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拦腰揽紧立着的他“下不为例。又伺候沐浴,又伺候穿戴、梳理的,要是被太后看见了,非得晕倒。我清楚,作为皇帝的女人,如何对待皇帝,有一大堆的规矩,一大筐的繁文缛节。如果一一照办,简直是明灭夫妻之间自然而然的情趣。我们虽然无须按部就班,但也不能过了。偶尔为之,就当给你学习的机会了。”
“是,我知道了嘛。我也只有对你会这样,正如你说,自然而然。这样就是想好好地爱你,总也爱不够,情不自禁。”
“嗯,为了我们两人世界的自由自在,自然不能有另外的眼睛盯着。明天,弄个门楣牌匾,命名紫萼轩,也就类似芍瑞轩了。除了固定专人,每天清扫、擦洗一次屋子、家具外,紫萼轩不准任何其他人进来。我们自己伺候自己,无须下人伺候,我也不习惯。当然,这些小事,我自己会处理好,你就别管了。”
她转过头,抬眼看着他道:“饭后,我们一起去太后那。别管谈论什么,你尽量不要插嘴,更不能为我帮腔。否则,我与太后之间,更难相处。作为婆母,对儿媳有天生的排斥性。你想啊,儿子本来是她一个人的,却被另外一个女人夺去了,能不排斥么?排斥的结果,就是挑三拣四,鸡蛋里挑骨头,从而对儿媳的言行,难以顺耳顺目。如果,双方有争执时,儿子再站媳妇一边,定然对儿媳倍增恶感。同理,作为岳父,通常很难真正接纳女婿。这是同性夺爱排斥性。有趣的是,公公看儿媳,越看越欢喜。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抬举。这是异性同爱吸引性。记住了,不要当面为我帮腔。”
他拉起她,从后面搂着“遵命,我的圣人,我的皇后。”
“阿徳,忘记‘圣人’这个称谓,我不习惯。”
“知道了,我们晚膳去,去我那用膳,好不好。这里,今晚来不及准备。”
“我猜,两个孩儿住在你那。因为张贤妃去世后,你不能塞给别人,要等我回来,是么?赵瑗已经16岁,冠礼后,就该有自己的住处了。赵璩也13岁了,抚养时间也有限。明天,就让兄弟俩都搬过来。我也应该尽点母后职责了。我们自己,有紫萼轩就够,寝殿,就给他们兄弟住。这样,可以吗?”
“当然,当然好,你本来就是老二养母。老大也早已过到你名下。你是理所当然的母后,是否住过来,都是母后。既然你不嫌麻烦,一起住过来再好不过。赵瑗立府,恐怕还要一两年,因为盖房来不及。还是等他成亲时,单独立府吧。这样,也好与你多亲近两年。”
“好!你真悉心,为我考虑得很周到。”
“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要是我们自己的孩儿顺利出生,该多好!真是天不我与。”
“他们都是我赵氏皇家后裔,一样的。自己生的又如何?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
他点点头,抓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饭后,吴央领着两个孩子,一手牵一个,跟着赵构,一家子来到慈宁殿。
俩孩子行礼后,吴央道:“赵瑗、赵璩,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们也可以称皇祖母‘皇奶奶’的,这样更亲切。现在,到皇奶奶身边去,叫一个看看。”
赵璩先跑过去,拉着太后的手“皇奶奶,皇奶奶。”语调撒娇。
赵瑗,慢慢走过去,也抓住太后另一只手“皇奶奶,这样叫,可以吗?”语调亲切。
太后伸出双手,搂过两个孙儿,笑眯眯道:“可以,皇奶奶,好听,奶奶爱听。”
吴央走过去,站在太后背后,伸手搭在她肩膀上“娘,我给你捏捏,会很舒服的。”
赵瑗马上站到吴央身边“母后,我来吧,你歇会。”
“嗯,母后不累,你站这看我做,听我说。以后,每次过来给皇奶奶请安,方便时,都要为皇奶奶揉揉按按。上了年纪的人,通常容易腰酸背痛。揉按一下,就能舒缓一些酸痛。”
