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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情窦的叛逆

赵焱锦早早出门上班,满脑子都是赵石涛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先吃饭再想别的吧!”行至半程竟真的有些饿了,加上酒后的口干舌燥和没有睡踏实的脑袋发胀,一阵恶心突然袭来。赵焱锦摸摸口袋,刚发的3600元工资让他找回了一些底气,四下张望,周围的小商店还未开门,他只好硬顶着头晕眼花继续往前。当他站在信合大厦楼下的时候,神情恍惚,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顺从了“安排”。

信合,也就是农村信用合作社的简称,老百姓习惯的称其为信用社,自1923年引入我国后也有87年的历史了。在赵焱锦还没有进入信合系统工作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些名词早留在了历史书里,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劳动人民用自己的智慧与实践,使信用社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即便是在今天,它依然占据着农村金融市场的大半壁江山。就拿伊城信用社来说,存贷款规模已远超辖内其他金融机构之和。

但信用社大都由各地自发组建,缺乏大型商业银行那般统一化、标准化、制度化的管理,所以在越发激烈的金融市场竞争环境下发展仍显滞后。1959年之前,农村信用社处在组建和发展阶段,这一时期各地区纷纷自发组建,虽然坚定的保持了其集体所有农村合作金融机构的属性,但也决定了其从根本上分散的体制。之后,在计划经济的大背景下,农村信用社成为计划经济体制下农村筹资和分配的主要渠道,然而这也使其陷入了反复和停滞阶段。

1980年以后,农村信用社更是交由农行代管,看似成立了县级联社,施行两套编制、两本账薄,却还是因为没有绝对的主动权而错失了改革开放后的黄金发展时期。终于在1996年,国务院召开农村金融体制改革会议,颁布了《关于深化金融体制改革的决定》,农村信用社才正式脱离了与农行的行政隶属关系,开始恢复合作金融性质,并由中国人民银行对其进行监督和管理。

对信用社来说,这是历史性的机遇,也是历史性的挑战。追根溯源,长期混乱的外部关系导致其产权不明晰,产权的不明晰又恶化了其内部的管理,县级联社虽然早就成立,对村镇级信用社却没有实际的约束力,因为村镇级信用社拥有独立法人资格。各自为政的年代,老百姓贷款往往是“贷四返一”,不良资产如同一颗定时炸弹威胁着整个农信系统的健康发展。

华东地区率先探索了三种创新模式:即以县为单位统一法人的县联社模式、组建农村商业银行模式和农村合作银行模式。可这三种模式并不适用于经济发展落后的中西部地区,2003年6月,国务院再次召开改革会议,并印发《关于深化农村信用社改革试点方案通知》,提出经济比较发达、城乡一体化程度比较高、信用社资产规模较大且已商业化经营的少数地区,可以改组股份制商业银行;人口比较稠密或粮棉基地的县(市),可以县(市)为单位,将信用社和县(市)联社各为法人改为统一法人;其它地区,可在完善合作制的基础上,继续实行乡镇信用社和县(市)联社各为法人的体制。

2005年伊城信用社依托伊城经济的繁荣顺利的统一了法人,各村镇级营业网点的独立法人资格被收回,王林虎也从一个形同虚设的联社主任,成为了伊城信用社正经八百的理事长。在王林虎的领导下,信用社与煤炭企业修好,效益翻番,不良资产也得到了抑制,这也为2009年的改制准备工作奠定基础。赵焱锦有一眼没一眼的翻看着单位的画册,竟然读出了许多他之前并未了解过的历史,他想起自己在众多考试中选择信用社的原因,正是因为看到了信用社向股份制商业银行改制的历史性机遇。

选择是选择,眼光是眼光,具体到日常工作,赵焱锦的表现并不出色。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他,自诩是个百里挑一的人才,可面对一个个“难缠”的客户,一组组“婆婆妈妈”的数字时,他的才华被无情地碾压了,而且每个月的业务指标更像是催命鬼似的追在身后,让他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赵焱锦来的早啊!”

