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一切顺利,JOSEPH。”郑嘉琰对他的教官说。
“谢谢!”JOSEPH今天穿着一身便装,因为梦想得以实现,浑身上下都传递着显而易见的快乐。他圆圆的脸上露出真诚的关怀,“你们公司有最终决定吗?”
郑嘉琰摇摇头,“也许就这两天吧。”
JOSEPH语气平和但坚定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学员,现在我依然这么说。你的决定没有问题。如果你真正热爱飞行,可以换个航校试试。”
郑嘉琰苦笑,如果我被退学了,还有谁愿意为我支付高昂的学费呢?我连想跟你一样,自己贷款去学,都没有途径。他这样想着,却说:“也许吧,你为什么不开一个航校呢?让每个学生都被公正对待。”
JOSEPH耸耸肩,拥抱了郑嘉琰,“给我发邮件,告诉我结果。不管好还是坏。”
郑嘉琰点点头,“希望有一天还能再见你。”
“会的,”JOSEPH说,“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走了。
郑嘉琰望了一眼停机坪,心头涌起一阵忧伤。他想,也许我也该走了。
但他却迈开步子,任由两条腿带着自己朝停机坪走去,他要跟这些飞机告别。
他回忆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辛辛苦苦读了十几年书,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命运又开玩笑似的安排了一些人、一些事,让他留学梦碎。他不顾母亲反对,决心当一名飞行员。他要是当时听母亲的话就好了。他如痴如醉地爱上欧阳梦凡,可到底还是被她抛弃了。他曾经看重的、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要失去了。他想,他终究与天空无缘,他命定如此。
郑嘉琰绕着一架飞机转着圈,用手指轻轻触摸机翼。他沉迷于飞机精妙的设计,机翼上表面弧度较大,下表面则尽量平坦。当机翼在空气中划过,流经上下表面的两股气流,经过同样长的时间汇聚在机翼尾部,上表面更大的弧度导致流过它的气流要走更远的路,因而流速更快。根据伯努利定理,流体流速越快,对接触面的压力越小,所以,上表面气流对机翼向下的压力,就会小于下表面气流对机翼向上的压力,两者的压力差,就是升力。升力大小与空气流速的二次方成正比。随着速度增大,升力超过重力,飞机就飞起来了。最初,郑嘉琰被这样美妙的事实和逻辑惊呆了!直到现在,他依然感到神奇。他深情地抚摸着机翼前缘优美的曲线,那曲线让他想到欧阳梦凡的臀部。
这是最后一次触摸飞机了。郑嘉琰斜靠着机身,慢慢滑坐到地上。他摘掉鼻梁上欧阳梦凡送给他的太阳眼镜,极目远眺。落日西斜,残阳如血,远处天空中的云朵自由涌动,变幻着色彩,如同一幅流动的画,美不胜收。如此美景,更使人黯然神伤。
不知何时,地面投过来一道长长的黑影,那影子来到他身前,停止了移动。过了好一会儿,郑嘉琰顺着黑影看过去。他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太阳的光辉被她挡在身后,让她陷在被阳光包围的阴影中。郑嘉琰因为长时间盯着太阳看,眼睛还需要时间适应这道黑影。但他能够分辨出,这是个属于年轻女性的身影。慢慢地,他看见她穿着一双运动鞋,在白色鞋子与蓝色牛仔裤之间,是一截裸露的脚踝,郑嘉琰把视线往上移,看见她穿着一件短袖T恤。郑嘉琰内心苦笑着想,欧阳梦凡就喜欢这样穿。
那人的脸因为背光而看不清,几缕凌乱的头发在微风中飘舞着。一道极强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射过来,让她身体轮廓的边缘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她的头发就像燃烧跳动的火焰。她就像是正从太阳里走出来。
郑嘉琰的心漏跳了一拍,他难以置信地站起身,那人又朝他走近了两步,他睁大眼睛,终于在黑影中,看清了她的脸。
“梦凡,是你吗?”郑嘉琰颤抖着嘴唇,耳语般地说。
欧阳梦凡没有说话,只是拼命点头。阳光打在郑嘉琰满是胡茬的憔悴的脸上,让他吃惊、恍惚、伤心、落魄的模样纤毫毕现。她的心简直都快碎了。她看着郑嘉琰,突然之间感到一阵紧张,不知他会作何反应——他们目前还是分手的状态。而她是提出分手的那个人。她意识到,当初自己是多么残忍,而这对他又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他会不会早已心灰意冷,会不会依然痛恨自己,他会愤然离去吗?她只凭一时冲动来找他,以致于竟没有认真考虑见面后的可能结果。她甚至有些退缩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呢?”郑嘉琰喃喃地说,仿佛自己是在梦中。他难以理解这一切。
“我来找你。”欧阳梦凡强忍住抽泣,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郑嘉琰眼里噙满泪水,努力理解着这句话的含义。
