳 那么……我一点也不关心你的恐惧,你的恼怒。(道劳莱丝变成思索的样子)你在想什么?

道劳莱丝 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想,如果我丈夫骄傲勇敢的话,是一位真正保护太太的人,我一定流着眼泪求他保护我,惩罚你。我一定欢欢喜喜地欢迎他,就像欢迎一位战胜者。

怕布劳 求党·巴耳塔沙尔喊我出去决斗。

道劳莱丝 先生!是你停止开玩笑的时候了。

怕布劳 时候?你说时候……

道劳莱丝 既然这样子,再见。

怕布劳 你还是不了解我。

道劳莱丝 (傲然)我亲爱的先生,我不需要了解你。

怕布劳 (鞠躬)太太!什么样儿思想……

道劳莱丝 (蔑视地)难道你想杀我?

〔桑格赖沉默着。在这静默之中,有人叩门,传来巴耳塔沙尔的声音:“怕布劳!怕布劳!你快完了罢?”

怕布劳 快了,我的亲爱的,快了。你太太还有点儿紧张。

〔道劳莱丝试着喊叫。他立刻抽出匕首,静静地恐吓着她。

怕布劳 过一刻钟来,我的亲爱的。

巴耳塔沙尔的声音 很好。

怕布劳 (朝道劳莱丝走近些)道劳莱丝!你明白,从今天夜晚开始,我同你同你丈夫的关系就要完全改变了。我觉得我丢不掉你,也忘不掉你;你不能够爱我,所以,避免不掉的事必须发生。我承认,我被一种抗拒不了的冲动制服了。我不抗拒,我也不想抗拒。我相信命。只有小孩子们不相信命。命遣那个年轻人来。他讲,他夸口,说他不信罪恶,也不信道德;他是一个小丑,要不就是一个小孩子。他信运气,可我——

〔他变成思索的样子。

道劳莱丝 (声音颤栗)先生!党·怕布劳先生!难道你真不是开玩笑啊?,一定的,你是在开玩笑!你想杀我?哈,你自己也笑起来啦。我们女人总在想着不可能的事。我们总怕着什么东西——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承认……你的话非常怪,而且……藏起你的匕首,为上天的缘故!听我讲,先生:我不爱你——这就是说,你说我不爱你,不过你自己一直总是那样阴沉,那样静默——我哪儿会想到——

怕布劳 太太!

道劳莱丝 桑格赖!放我出去。真的,今天出了这些岔子,我累啦,我对你赌咒,我一个字也不会跟党·巴耳塔沙尔提起的。你还跟往常一样来看我们;你还跟往常一样做我们的朋友,我——

怕布劳 道劳莱丝,你这些话都白说了。

道劳莱丝 听我讲:你想吓唬我;你已经达到目的。看看我。我哆哆嗦嗦就像一片叶子。别再折磨我啦。

怕布劳 我折磨你不会很长久的。

道劳莱丝 别神气这样严重,怕布劳。笑!我想听……我想看你笑。

怕布劳 女人的诡计抵不了事,现在,道劳莱丝。

道劳莱丝 桑格赖!你细想想。你到底怎么啦?可怜可怜我,我怎么对不起你啦,桑格赖?难道我瞎话三七,真还把你逼疯了,疯到这种程度吗?我的上帝!难道我真要在今天死,穿着这件衣服,在这间屋子?我这样年轻,怕布劳。可怜我罢。别毁坏我的青春。

怕布劳 和你的初期青春,我的后期青春一同毁掉。你活下去,我一天安静不了。

〔走近她。

道劳莱丝 (恐怖)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我?

怕布劳 血有一种清洁的力量。祷告罢!

道劳莱丝 (跪下)桑格赖!为了上天的缘故……

怕布劳 道劳莱丝,你的命已经被判决啦。你是在冲那块要落到你头上的石头求情。

道劳莱丝 (绝望地)你怎么就知道我将来不会爱你?

怕布劳 (玩世不恭地微笑着)我怎么知道?道劳莱丝!香一下子……

道劳莱丝 (跳起)走开!,我多恨你!你听见我说的话了没有?我恨你!我一点也不为我的话害羞,因为我希望骗你来的。让我难过的,是我没成功。我要保护自己:我要喊救。

怕布劳 道劳莱丝!

道劳莱丝 我不要死。救命!救命!

怕布劳 别喊叫!

道劳莱丝 救救我,救救我,巴耳塔沙尔!

巴耳塔沙尔的声音 闹什么?

道劳莱丝 他要杀我,巴耳塔沙尔!

〔巴耳塔沙尔推着门,门唧嘎在响。

怕布劳 (奔向她)全完啦。

道劳莱丝 (绝望地)是的,全完啦。你这算不得人的老头子!我是爱辣法艾耳!

怕布劳 放安静!

〔他刺她。

道劳莱丝 !

〔倒地,死。

〔巴耳塔沙尔破门而入,在门边站住,吓坏了。

巴耳塔沙尔 ,主!这是什么意思?

怕布劳 意思是我爱你太太……

尾声

十年后。

一位重要官员的办公室。书记坐在桌边。怕布劳·桑格赖和陶赖纽伯爵进来。

怕布劳伯爵[8] (向书记,匆忙地)我的公文齐全了没有?是我……的时候啦。

书记 (恭敬地)在这儿,大人。

〔二人走出。

(一八四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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