“丽姐早。”赵焱锦一听就知道是胡丽,头也没抬的应了一声。胡丽是赵焱锦的顶头上司,小微贷款事业部的负责人,这个刚刚35岁的女人,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她从基层柜员干到网点会计只用了三年时间,会计岗位呆了不到两年便凭借出色的业务能力荣升为网点负责人,在改制的关键时期,小微贷款事业部成立,别人还没反应过来联社成立这个部门的意义时,她已经主动请缨担纲重任了。赵焱锦欣赏她的工作作风,可一想到她那张永远絮叨的嘴里吐不出一句真话的样子,便又心生厌烦。

“这个月任务怎么样了?”女人慕强,女强人则更甚,胡丽见手下员工没精打采的样子,顿时有些来气。赵焱锦听到任务就头大,哪还能意识到这是胡丽在发泄不满,他不合时宜的说:“这个月放款一户,金额捌万元,昨天调查了两户,今天可以上审贷会。”胡丽撇了一眼冒着傻气的赵炎锦,断定这小子没什么背景,这些年胡丽养成了看人下菜的习惯,见赵焱锦这般白痴的回答自己的提问,更加严厉的说:“还好意思说!就算你今天这两户没问题,离目标还差的远呢!18号了爷们儿!没有脸吗?每天还跟着王月,你看看人家!”

看着胡丽一脸嫌弃的离开,赵焱锦瞟了个大白眼,嘟囔了一句:“你是觉得理事长是她爸!”赵焱锦与王月交好,他不愿在任何时刻表达对朋友的不满意,可说到任务,他有些无能为力。业绩的落后,并不是简单的努力就可以扭转的,近些年伊城信用社虽然发展向好,可在百姓心中仍然有历史残留下的阴影,比如贷款的回扣问题。再加上土生土长的农村金融机构,向来不注重包装自己,小微贷款事业部成立的初衷是要改变传统的信道结构,要优化资产质量,要迎合年轻客户,可它的理念变不成花枝招展的营销噱头,年轻人也因此被各大商业银行越来越漂亮的银行卡等年轻化的产品所吸引走了。

想到这里,赵焱锦觉得单位应该专门成立一个市场企划之类的部门,这样像他一样的小微客户经理就不会被当做传销人而屡遭冷落了。改制,是一项全面的工作,他不仅要优化内部结构,创新产品,更要在理念上有所突破,如果一味的按照传统发展模式,年轻客户将进一步流失。毫不夸张的说,伊城信用社引以为傲的存贷款规模是靠人情堆砌起来的,没有积蓄、没有社会关系牵绊的年轻人是不会成为选择来到信用社的。根据画册数据不难看出,30岁以下的客户,只占到伊城信用社客户总量的7%.

就在赵焱锦一筹莫展之时,同事们陆续来到了办公室,闲言碎语开始占领这篇清净之地。

“我昨天接手的那个客户,超级奇葩,问我贷3000块钱怎么办手续。”

“我倒是有个30万的,你要的话给你。要不是昨天正房太太大闹一场,我都不知道那孙子给我的结婚证是他和小三的假证。”

“这只能说明人家和小三是真爱。”

“真爱个屁,他是想把贷款放小三身上,套住小三,自己拿钱跑路。”

“你说就这行情,怎么完任务呀。”

“谁让咱没有个好爸爸呢。”

“赵焱锦,你不是和王月搭档吗?怎么人家也没照顾照顾你。”

赵焱锦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恰在此时,王月走进了办公室,闲话也戛然而止。赵焱锦很讨厌被参与闲话小组,可是有时也能听出一些重要的信息,所以,他不参与,但很配合,如果有人说到动情之处,赵焱锦笑的比谁都欢,他深深地知道,这是和同事处好关系的关键。见到王月坐下,赵焱锦走了过去,背对着大家和王月撇了撇嘴:“和我去接个客户申请吧”,王月知道这是赵焱锦善意的拯救,于是起身和他走了出去。

