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崖镇全镇共有一千多人,镇子下面还有十几个村庄,东崖客店平时就是做这些人的生意,每个月的大部分时间都很冷清。
但到了每个月二十二神临节前后的四五天里,比东崖镇更偏远的几个镇子的善徒会带着供奉前往最近的永恩神殿,然后再折返,东崖镇是他们的必经之路,这几天也就是店里最忙碌的时候。
东崖客店上下两层,一共有八个房间,六个小隔间,两个大房间,上下对称,楼下的大房间用来堆放留宿客人的物品,楼上的大房间算是这个客店唯一的上等房了,一般错着时间给几个路过的镇主使用,要是他们一块来,就只能有人住隔间。
而现在,陈复就住在唯一的上房里。所谓上房,比普通隔间大两倍,内部陈设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漆木衣架,一桌,一椅而已。
自从在赵元胡门前闹过以后,无敌团的聚集就搞不起来了,连着两天都只有寥寥几人来集合。小孩子们不知道恐惧,他们的父母却知道。
陈复盘腿坐在从床上,手里拿着母亲的银线飞刀细细把玩,他对这把飞刀非常熟悉,确信就是母亲一开始带的那一把。在加入银刀团,并成为银刀团的指挥者以后,母亲仿着这把飞刀的样子,又用抢来的物资打造了许多把,并分发给负责战斗的团民们,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那个人看到。
那个母亲找了十年的人。
门外响起了吱呀地声音,是老旧的木梯发出的,岁月似乎已经让它不堪承受,陈复走在上面时,经常会想,如果在楼上住的客人是个大胖子,从木梯上掉下去会怎么样。那一定是这个客栈的不能承受之重,他曾想提醒老汪把楼梯修补一下,后来看到这一家三口窘迫的生活,又打消了念头。
敲门声响了起来。
“少爷,起床了吗?”
陈复早就起床打过一套拳了,这是母亲从小的训练,在荒野中求生,必须有好的身体素质。
“老汪叔,进来吧,门没有上栓。”
将门推开以后,老汪站在门口,并没有往里进,而是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陈复。
陈复已经穿上鞋子,站在床边,笑着道,“我说过,你不用叫我少爷,我也不是什么少爷,叫我的名字就行。”
老汪略带尴尬地笑笑,然后道,“我是有些话想对您说。”
见陈复点头,老汪停顿一下,组织好语言。
“要我说,您已经是我见过的涵养最好的少爷了,那些善主老爷们家的孩子,跟您年龄差不多的,来住店,没有一个不是弄得鸡飞狗跳。“
“但是,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说。”
老汪又停顿一下,生活地重担之下,察言观色已经成了他的本能。见陈复没有怒气,而是认真地听着,他才接着往下说。
“您不应该跟赵元胡闹,他这个人,阴,狠。”
陈复明白,老汪是担心自己受到赵元胡的报复,这样一个木讷的人,肯对自己这这番话,他心里很感动,他缓声让老汪放心。
“但是他是个聪明人,暂时不敢对我怎么样,而且,老汪叔,你放心,我做的事有分寸,绝不会真的把他逼急,兔子急了也咬人的道理,我懂。”
老汪讪笑,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是多余的,不过,他还是困惑道,“您这样做,是图什么?”
“闹点动静,越大越好。”
陈复从小的性格就不老实,如母亲所说,他算是把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发挥到了极致,哭起来让人想掐死他,后来在母亲的调教下,他才稳重了一些。那真的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这次陈复搞出一个无敌团,就是为了让母亲知道,他不是一个肯老实就范的人,这样,也许事情还会有转机,他也就不用再困在这个小镇上。当然,还有别的原因,但他怕吓坏了这位老实巴交的店主,所以没有说。
老汪走后,陈复又把飞刀抽出来,把刚才的思绪接上。
按理说,母亲是绝不会让这把飞刀离身的,这是她与那个男人唯一的信物,陈复记得,有一次母亲打猎时丢了飞刀,回去找了一天一夜才回来,回来时,她的脸色白的吓人,就像后来见到的那些被鬼灵附体的人一样。自从打造了许多仿制飞刀后,陈复便再没见过母亲用这把飞刀,她把它当成了一个珍品,贴身收藏。
所以,母亲到底为什么把飞刀留下呢,绝不可能是放弃寻找了,因为她身上并没有一点放弃迹象,找到那个人,于她是一种入魔般的执着。
“为什么不需要这把飞刀了呢?”
