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多久没有一起弹琴了，霁儿。”他低沉的声音响起，问她也问着自己。颜霁坐到他身边，当年白衣飘飘的乔轩羽，如今身着玄墨色龙袍，成为一国帝王。她有时甚至恍惚地分不清楚，乔轩羽是否真的存在过。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他转头在她耳边喃喃细语，温热的气息在她脸上拂过，染上一层红晕。
颜霁垂首靠在他肩头，“你真是……当初什么都教我。”
“我这是以弦代语，倾诉衷肠，只是当时你不懂。”翊玄微微一笑，好像又看到了她犯傻的样子。
“我怎么不懂，明明是你不懂……”颜霁不平地直起身，她给了他那么多明示暗示，他却一直在装糊涂，不肯接受。
琴声戛然而止，翊玄看着她，仿佛能看到她心里的委屈。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却被屡次拒绝，她的伤心他怎可能视而不见。
“不是不懂，而是不敢。”他定定地望着她，曾以为永远不会说出来的心事，终于随着一声叹息从心底破土而出。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愧疚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是我太懦弱，差点失去了你。”
颜霁伏在他怀中，那些懵懂与挣扎已经过去了，所幸的是现在他们在一起。哪怕路的尽头是天翻地覆，此刻尚且安好。
“如果回到那个雨夜，你还会再为我弹一晚凤凰游么？”她出神地问道，当她听着冷清凄惨的雨声无法成眠时，他会用乐声陪着她么？
“傻瓜，我都已经在你身边了。”翊玄搂着她，“还弹琴做什么。”
颜霁瞪了他一眼，他倒是头脑灵活，就是不解风情。翊玄见她不满的样子，笑了一声，“你若想听，我弹就是。不过这样整天闷在宫里对你身体不好，穆国的会盟是个散心的好机会，与我同去如何？”
颜霁不由犹豫了起来，“我是担心……”她不想说出那个名字，打破这宁静的气氛。
“誉彻不在邀请之列，这次会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翊玄三言两语打消了她的顾虑，“我们只管游山玩水，不会有人碍眼。”
颜霁无奈地笑了，如果誉彻听到这话，不知该如何咬牙切齿了。不过誉国和穆国相隔十万八千里，他就算再气，也没有办法。
翊玄将朝中的一切安排妥当，命右丞相齐浩禛暂代政事，齐浩禛是他从恒州带来的心腹，栽培多年，如今坐上右相的位子，为人处事都深谙翊玄的心思。
礼部侍郎崔皓随行，陪同帝后启程赴穆国之约。出城那天，盛大的仪仗从正宫门鱼贯而出，百姓争相上街观看。原本有些萧瑟的秋季变得热闹了起来。太安之役一度让这个国家沮丧不已，这次圣驾隆重出行，看来是胜券在握。百姓们放下心来，太子充其量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如何妄想斗过皇上。
“一路往西，就是荒莽山林。过去每年我都随父皇来此秋围狩猎，晚上和群臣击鼓饮酒，大醉方归。”翊玄撩开车帘，外面的景色渐行渐开阔，金黄赭红的叶子层层叠叠，风吹过带起翻涌的波浪，壮阔绝美，让人心胸宽广起来。
颜霁和他并肩坐着，被外面的美景所吸引。这个陌生的地方承载了他的童年，让她也感到亲切。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冉冉如明星的翊章，骑高头骏马被前呼后拥，身后的侍卫们提着捕获的猎物，一行人谈笑远去。
“听说翊国尚武，到此可见一斑。”她感慨着，太上皇如今深居简出不问政事，但过去也是个英姿飒爽的马上帝王。翊国人恪守传统，男儿不论贵贱文武，最先接触的就是射御。只有贵族的公子才会继续学习礼乐书数。而誉国正好相反，皇室的儒雅之风感染了百姓，诗书礼乐风行于世，武道是贵族闲暇的消遣。
“正是因为翊国尚武，贵族一般都军功显赫，加上没有正规的科举制度，无论是凭文治还是武功，寒门都无法跻身朝堂。朝政把持在少数人手里，颁布的政策和百姓的需要大相径庭，以致四年前吞并的周边七个小国，翊国至今都无法消化为已用。”翊玄叹了口气，这是登基以来压在他肩头的巨石，他每天心心念念的，就是调和贵族寒门的关系。
“今年的科举已经开始，一切顺利的话，你回来就可以举行殿试，选拔合心意的人才。”颜霁安慰道，作为皇上他没有一天真正地轻松过。
翊玄执起她的手，歉然地笑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又说到那该死的皇宫了。”他的声音很低，颜霁还是笑着捂住他的口。外面耳目众多，听到皇上诅咒皇宫“该死”，不知会如何瞠目结舌。
离开了京城，离开了翊国的地界，就放松了许多。翊玄和颜霁弃车骑马，并辔而行。往西地势渐渐下沉，一望无际的平原低壑被夕阳成金红，风卷起细沙如霰雪飘飞。
“看大漠落日的愿望，提前实现了。”翊玄朗然一笑，信马由缰。
“你休想敷衍了事，这只是走马观花罢了。”颜霁不以为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过是路过此处，她要的远不止这个。
“你想怎样？”翊玄抬起笑盈盈的眸子，温柔如一泓秋水，映着天高云淡，让人沉沦。
颜霁心里一动，避开他的目光并不回答，提缰向无尽的地平线驰去。翊玄打马跟上，两匹骏马在苍茫的大漠上奔驰，马上的人衣袂猎猎飞扬，如梦似幻。
颜霁回头见他已经追了上来，无奈地松了缰绳，她的马术是他教的，自然跑不过他，她的一切都由他塑造，她这辈子也别想逃脱了。翊玄赶到近前，伸臂将她从马上抱了过来，马儿长嘶一声，前蹄腾空，颜霁已稳稳地被他拥入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