王月当然知道自己在同事口中得不到什么正面的形容词,刚出门便气鼓鼓的和赵焱锦抱怨:“你说他们怎么这么烦,不好好完成任务,每天就知道说别人闲话。”赵焱锦听多了这些牢骚话,也没有搭理她,只是说了句:“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一新地方。”赵焱锦好吃,和王月搭档以来免不了在外面搭伙吃饭,久而久之,这句“还没吃饭吧?”像是有了魔力,每次王月听到,都会气消一半,可此刻她突然想在这个好搭档面前任性一次:“你怎么就知道吃,你看我的脸,和你搭档这两个月,我都胖了一圈!”

刚刚受了气的赵焱锦,哪有心情去揣度这眼前人的心思,直截了当的说:“差不多得了大小姐,要我说呀,你得心宽点,你任务完成的那么好,我都嫉妒你,别说别人了。再说了说闲话是人的天性,小孟每天和彦希在一起,背后不也说他口臭嘛。”家庭优渥的王月,在外人面前是难得听到直面批评的,赵焱锦越是不耐烦的指责她,她越是觉得这个男孩子与别人不同,于是,放下了不快,亲昵的说:“那你今天要请我吃顿好的,你买单!哼!”

“好!”

等到赵焱锦与王月回到单位,裴子昂已经在大厅等候。

本已轻松了心态的赵炎锦,看到裴子昂热情的与自己摆手示意,无明生出了一团怒火,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这第一句话,胡乱的差使王月过去招待,自己却从侧门溜回办公室。他期望着可以用片刻的逃避来缓解一下那不知是怨恨还是尴尬的情绪。不及他坐定,那声“轻点”再次刺痛着耳朵,赵焱锦只好胡乱拿了一沓贷款申请表往楼下走,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安慰着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只是胡乱猜测罢了,况且林夏从来就不属于他,此刻的百爪挠心,无非是在和自己的回忆较劲,他苦笑一声,恍然大悟,不管昨晚睡在裴子昂身下的是谁,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焱锦尽力调整好心态回到两人身边时,这对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已经像是吵了一架,别别扭扭的坐在那里,谁也不愿多看对方一眼。见到赵焱锦,王月快人快语的站了起来:“赵焱锦,这个客户我接待不了,你找别人和你调查吧!”裴子昂想说些什么,可看到自己的二哥心不在焉的样子,回想起昨夜那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赌气似的闭上了嘴。“怨我没和你说清楚,这是我发小裴子昂”,赵焱锦一边解释一边掏出香烟,想要用这种简单的方式安慰无辜的裴子昂,裴子昂却先他一步递来一根,赵焱锦没有多想接了过来,“他今天来是想和我……”

“赵焱锦,你别忘了我们的信贷服务宗旨!”见赵焱锦庞旁若无人的接过了烟,王月气呼呼的指责了一句。在办公区域,这样的宗旨是不可能违抗的,赵焱锦赶忙退回裴子昂的好意,讨好王月:“没忘没忘,不抽客户一支烟,不喝客户一杯酒,这不是朋友嘛?”裴子昂愣在旁边,觉得受到了冷落,加上王月眼神里对自己的不屑一顾,登时有些不爽的说:“烟酒不分家懂不懂?我们是哥们儿抽一根烟怎么了?二哥,我今天是冲你来的吧,你说你让这么个人和我说什么废话,一过来就问我‘姓名,电话,家庭地址,工作,收入,效益如何’,谁他妈受得了啊?她以为自己是谁呀她?”王月没有经历过这般争执,也不愿经历这般丧失理智的愤怒,除了离开她不知所措。

