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泠烟一手端起那碗莲子羹,状似朝嘴里喂了去,眼神,一直凝注在吴嬷嬷身上。
吴嬷嬷低着头,撇去心下莫名的不安,安慰着自己,不过就是个六岁的孩子,装模作样罢了,有何可怕之处?
“当啷!”地一声,碗落在地上,汤水四溅。
这一声,也重重砸在了吴嬷嬷的心上,那汤水,也溅在了她的衣摆上。
她“啊呀!”一声,朝后退了一步,随即看向皇泠烟:“殿下这是做什么,就算不喝,也别糟蹋了啊!”
皇泠烟瞧着直挺挺站着的吴嬷嬷:“阿嬷这是在说教本殿吗?”
吴嬷嬷这才发现皇泠烟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知道今晚怕是成不了事了,便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殿下息怒,老奴失言。”
看着自己的奶娘如今跪在地上,皇泠烟的心里也不好受,她抱着一丝希冀地问道:“阿嬷,你可有什么事情想要说?”
吴嬷嬷的眼光闪了闪,莫非皇泠烟瞧出什么端倪了?不应该啊,她再聪慧,也还是个孩子:“殿下,老奴没有什么要说的。”
若风本就有些放不下心,便挣开了若雨朝主殿走去。不曾想刚靠近主殿,便听见碗砸落在地的声音。
她心下一紧,疾步走了进去,一眼,便瞧见跪在地上的吴嬷嬷。
皇泠烟闭了闭眼,掩去了眼中的失望:“若风,你来的正好,”若风福了福身:“殿下请吩咐。”
“本殿身子不适,传宫医。”皇泠烟冷然道。
若风虽然心下疑惑,却还是快步走了出去。
若雨方才也跟着走了过来:“姐姐,出了何事?”
若风摇头:“不知道,殿下说她玉体违和,让传宫医。你速去禀告陛下,我瞧着,事情不简单。”若雨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立时朝御殿小跑而去。
吴嬷嬷自皇泠烟吩咐若风传宫医伊始,便白了脸色。她猛然蹿起身来向外逃去,这身手,竟是如此迅捷。
皇泠烟没有出声,只是凝视着地上的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吴嬷嬷倒退着一步一步走了回来,双腿打着颤,她的脖子前,紧逼着剑锋。
皇泠烟似乎有些疲乏地看向执剑的少年:“常尧,请阿嬷坐下吧。”
常尧踢过一个凳子,剑按在吴嬷嬷的肩上,迫使她坐了上去。
“把剑收了吧。”常尧依言还剑入鞘。
宫医很快便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皇阮。
皇阮本来已经准备歇下,一听若雨禀告小烟殿似乎出了事,皇泠烟还传了宫医,便心急如焚地赶了过来:“泠烟,出了何事?”
皇泠烟自软榻上下来:“儿臣见过母上。惊扰了母上,是儿臣的不是。”
皇阮将她扶了起来:“别跟本宫说这些虚的。宫医,来看看殿下怎么了。”
跪在一边候着的宫医急忙上前而来。
“不必。”皇泠烟开口:“宫医,你验验地上这碗羹汤便是。”
随即,皇泠烟将皇阮安置在软榻上,自己立在她的身侧。
皇阮瞧着洒了一地的汤水与被常尧看坐着的吴嬷嬷,便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
宫医单膝跪在地上,从布帛中取出一根银针试了试,并无异常。随即他拿一团棉花蘸取一些,仔细嗅了嗅,不由得变了脸色。
他将另外一条腿也跪了下去:“启禀陛下,殿下,此羹汤中下了摄魂蛊。幼年时种下子蛊,长此以往,便能逐渐凭借母蛊控制殿下的心神!”
殿中安静异常,落针可闻。
“吴嬷嬷,”良久,皇阮轻声开口:“你怎么还有脸,好端端坐在那里?”
皇阮的语调轻柔,似乎并没有动怒,然而无形的威压,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扑通!”吴嬷嬷自凳子滑跪到地上,哆嗦着嘴唇,却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皇泠烟的小脸也笼罩着一层寒霜,但这面寒却远远比不上心寒。
她不明白,从小待她极好的阿嬷,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想到皇阮对她说的,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要留两分心眼这句话,她的嘴角向下撇了撇:
“阿嬷,本殿方才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常尧昨日便告诉本殿,说阿嬷你前些日子借出宫采买之际,鬼鬼祟祟见了身份不明之人。本殿想着,或许只是阿嬷在宫外养了一个老相好......”
“咳咳...”皇阮轻咳两声,养老相好这种事,从女儿嘴里说出来,终归有些不妥。
皇泠烟继续道:“本殿没有过多在意,直到亥时前,常尧来告诉本殿,你在本殿的莲子羹里头搁了什么......阿嬷,母上与本殿自问,待你不薄。”
吴嬷嬷依旧哑口不言。
皇泠烟轻点眉心,只觉头疼。她看向皇阮:“母上,此人如何处置,但凭母上做主。儿臣...儿臣有些气闷,出去透口气。”说罢,福了福身,疾步向殿外走去。
“常尧,”皇阮唤道:“跟上殿下。她现下心里不舒坦,别出什么岔子。”
常尧领命追了出去。
皇阮有些冰凉的视线落在吴嬷嬷身上:“是林生让你做得吧,你自己交代清楚吧,本宫念在昔日情分上,也不愿意对你动刑。”
皇泠烟一路疾走,最后干脆提起裙摆小跑起来,一气,跑上垂月宫城楼的最高处,坐在了城墙上,抱着城垛。
常尧跟过来,入目便是那单薄娇小的身影。
他低声遣退了巡夜的士兵,捏着一条大氅,盖在皇泠烟的肩头:“殿下,此处风大,小心着凉。”
“常尧,本殿还是不愿意相信,对本殿动手的人里,会有阿嬷。”这声音低缓,常尧清楚地感受到了其中,她压制着的颤抖。
他有些心疼,皇泠烟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应该无忧无虑地长大,是家里长辈捧在手里的千金。
然而,偏偏她是皇家的子嗣,偏偏,她是太女。
“殿下若是心里难受,还是哭出来得好,此处没有他人,殿下何必强撑着?”
皇泠烟没有出声,但是常尧却看见了大氅下,她微微耸动的身子。
这是皇泠烟长到现在,第一次如此失态。
月凉如水,常尧安安静静地守在皇泠烟身后。
对灯儿的两个更夫互相晃了晃灯,鼓楼钟响,此时已是丑时。
宫道上,常尧稳当地抱着怀里已经沉沉睡去的皇泠烟,一路朝着小烟殿漫行。
道边的侍女侍卫们,皆恭敬地福低身子,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小烟殿——
常尧低声道:“陛下恕罪。殿下方才在城墙上坐了许久,属下发觉殿下许久不曾挪动,方才发现殿下是睡过去了,只得将殿下抱回。”
皇阮自常尧手里接过皇泠烟:“辛苦了。今日也多亏了你,泠烟才没有中计。”
常尧道:“也是殿下自己,觉出了不对劲,才让属下警醒着吴嬷嬷。”
皇阮将皇泠烟轻轻搁在榻上:“这孩子,敏锐地让本宫心疼。”
常尧没有接话。
皇阮唤了若风进来:“好好守着殿下。常尧,你也下去歇着吧。”
“是,陛下。”两人答道。
皇阮最后轻柔地在皇泠烟额上落下一吻,便起身,回了御殿。此番吴嬷嬷一事,让她明白,林生在垂月宫中的爪牙,或许还没有剔除干净。
皇泠烟如今还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即便有常尧护着,也容易出事,她不能再心慈手软,顾念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