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琰把自己捯饬干净，回到客厅时，看见杨懿正和欧阳梦凡聊得火热，赵普面色平静，但看见郑嘉琰出来时，眼里闪着羡慕的光。
郑嘉琰和欧阳梦凡闲逛了一上午，到午饭时间，欧阳梦凡指着一家SEVEN-ELEVEN，“我又困了，时差没倒过来，我想买点东西回酒店房间，吃完睡一觉。”
“好。”
两人走了进去。然后，他们看见了陈磊。他正从冷柜里往外拿啤酒——他一向嗜酒如命。
他转过身，看见了郑嘉琰和欧阳梦凡。一直以来，他在内心里对郑嘉琰有一种说不清但又确切存在的敬畏，那是从第一次在师大旁边的餐厅里跟他打架时就感受到的，他常常为此感到愤怒，他提醒自己，郑嘉琰不过是自己手下败将，他曾经掌握着他的命运，有机会让他大学毕不了业，只是为了当飞行员，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伪造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害怕郑嘉琰，但郑嘉琰即将退学的事实，让他终于在心理上占了上风。
他笑眯眯地走过来。几个月前，他们宿舍聚餐时喝光了所有的酒后，他还未过瘾，于是翻过公寓围墙，去背后的COSTCO买酒——为了抄近路——结果从墙头摔下来，额头磕在一块尖石头上，留下一道难看的疤。
欧阳梦凡看着那道疤，觉得他比去年更难看，也更胖了。
“专门来接郑嘉琰回国？”陈磊阴阳怪气地说。
“我不想跟一头猪讲话。”欧阳梦凡回击道。
“真羡慕他，这么快就能回国了，我还要在这苦地方再待几个月。”陈磊说。
郑嘉琰用冷峻的目光盯着陈磊看，刚才在公寓的事情已经让他一肚子火。陈磊被这么一瞪，心里又没了底气，而且欧阳梦凡在场，他更没法占口舌上的便宜。于是他准备见好就收，他若无其事地付完钱，得意洋洋地把啤酒装进那个波音飞行包。
两人回到酒店房间，一声不响地吃着三明治。陈磊就像一只恶心的苍蝇，破坏了他们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心情。
吃着吃着，欧阳梦凡眼睛就红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帝让陈磊这样的人当飞行员，而你——”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眼里满是委屈地望着郑嘉琰。
“那就去他妈的飞行员！”郑嘉琰板着脸，爆出一句脏话。接着，他就平静下来，他知道，他们不得不开始谈论彼此的未来了。
从昨天下午见到欧阳梦凡开始，一个念头悄悄钻进他的脑袋，到现在，那个念头看上去已经是个成熟的决定了。他把它讲了出来：“我决定回国后，自己申请来美国念书，今年如果来不及，就明年。”
欧阳梦凡被震惊了，感到难以置信，“你是认真的吗？”
郑嘉琰重重地点头，笃定地看着欧阳梦凡的眼睛，“梦凡，我爱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一瞬间，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欧阳梦凡的眼睛里滚落下来，滴在手中的三明治上。“可是，你是真心热爱飞行的。而且，你本该成为最好的飞行员。”
欧阳梦凡这副模样，让郑嘉琰认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他调皮地说：“我做什么都能成为最好的。”
欧阳梦凡止住了哭泣，她移到郑嘉琰身边，把脸靠在他肩膀上。听他继续说道：“本来我觉得失去了所有，可你的出现让我认清了，什么才是我最看重的。”
欧阳梦凡抱紧了他。
“我们还得分开一段时间，你如果再跟我提分手，我就当你间歇性精神失常。”
欧阳梦凡用拳头打他的大腿，终于破涕为笑了。吃完三明治，她突然希望郑嘉琰不要离开，并想象着他们间关系更进一步的可能。但郑嘉琰却站起了身，“你好好休息吧，下午我再过来。”
第二天，他们踏上了去科罗拉多大峡谷的行程，正要准备上车时，郑嘉琰的电话却响了。是刘景浩打来的。
“嘉琰，”刘景浩客气地说，“明晚你来我公寓一下，公司领导过来了，一起吃晚饭。”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好。”郑嘉琰说，同时因为意识到旅行无法继续而感到一阵失落。
欧阳梦凡用力握住他的手，“等事情有了结果，我们再去。”
“嗯，好。”郑嘉琰说，“反正最后结果已经无所谓了。”
晚餐时分，段总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刘景浩的公寓。
段振刚精神抖擞地走在最前面，身边跟着一个美少女，那是她的女儿。紧随其后的是刘景浩。之后是周正和秦风——上次过来处理章思成善后事宜的那两人。
顾启华走在最后面。他的视线一下就落在郑嘉琰的脸上。郑嘉琰感到脸上发烫，立刻躲开了顾启华的视线，此时此刻，顾启华是他最害怕见到的人。
赵普从厨房里端来一条清蒸鱼。刘景浩则把装着红酒的醒酒器拿上桌，往段振刚面前的高脚杯里倒上之后，又给他女儿倒上酒，之后是顾启华、周正和秦风。
餐桌上除了刘景浩的室友，还有陈磊、梅哲、赵普和郑嘉琰自己。赵普的出现令人意外，刘景浩请他来帮忙做菜，他竟然同意了。陈磊给其他人倒上了酒。