赵焱锦看到自己的逃避引来如此误会,硬着头皮上前拉住王月,连连道歉:“对不起,今天是我没有安排好,给我个面子呗,我朋友还在这呢。”王月听了这话,突然回头对赵炎锦说:“我就是你同事,我能给你什么面子?如果是别的客户我该怎么配合怎么配合,如果是他,请原谅我也无能为力。”赵焱锦知道这是触犯了王月的逆鳞,不再强求,灰溜溜的回到裴子昂身边。裴子昂见赵焱锦骚眉搭脸的回来,自知刚才的表现有些失态,赶忙往回找补:“二哥,你这同事脾气也太怪了吧,你那暴脾气平时怎么受得了她的?”

赵焱锦突然有些疲于应对眼前的繁杂和琐碎,只好面无表情的对裴子昂说:“你先回吧老裴?我也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了,昨晚的话容我再想想,你愿意投资什么,你自己拿主意。”裴子昂也不再挽回,临走前失望的说:“二哥,今天的事儿算我对不起你!你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失眠引发的昏沉再次蔓延到天灵盖,赵焱锦拖着疲惫回到办公室,他不愿再去谄媚王月,径直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将身体蜷缩在小小的格子间,思绪又飘忽回到从前。

虽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赵焱锦还是鲜少能看到林夏,因为林夏她们是不允许进入后门的。只是偶然有过一次,林夏吃过午饭,端着一大摞碗筷从前门走来,赵焱锦看着她那纤细的胳臂心中不忍,上前帮了一把,两人相视一笑,没有言语。可这个笑魔力太大了,赵焱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前门的世界有了好奇,因为他对这个笑颜如花的女孩儿很好奇。

幸好那个时候高考刚刚结束,否则赵焱锦的人生轨迹怕是也要因为这倾城一笑而改变了。在别的同学都开始去网吧,去旅行的时候,赵焱锦的心里开始惦记起那个前门的姑娘。一放假齐雪梅就计划将他送到北漳村老家,可他一再坚持说要等到报完志愿再去,齐雪梅觉得他是想和附近的同学玩儿,默许了。

一日午后,赵石涛和齐雪梅带着赵锐锦出了门,听他们说是托人给老大在煤矿找了份工作。赵焱锦终于可以借此良机,透过前后门中间的两扇小小窗户,窥探一下那个陌生的世界了,他心里倒也没有过多龌龊的想法,他只是期望着能够遇到那个叫林夏的女孩儿。可前门的世界,并不太平。

“你们说这个林夏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诡计,老板娘对她那么偏心!”

“就是嘛,你说这都来了一个月了,也不让她接待客人,每天就在下面晃晃悠悠的啥也不干。”

“哼!也不知道是给老赵养小老婆,还是给自己养儿媳妇,护的那么紧。”

“不想活啦?让老板娘打死你!”

“听见怎么啦,还他妈不是得靠我们赚钱!”

“就是!就是!那个傻老四最近没怎么来找我,你看她们一家人跟催命似的!”

“别说了,小贱人来了!”

这话还是让林夏听了去,她也不恼,依旧满脸堆笑的和大家打着招呼:“姐姐们,梅姨刚刚出门的时候说,下午不开门了,让大家去逛逛街,买买衣服”,没有人呼应她的热情,大家继续收拾着各自的妆容。林夏默默的拿起旁边的扫帚,清理着满地狼藉,末了,她停在门口,叹了口气说到:“各位姐姐,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意见,我也知道你们在背后怎么说我……”

“我们可没有说你啊,我们刚刚说的是隔壁的那个骚货”,话到半截被人打断,林夏也不在意,继续道:“你们说,咱都背着家里出来当小姐了,还有什么你贵我贱的?”这话虽是事实,可却极不入耳,不知是谁扔下手中眉笔大吼一声:“你他妈说谁贱呢?”林夏苦笑一声,觉得眼前这一切可笑的有些不真实,这些年纪轻轻就沦落了风尘的女子们,毫不在乎自己身上那个邋遢的标签,反而对和她们一样深陷这泥潭的自己百般刁难,齐雪梅的确偏心于她,不让她接客,可谁又不明白,她们之间存在的只是时间早晚的差别。