说着,见赵璩也走到后面。便道:“你们兄弟看好,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感觉手下用半力就好。揉捏肩部后,沿着脊椎两边,弯曲四指左右滑动摁压,由上而下,直到尾椎骨上方。这样做完一边,再做另一边。摁压后,用手掌上下滑动地抚摸一下,就能舒缓被摁压的不适。再回到肩部,半握拳捶敲,也是用半力。垂敲后,也是滑动抚摸。接着,并紧四指,从肩部,由脊椎两侧,向下拉到底,反复几次,再抚摸几下,就做完一套流程了。如果再要,就是在小腿部位,同样地捏、敲、抚。这就是,按摩三步曲。”
她停止按摩,对两个孩子道:“明天,你们先在我身上试试,我感觉行了,你们才能给皇奶奶做。最重要的,就是按摩的时候,要有心、用心、专心。因为心手是否合一,效果是不一样的,所以不能做应景文章。当然,我现在做的,只是局部按摩,如果做全身经络推拿,那得做一个时辰,而且,经络推拿会很痛,你们就不要学了。好了,跟皇奶奶说再见,你们先回去读书。”
两个孩子走后,吴央开始张罗泡茶。
赵构道:“吩咐女使做吧,你歇会。”
“谢谢!还是我来吧,好吗?有时候,张口不如动手。”见赵构颔首,吴央继续。
太后的目光,跟随着她的泡茶姿势。一套流畅的茶艺动作,亲切悦耳的话语,芬芳的茶香,的确令人赏心悦目。淡淡的软金色茶汤,更是颐润齿香、清喉暖胃。
数道茶后,她自然而然地就茶说茶。说徽宗茶论,说武夷茶乡,说采茶、制茶、存茶、品茶,说茶人,说茶道,说茶叶与健康,说茶叶市场、发展前景。最后,回到徽宗茶论。阐析大观茶论,如何如何卓有见地,利国利民,影响深远。话里话外,对徽宗的溢美之辞,自然而然,没有故意讨好的感觉,听得太后心里很是舒服。嘴里却道“你光拣好的说吧,徽宗皇帝也有致命的不足。”
吴央和煦地微笑着“母亲,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多说几句。”她接而认真道:
母后,父皇才情没有错,错在皇帝的位置。如果他是个王爷,更会是历史上光芒四射、辉煌千古的文学艺术大才。遗憾他是皇帝,又放不下自己的文艺特长,而人的精力、时间是有限的,也就顾此失彼了。然而,徽宗朝,武力、国防虽然弱了,但经济文化的鼎盛,人民的相对富足、自由,社会的和谐、民主、文明,却是旷古空前的。如果没有外族的觊觎、入侵,这是一个理想的国度与家园。
遗憾,没有如果。只要世界上存在国家之分,战争就难以止息。因而,作为统治者,发展经济与强大国防,必须并举并重。只有国防强大,才能抑制战争,以战止战。只有国家安宁,才能发展经济。故而,两者是互为促进,相得益彰的。
是故,前人的教训是惨痛的,后人必须痛定思痛。而强大国防、弘扬文化的建设与发展,是要以经济实力、经济基础作保障的。那么,如何增强经济实力呢?不外节流、开源两个途径。而节流是有限的,开源才是无限的。
所以,我们英明伟大的绍兴皇帝,不仅坚强勇敢、百折不挠,以前所未有的无畏与胆魄,书写了皇帝下海的壮行创举。
这个创举,震撼了国内外,改写了历史发展的轨迹与前景。
这个创举,触发皇帝萌发了开通‘海上丝路’的伟大构想,接而定为重要国策。
海上丝路,具有划时代的伟大意义。使中国开启海洋之门,走向世界,沟通各国,也将中国丰富的物产,灿烂的文化,输出海外,远洋传播,从而形成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决策虽好,还得靠臣子实施,子民响应,才能化构想为现实。所以,我作为臣子也好,臣妻也罢,只好为此卖力、卖命地亲历亲为,去了这一年多。本来是想,乘此随航到各国去看看,也好知己知彼,心中有数,过个三五年再回来。可是,出发前夕,辛永宗赶到。让我觉得,凡事当有度,过了,可能负面影响太大。因此,只好乖乖地回来了。
母亲,我不是在对你标榜自己,此行非我莫属。有道是,知子莫若母,知夫莫若妻。我为促进海上丝路的进程身体力行,也就等同皇帝为此身体力行。
不然,决策是一回事,实施又是另外一回事。即,决策一句话,实施一串事。
皇帝的意图与决心,臣子们未必拿捏得准,也就畏首畏尾,凡事三请示四奏报,何况是开拓前所未有之路,也就犹豫多,顾虑多。这样,构想付诸实现,哪年哪月?