刘景浩以东道主的身份讲话了：“今天，我们有幸请到我们尊敬的飞行部总经理段总，总飞行师顾总，莅临寒舍。几位领导今天下午刚刚结束与波音公司关于购买787梦想客机的谈判，就马不停蹄地从波音公司总部西雅图飞过来，看望我们。我代表我们全体同学，感谢各位领导的关心！段总，您给大家讲两句。”
郑嘉琰心脏怦怦乱跳，段总会宣布对他的命运裁决吗？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真的对结果无所谓。
段振刚两手搭在桌面上，手指如同竹节一般。他说：“去年，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上海航空公司，订购了10架波音787飞机，成为787中国启动用户。头彩被他们抢了，没关系。我们诺南航空，这回一次性采购了12架！”
赞叹声平息过后，段振刚继续用他洪亮的嗓音说：“我们将拥有国内规模最大的波音787机队，现在的767飞机将被逐步替换掉。你们都是787的储备力量。未来我也将在787上退役。”他话锋一转，“中国民航大发展，可训练质量不能丝毫放松，几天前，我们公司在旧金山的事情，相信你们都听说了。飞行员把手动油门当成自动油门，油门被收光了，可心里还以为油门会自动加上去，简直是闻所未闻！”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一提到这事，他又生气了。“飞机严重低于正常下滑道，最后发现飞低了，只知道拼命往后带杆，却不知道加油门复飞，造成飞机弹跳，二次接地时，前轮先触地，再弹跳，第三次接地把前轮砸断了！”
他又拍了下桌子，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这样的飞行员，有一个，杀一个。我已经命令解聘他机长。所以你们，要好好学，好好干，只要本事过硬，五年就能当机长，翱翔蓝天！”
陈磊带头鼓掌，掌声在客厅里回荡。接着就是觥筹交错的声音。可对此时的郑嘉琰来说，越热闹，就越凄凉，什么787、767，跟自己又有何关呢？他从段总的讲话中，看清了自己的结局，他就是段总口中要被杀的人。
郑嘉琰本以为他的事情将作为至少一个议题，或者至少应该公布一下结果，可直到他认为饭局早该结束的时候，仍然没有被提及。他被完全忽视了。
陈磊成了饭桌上最活跃的人。他不停地向四位领导敬酒，首要目标自然是段振刚，其次是顾启华，周正。秦风扭捏地不愿意跟他喝，毕竟他俩风格差太多了。
梅哲同样不甘人后，但他酒量不如陈磊，便豁出去只盯着段振刚重点突击。他越来越认识到，像他这样资质平平，又没背景的人，跟大人物搞好关系，是何等重要。要不是跟TRUMP搞好了关系，他大概已经被停飞了。
郑嘉琰注意到，他们两人都是刘景浩叫来负责喝酒的——刘景浩跟自己一样，因为酒精过敏而满脸通红。他显然更愿意和坐在身边的段总女儿聊天喝饮料。而段总酒量极好，总是来者不拒，他属于那种酒越喝，脸越白的类型。
赵普原本酒量很好，但他宁愿把时间花在厨房里，尽管桌上还有足够的菜。郑嘉琰如坐针毡，他敬了段总一杯酒后，就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倒是没人来打扰他。最后他鼓起勇气，端起酒杯，来到顾启华身旁。顾启华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盯视着他，目光如电。
郑嘉琰与他的眼神短暂一触，便把视线压低到红酒杯上。这个最开始点燃他飞行梦想的人，如今是他最难以面对的。他觉得深深地辜负了他，尽管他不确定对方是否曾对他抱有期望。
“顾总，敬你！”郑嘉琰简短地说，然后一仰脖子，把酒喝了。
顾启华有些惊讶，他原以为郑嘉琰会说点什么的，至少该问问对他的处理结果。他也一饮而净，说：“明天早上，去航校。”
“好。”郑嘉琰回到自己的位置。
饭局持续了三个小时，看上去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在段振刚打了一个呵欠后，他的助理秦风站起来，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展现出一个男人不该有的妩媚。他说：“时间不早了，段总该休息了。到此结束吧。”
赵普在厨房里打电话。
周正附和道：“对对，明天早上还有正事，大家都早点休息。对了，班长，”他对刘景浩说，“明天上午九点，航校给我们预留了两架飞机，你们找两个飞得好的人，带我们段总和顾总飞飞，观观光。同时也展示一下你们的训练成果。”
“好，没问题。”刘景浩说。
“至于人选嘛，”周正瞥了一眼郑嘉琰，“按道理应该你们两个班长，可是考虑到郑嘉琰的特殊情况，就由杨懿代替他。”
“好。”刘景浩听到是杨懿，脸上有些不快。
周正递给刘景浩一个装满东西的塑料袋，“这是你父亲托我们段总给你带过来的东西，都是你喜欢吃的。”
刘景浩既开心又得意，“谢谢段总，谢谢周老师！”
陈磊喝得醉醺醺的，东倒西歪地抢去开了门，然后便惊住了。
门外聚集了二十来个人，他们安静地站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领头的人是杨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