林夏提高了音量,好像是为了唤醒眼前这些丢失了自己的姐妹们:“我说我自己贱!你们都觉得老板娘对我千好万好,对我好,不也是想让我卖个好价钱嘛?”说完,林夏丢掉笤帚离开,各位小姐姐也不再坚持刚刚的刁蛮,她们心里明白,林夏说的,正是齐雪梅心里想的。

窗户被窗帘捂得严实,可窗帘留下的那条缝隙足够赵焱锦把这一幕看的真切,听的明白。这让他如何接受呢?他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家开的这个热闹的场所,是个妓院。之前齐雪梅告诉他,这就是个录像厅,是个唱歌跳舞的地方,可没想到自己家竟然是个妓院。刚刚结束的高考作文是以好奇心为题,他写的洋洋洒洒,表达着对未来的好奇,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此刻的好奇心竟换来了一个如此肮脏的真相。

单纯的他对这个世界的阴暗面还没有过多的认知,只觉得自己的父母是书本里写的封建残余,拿着鞭子抽打着这些无辜的女子,逼迫他们出卖自己的肉体。而他最担心的无疑就是那个像他一样单纯的林夏,他很难过,那样一个单纯美好的人儿,竟然被他的父母囚禁在这情欲的牢笼里,他想要拯救她,可要如何救起呢?他冲到楼下,看着隔在前后门中间的屏障,和那门上冷冰冰的锁,心也冰凉了起来。

就在赵焱锦百抓挠心的时候,后门响了。母亲齐雪梅匆忙进来,她发现了儿子的异常,但她顾不得询问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猜测儿子那复杂的眼神里究竟包含着什么内容,因为丈夫差她先回来,好好收拾一下,自然是有重要的人要来,如果没有猜错,定是传说中的老李。她拿出钱包,想着抽两张十块,又塞了回去,换成一张五十塞进了赵焱锦手中。“出去找同学玩儿会”,如果是老大赵锐锦,此刻早就消失无踪了,齐雪梅一边念叨着,床单、被罩……一边自顾自的寻找着她需要的东西,可赵焱锦没动,齐雪梅也终于忍不住了,有些不耐烦的喝斥“快去呀,愣着干嘛?”

“妈,我问你,我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赵焱锦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绝望情绪,等待着母亲的回答。齐雪梅倒也没有惊讶,她知道纸包不住火,既然儿子这么问了,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刻的到来,竟然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她来不及拷问儿子的消息来源,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录像厅啊。”

“看录像也需要前面那些女人陪吗?”赵焱锦终于还是没忍住,齐雪梅血气上涌,当即就是一巴掌。“谁告诉你的?”齐雪梅虽然脾气刚烈,但此刻这般的愤怒却也从来没有过,母子二人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敢松懈,仿佛害怕自己捍卫的立场会因为此时的松懈而崩溃。齐雪梅的手机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难掩慌张的说:“喂……怎么啦?……还要多久?……好!”

齐雪梅收起电话,上楼换上了那些床上用品,然后,把本就已经很干净的家又归置了一番。被晾在一旁的赵焱锦,似乎也忘了自己为何而坚持。下楼后,齐雪梅打开前后门的屏障,一股烟灰残酒发酵后的讨厌味道飘来,让赵焱锦打了个喷嚏。林夏就在门后的椅子上坐着,见门开了,脸上一下子涌出了笑,如果不是中午窥探到的那一幕,赵焱锦都要被那个微笑迷惑了,让齐雪梅感到惊讶的,是林夏像提前在这里等候一般。

“林夏,你去二楼等着。”