“我一听到你的消息,就决定要来找你。”欧阳梦凡补充说。
郑嘉琰呆立许久,后来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欧阳梦凡悬着的心落了地,她迫不及待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打湿了郑嘉琰胸口的衣服。她抽泣着,脖颈处感到一股热流,那是郑嘉琰的眼泪。
他吻上她的唇,那熟悉的柔软触感,让他的心感到慰藉,就像即将枯死的庄稼经历了久违的雨水。
“嗨,伙计,你这样会弄疼她的。”从侧方传过来一个声音。郑嘉琰移开嘴唇,扭过头,看见一个结束训练的教官,带着一个学员,朝他们笑着。
“不,他不会。”欧阳梦凡大声回答道,她扳过郑嘉琰的头,继续吻起来。
他们手牵手、肩并肩,紧挨着走在航校里,这让郑嘉琰想起大学时光,那充满美好记忆的幸福时光仿佛早已离他远去,如今他终于得以重温旧梦。他不时侧过头看看欧阳梦凡,好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懒得去管旁人的眼光,反正,他就要离开了。
欧阳梦凡住进杨懿帮她订好的酒店。郑嘉琰记得,就是上次公司派人过来处理章思成事件时的同一家,离航校很近。
他们找了一家环境优雅的餐厅,点了同一种牛排,欧阳梦凡还要了一瓶红酒。郑嘉琰听她讲在旧金山降落时遇到的险情,为她紧张了好一阵。听到她成功客串乘务员,协助旅客撤离时,郑嘉琰竖起了大拇指。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讲太多话,对退学的事更是只字不提,他们互相默契地把时间花在凝视对方上。
餐厅里柔和偏暗的灯光极富浪漫情调,欧阳梦凡眼波流转,美得让人心醉。音箱里飘出来刚好听得清楚的爵士乐,加强了这种感觉。说来也怪,爵士乐的曲调总给郑嘉琰一种被挑逗的感觉,一时之间,他把退学的烦恼忘得干干净净,一心只想着跟欧阳梦凡更进一步的可能。他已经不再是学生,欧阳梦凡也快毕业了,这让他感到某种束缚被解除了。他盯着欧阳梦凡看,情不自禁地想象着她不穿衣服的样子,随即他干咽了一口,举起了酒杯。
他们在微醺中走进了郑嘉琰住的小区,是欧阳梦凡提议要看看郑嘉琰住的地方。在公寓楼下时,欧阳梦凡突然停了下来。
“我想回酒店休息了。”她说。
“那我送你回去。”郑嘉琰好奇都已经到楼下了,她为什么不上去看看。他很想让他的室友们见见她,来小小地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他侧过头,借着路灯的光,看见欧阳梦凡阴沉着脸。可两分钟前她还高高兴兴的。接着他就发现了导致这一转变的原因。
下午他在公寓里收拾了旧物,为随时可能到来的离开做着准备。说来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留下了那件庆祝单飞时同学签名的白色T恤,扔掉了去年买的那条红色围巾,当时他买来作为圣诞礼物送给欧阳梦凡,也给自己也买了同样一条。
他记得他把围巾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但此时他才发现,围巾的大半截露在垃圾桶外。欧阳梦凡一定是看见了,而且正怀疑那是郑嘉琰扔掉的。
郑嘉琰想往自己脑袋来上一拳,他正要开口解释,欧阳梦凡已经迈步走了。他追了上去,却不知该说点什么,便一路无话地陪她走回了酒店。
她没有邀请他去房间,他只好止步于电梯口。电梯门关上后,一路上升,郑嘉琰傻傻地站着,直到电梯又降下来,几个陌生的面孔从他面前走过。
他跑回公寓,冲到楼下,准备把那条围巾捡回来,可他失望地发现那条围巾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一早,他便忐忑不安地来到酒店。欧阳梦凡出现在大堂里时,脸上已经不见了昨晚分开时的闷闷不乐。
她一见到郑嘉琰就笑出声来,“大叔,你怎么还没刮胡子?”
郑嘉琰摸着脸说:“反正也没人要看。”
“我要看啊,”欧阳梦凡说,“走,回你公寓,把自己收拾干净。带我四处逛逛,明天陪我去大峡谷,听说这里过去很近。”
隔着公寓的大门,他们就听见了激烈的争吵声。
郑嘉琰急忙开门进去,看见杨懿和赵普正动手跟两个陌生人打架,郑嘉琰和欧阳梦凡一起费了很大劲才把他们分开。
那两人深色皮肤,看样子像是印度人,讲着熟练但发音不准的英语。
原来这是两个新来的飞行学员。他们接到通知,被安排在这间公寓,填补章思成和郑嘉琰留下的空缺。但杨懿和赵普说什么也不同意。
那个粗壮的老阿姨管理员这时跑了进来。除去郑嘉琰他们到达的那天,这是她第一次露面。她生气地骂了一会儿,然后笑呵呵地说:“孩子们,这是个误会。”她转向郑嘉琰,“我猜你就是郑嘉琰,学校告诉我,你快离开了。”
“还没有,你看到了。”欧阳梦凡抢着说。
老阿姨上下打量了欧阳梦凡一番,收起笑容,眯着眼睛问:“那他什么时候离开?”
“也许他不走了。”欧阳梦凡气鼓鼓地说。
“你们可以一周后再来看看,”郑嘉琰也不客气地说:“但现在请你们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