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次等军团的统帅,卫青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级别的敌人,他们本应留给更彪悍的霍去病军团来收拾的,更加出色的将领与士兵都不在自己这边。不过卫青还是掌握了一项霍去病不太看上眼的战略资源——武刚车。这是一种兼具运输、储运、防御与攻击属性于一体的老式战车,看似笨重但相当实用。也实在难为大将军了,千里迢迢的把这些笨家伙从长安拉到漠北,但卫青很清楚,有了这些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已然立于不败之地了。
四千乘武刚车迅速首尾相连,排成一个环形工事,弓弩手躲在武刚车背后,如同藏身于堡垒之中。
赵信看到这一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这玩意实在太克制骑兵了!射也射不穿,冲也冲不垮,贸然闯进车阵的射程很快就会被当做移动箭靶射成刺猬,这仗还怎么打?
卫青敏锐的捕捉到敌方主将的犹豫不决,令旗一展五千轻骑兵夺阵而出。赵信见状一咬牙一跺脚,一万匈奴铁骑硬着头皮怼了上去。
双方交兵之际,忽见西北山谷中一股妖风骤起,瞬间白昼如夜,天地间飞沙走石,凄风呼号。匈奴兵见沙尘暴起,纷纷四处躲避。卫青见状急令全军兵分三路,迎着大风沙从左右两翼包抄合围。
远在指挥大帐的伊稚斜单于遥望阵前风沙四起,突然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竟趁着天色不明只身带了几十名随从沿翁金河仓皇逃逸了。
汉军虽然及时包围了单于主力部,但并不具备足够的实力完全啃掉这块硬骨头,这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双方死伤惨重,匈奴兵最终败逃。
卫青从俘虏口中得知伊稚斜单于已先行逃逸十分震怒,亲率三千轻骑兵沿翁金河一带追击,可惜奔袭了两百里仍未发现踪迹,悻悻而归。伊稚斜这次逃跑的很彻底,连匈奴兵都找不到他们的大单于跑到哪里去了,这种无政府状态一直持续了将近大半个月。
卫青的震怒是有原因的,因为他的部队成色远不如霍去病的精锐兵种,战斗力稍显不足,在决战有利条件下也只是跟单于主力军打了个平手,杀敌两万余,自损一万七,这样的战损比在计算军功时并不出彩。当然,如果能生擒或剿杀伊稚斜单于本人,军功会产生质的飞跃。伊稚斜似乎深谙这种计算方式,提前把最重要的一步棋藏在兜里,致使卫青功亏一篑。
另外,按照最初的部署,迂回包抄的前将军李广跟左将军赵食其,刚好应该出现在燕然山大后方,翁金河的上游,正好截断单于军的后路,完成合围与收割,但他们人呢?!
李赵援军此时还在古尔班赛汗山的山沟沟里像迷途的羔羊一样到处乱窜。所谓的东线迂回在地图上只有一个箭头的距离而已,理论上先左拐,翻过一座小山坡,然后再右拐就到了,而实际上,他们就像可怜的蚂蚁一样,要从一座山头爬到另一座山头,不迷路才是奇迹。
不久斥候来报,在阗颜山信城发现匈奴兵的粮草大营。满腔怒火的卫青迅速带兵攻下阗颜山,将粮草大营付之一炬。
相比较翁金河畔葬送的两万骑兵,这场大火更令伊稚斜单于伤心欲绝。本来匈奴人并没有刻意储存粮食的习惯,一向打到哪吃到哪。自从来了赵信,开始大段大段的照搬照抄汉军的战术思想,为了打赢这场持久战,第一次煞费苦心的把近十年的口粮都聚拢在阗颜山上,以为长久之计。万万没想到,一场无情的大火令本就不富裕的游牧民族雪上加霜。
卫青在放火回来的路上,终于在阴北草原遇见了行色匆匆的李广与赵食其。两人在古尔班赛汗山区盘旋多日,始终找不到合军的出路,不得已,只好重新退回出发地,又沿着主力推进的方向跟了上来。
当此时,卫青的内心充满了悲悯与同情,尤其是对老将军李广。因为按照汉朝法度,失期当斩。纵使网开一面,恐怕也要贬为庶民。他考虑了很久,特意让刀笔吏带上几坛美酒送到李广帐中,以示宽慰,并了解失期的原因,好总结上报。
跟随我的校尉军士都没有错,是我自己迷失了道路,我自会向皇上请罪。李广轻描淡写的搪塞了几句,就不愿再作任何的解释。
卫青很不满意,他不能把这段话原文照抄上奏给天子,否则他自己遭申斥不说,李广恐怕还要罪加一等!这个老将军啊,犯起混来实在太让人头痛了。卫青无奈又遣刀笔吏前去质询,措辞较之前稍加严厉。
李广自知理亏,干脆闭门谢客,直接将刀笔吏拒之门外,独自一人在帐中喝闷酒。
黄昏时分,他拎着一壶酒踉踉跄跄走出营房,百无聊赖的一路向西,在一处荒原之巅盘膝而坐,任由夕阳的余晖洒满全身。秋风抚面,竟有刺骨之痛。
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教导我,要成为像先祖秦名将李信那样的大人物。我没有见过他,可我不止一次听过他的丰功伟绩,他率兵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燕太子丹,为秦国霸业奠定了基石。
从此以后,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要成为比先祖更优秀的人物,为汉室扫荡整个天下!
可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守雁门,守陇西,守朔方,守北地……在我最好的年华这个国家一直被动挨打,而在需要我冲锋陷阵的时候却又垂垂老矣,时光从不肯对我温柔以待,历史的画卷更不愿为我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为天下人舍却生死,可怜天下人竟还都以为我为名利羁绊。
再不能临阵杀敌了!悠悠苍天,何薄与我?
手中宝剑寒光骤起,远山,残阳如血。
“我所看到的李将军,老实厚道像个乡下人,开口不善讲话,可在他死的那天,天下人不论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都为他尽情哀痛。”——很多年以后,一位被尊称为太史公的老朋友在他的日记里留下了这样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