赵焱锦忽然找到了自己“抗争”的依据,冲进屏障,挡在了林夏面前,大声呼喝“你别去!你难道不知道她让你干什么吗?你难道没有自尊心吗?”齐雪梅也不说话,上前想要再给他一巴掌,只是这一次被林夏拦住。

“梅姨,你别生气,我这就去。”

赵焱锦一把抓住林夏瘦弱的手臂,齐雪梅激动地上前想要分开两人,可毕竟现在的赵炎锦已经是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了,任凭她使出全力,赵焱锦就是不松手,齐雪梅像发了疯一样,咬向了儿子的胳膊,对他拳打脚踢,赵焱锦依旧文丝未动,忽然,齐雪梅就像泄了气一般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林夏扒拉开赵焱锦的手,缓缓地扶起了地上的齐雪梅,像安慰自己母亲一般,温柔的说“梅姨,他还小,他什么也不懂,你别和他置气。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做啥我就做啥,好吗?“说罢,齐雪梅一把抱住了林夏,无声的抽泣了起来。赵焱锦一下子就没有了刚刚的勇气,夺门而出。

急促的敲门声,让赵焱锦的回忆草草结束,他皱着眉头,起身吼了句“请进!”才蓦然发现,办公室已只剩他一人。是王月走了进来,见赵焱锦面露难色,也不再纠结上午的不愉快,张口就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不去食堂吃饭。”赵焱锦也不忸怩,喝了口水说:“没事啊,昨晚没睡好吧,你吃了吗?没吃的话我们一起?”

王月忽然发觉赵焱锦从来不与自己生气,之前他们也因为诸如“贷前调查的影像资料可不可以随后补上”等许多细节的问题争吵过,赵焱锦从来不会因为彼此意见相左而阴阳怪气,王月以为那是出于同事间的客气,可是上午自己冷言冷语之后,他还是不慌不忙的邀请自己一起去吃饭,难道是因为他们之间产生了同事之外的情愫?

想到这里,王月竟有些害羞起来,她低着头,抠着指甲说:“我在食堂没看见你,就上来瞅瞅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赵焱锦见到王月这般样子,觉得可爱,调笑的说:“我们俩之间永远都是你对,所以,我怎么会生气呢,傻瓜!”这句玩笑话让王月更加抬不起头,她转身跑开,语无伦次的说:“快走呀笨蛋,饿死了我都快!”

出了门,赵焱锦依旧眉头紧锁,头疼越来越厉害了,他分不清是生理上的疼痛还是心理上的阻滞。来自“傻瓜”与“笨蛋”的甜腻,让王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陪你去看看医生吧,我看你是真的有点难受。”赵焱锦看着真诚善良的王月,想到早上的不愉快,没有办法再拒绝她,只好顺着她的好意。

可能是忽然而至的亲近感,让两人一路鲜少有言语,赵焱锦自顾自的走着,踢踢石子,看看天空,那满街的槐树都绿了顶。“你看这树稍的嫩芽,像不像被扣上了一顶绿帽子”,王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赵焱锦忍俊不禁,随即叹了口气,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呀,如果林夏生在这样的家庭该多好,哪怕不像这般优渥也会很幸福吧。“你吃过槐花吗?”赵焱锦心情好了些。

“怎么和说你什么,你都能想到吃的”,王月也笑了。“你知道吗,我最大的一个爱好就是吃,像你吃不了的那种肥的腻的,我都喜欢”,赵焱锦给裴子昂支招开饭店,其实是自己有这样的打算,就像他说的,如果伊城发展旅游,美食街是必备的地标。

“那你的理想是开个饭店吗?”