是以,母亲,为了你的儿子,我只能自告奋勇、一往无前。近20年来,始终呕心沥血、披肝沥胆,风雨无阻、一马当先。与皇帝、将士一起,是火一起闯,是水一起淌。回首自顾,尽心尽责尽职尽力。而问心无愧的同时,也自感活得很艰辛,很痛苦。
然,命苦不怪政府,为了辅佐皇帝中兴大宋,作为臣子,我责无旁贷;为了分担夫君劳心与压力,作为臣妻,我自然夫唱妇随,无怨无悔。
当然,也曾经抱怨我父亲,抱怨渊圣,干嘛让我成为秀女,接而成为皇帝的女人。嫁个文士,吟诗作赋、舞文弄墨。抑或嫁个儒商,象我爹爹那样的,多好啊!我更因为身逢靖康之年,发生天翻地覆的历史性演变而无奈。一夜之间,沧海桑田。当年的时势形成了,赵构成为承前启后、匡复赵宋的唯一人选,时代赋予他无可逃避与选择的皇家子孙之神圣天命。不然,只要可以选择,我一准与他一起山高江湖远,哪怕天涯海角,只求活得自在,活得轻松,活得潇洒。
说到这里,她叹口气道:
母亲,可能我话太多了。可我就想,加快增进你我彼此的了解与理解。今生,有福、有幸成为你的儿媳,就希望我们能够相处得有如母女一般。这是我,对你的最高期望,但愿不会是奢望。
母亲啊,你,拥有这么伟大的儿子;我,拥有如是鲜有的夫君,都是你我前世修来的福份。那么,就让你我共勉: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为了我们所至爱的这个伟岸的上天之子,各尽一份心吧!
因为,他不仅仅是你的儿子,我的夫君,他更属于国家,属于人民,属于这个时代。
至于我个人,只要他好,我怎样都行。假如他明天不要我这个皇后,我今晚就走。倘若他明天要处死我,我今晚就自尽。其他,更不在话下。
她悠悠地,说完这番话,已然满目泪光。对着太后深深一揖,默然离去。
赵构也被弄得衔泪欲滴,却没有跟出,坐那发呆。他已领悟了吴央晚膳前的话,如果他此刻扔下太后,紧跟出去,她的这一席话,就白说了。
因而,赵构无语,吴央智慧而精彩的一席话,可谓“治人先治心”之高招,不仅对她们婆媳关系的相容,是个好的开头,也又一次激他心潮翻涌、思绪万千。
太后也默然,她需要静静地“消化”。
这等学识、能耐、口才,面面俱到,侃侃而谈,如此掏心掏肺的真诚袒露,的确深深触动了她。儿子说,不仅第一谋臣吕颐浩曾经给予“大宋第一女子”的评价,而且见过她的朝廷大臣,在不知道她是女子的情况下,没有不赞其文武奇才的。
此言不虚啊,单看她对徽宗皇帝的评价,一针见血的批评,却包裹着恰如其分的褒扬外衣,让她这个徽宗的女人,听了舒服而折服。
难得的是,她毕竟是女子,要象男子一样不惧刀山火海一起闯,不辞山重水复千里行,原来为了肩负特殊使命的夫君,怎样都行。
这样的儿媳,对婆母的最高期望,请求当她女儿看待。好吧,尽力吧。
她说的对,有这样的儿子,那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如果,皇后不高兴了,皇帝也就不高兴了。他们如此恩爱,做母亲的,应当欣慰才是
足足各自心理活动而沉默了数刻钟,赵构才听到母亲发话。
“皇帝,孩子,你去休息吧。你的皇后是辛苦了,你去陪陪她吧。你不用担心,我会尽量当她女儿看待。我要看书,你不用陪着我了。”
赵构起立“那孩儿告辞,母亲看书别看太久,会伤眼睛的,早点歇息。”
“知道了,去吧。”
赵构一揖,慢慢走出。一出大门,简直小跑般,直奔中宫绛萼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