王月虽然单纯,但也是极聪明的,他见赵焱锦没有答话,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那你有什么好的主题吗?大城市现在很流行主题餐厅。对了,有个叫《深夜食堂》的日剧,我很喜欢,推荐你看看。还有啊,你知道汪曾祺吗?他写的美食散文,也很有趣”,王月回头看着惊讶的赵焱锦,傲娇的甩了甩头发。“妈呀,原来,你才是个货真价实的吃货”赵焱锦提起了兴趣。王月玩笑道:“哼,我大学是在新东方读的。”赵焱锦被逗乐了,笑着说:“这我没想到,你们学厨师还教文化课呀?”王月话锋一转:“中午带我去吃猪肚吧。”

两人说笑着走到了王月口中的那家老中医诊所,但此时赵焱锦的情绪已稍有松弛,觉得不需要去看了,可王月坚持说不可以讳疾忌医,要正面面对自身的疾病和情绪,而且,她的妈妈十分认可这老先生的医术,尤其是药膳这一块,老先生绝对是行家。“这老先生不是个厨子吧?”赵焱锦站在人家招牌下面,不知轻重的说了这么一句,必然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药店伙计在门口送客,听到赵焱锦这样的言论显然有些血气上涌,没好气的说:“小兄弟可不要拿无知当个性,药膳,不是做饭那么简单,而是寓医于食,将药物作为食物,将食物赋以要能,药借食力,食助药威,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从而达到防病治病、保健强身的功效。”

听了这番言语,赵焱锦自知说错了话,明显有些中气不足的说:“有什么病是吃药吃好的?”男子冷哼一声,看着赵焱锦旁边的王月说:“下次女朋友痛经,别再只是说多喝热水了,带她来这里看看,你自然会知道这中医药膳的厉害。”

这句话让她与王月不自觉的分开了很远,本来相遇在一起的眼神,又立即尴尬的回避到了一旁。王月自然是知道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带赵焱锦来这个地方,她的宫寒就是这位老中医用了一招“四红汤”给治好的,到现在,王月每个月的那几天,依然会用红豆、红皮花生、红枣和红米煮一碗“四红汤”。就在这针锋相对的时刻,一位带着贵气的妇人从门里出来,伙计上前欲与之言语,妇人却连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了赵焱锦旁边,赵焱锦还没反应过来,王月却先露出了笑脸。

“梅姨,您好!”王月是在妈妈组织的茶话会上认识的这位妇人,虽不知对方来历,但也知其身份尊贵。这妇人几乎是同时,对着赵焱锦说了句:“儿子!”两人的尴尬,变成了四个人的惊讶,这妇人正是齐雪梅。赵焱锦和齐雪梅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彼此,王月也是没想到赵焱锦竟是这梅姨的儿子,至于那个伙计则在后悔自己刚刚的盛气凌人。

齐雪梅郑重的等着赵焱锦叫了声“妈”以后,才扭过脸来满脸盛情的对王月说:“小月,你好啊。你们俩一起来的?”王月赶紧说:“对呀梅姨,赵焱锦不舒服,我就陪他过来看看。”齐雪梅立马又皱紧了眉头,双手抱住赵焱锦的胳膊:“你怎么了儿子?哪里不舒服,走,我们进去看看。”赵焱锦显然还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关爱:“我没事,就是昨晚喝多了酒,有点头疼,已经好多了。”

齐雪梅哪里要听这些,抓着赵焱锦就往诊所里走,边走还便说:“那哪能行,是要看看的,要看看才行。”赵焱锦也不客气,挣脱胳膊,像是要宣誓一般:“我真的没事,不需要看。”伙计早就笑着拉开了们,见着母子二人的状态,又乖乖的把门合上了,但手依然不敢离开门把手。

“小月,正好中午了,和阿姨一起吃个饭,不耽误你们吧?”齐雪梅自然最清楚儿子的个性,只好从王月下手。王月哪里会拒绝,连连说:“不耽误,不耽误。”赵焱锦本不想在这里继续纠缠,可见齐雪梅气色大不如前,一时心生愧疚,拉着王月上了早已在门口等候的豪华商务车。

司机车技稳重娴熟,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小城最豪华的酒店“伊城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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