陈复自言自语着,突然,他抓住了一点头绪。
“因为她找到了线索!。”
这个猜测不一定正确,却足以在陈复的心中掀起波澜,母亲的执念,对他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楼梯的吱呀声再度响起,陈复将飞刀插进腰间,打开门,看到一个人正好走上楼梯,他一愣,站在门口看着来者。
来者是汪丰仓,也就是半个多月前在镇口与赵元胡对峙的中年男人,当时他还骂陈复是贼头的儿子。
“怎么,小子,没人来找你玩耍了?”
陈复皱眉,不明白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汪丰仓走到门口,嘿嘿笑着道,“走,咱俩进去聊聊。”
陈复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找自己聊天,他对汪丰仓没有好感,但确实好奇汪丰仓会找一个小孩子聊什么,于是转身回屋,他身后的汪丰仓也跟了进来。
“你到底是为啥非得跟赵元胡过不去,那个混账东西这两天正找人把以前强夺的部分东西退回去,都是家里有孩子跟着你胡闹的人家。”
陈复听到这了无新意的问话,把给老汪的回答又说了一遍。
汪丰仓摇头。
”我觉得不是,你小子是个人物,肯定有所图谋。“
陈复一笑,反问道,”什么图谋?“
汪丰仓摇头,顺手拉过椅子坐下,只有一把椅子,陈复没得坐,只能坐在床上。
汪丰仓将椅子调整了一下方向,对着陈复道,”我常年在外奔走,对银刀团有点了解,你的行事风格一脉相承。“
陈复点头,阴阳怪气地说道,”肯定啊,贼头的儿子呀。“
汪丰仓哈哈大笑,”你小子记仇啊,但是在我这里,贼头的儿子也没什么不好,而且,银刀团不像是一般的强盗。“
陈复没有接话,等着汪丰仓往下说。
”更像是异端。“
说这句话时,汪丰仓的声音压得很低。
陈复从床边跳起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做了蠢事,”我看你是个疯子,咱们没什么好聊的。“
汪丰仓也站起身,”如果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这些话出我口,入你耳,听了就算了,但是,如果你真的有所图,可以找我帮忙。“
陈复想起了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教导,那是必须保存的秘密,如果暴露,会给银刀团的所有人带来杀身之祸。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发现自己可能因为自作聪明,会给母亲和整个银刀团带来大祸,不由得心神大乱,他看着汪丰仓起身,缓慢地走到门边,再用一只手慢慢地开门。内心的慌乱突然平息,他笑了,这个混蛋在耍诈。
强健如牛的汪丰仓突然动作慢的像一个迟钝的老头,或者说像这家店的主人老汪,他将门慢慢打开一条缝,然后突然回头,”你真的只是在做小孩子的游戏?“
这时,汪丰仓发现少年正在狡诈地笑着,他一咬牙,一跺脚,转身道,”你是不是想除掉赵元胡,一边拉拢人,一边试探他的底线,等着时机成熟突然出手,给他致命一击,这算是权力斗争里常见的套路,不算高明。“
陈复一愣,上下打量汪丰仓,此人很强健,但是双手粗糙,脚底沾泥,很明显是一个贱民,怎么突然说起深奥的词汇了,就跟母亲一样,他立即反问。
“你还懂权力斗争?”
汪丰仓叹口气,跟个小屁孩绕来绕去,确实心累,“就是不懂,后来才去入伍,别废话了,你到底想不想干掉赵元胡,你们银刀团不是就爱跟善徒过不去吗?”
陈复又摇头,一脸无辜地道,“我不想干掉赵元胡啊,你怎么会把一个小孩子想的那么凶残。”
汪丰仓终于失去了耐心,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在这里跟个小屁孩搞阴谋诡计,他将门完全打开,一只脚踏出了房门。
“但是我确实想做点不被人看扁的大事,至于干不干掉赵元胡,是另一码事,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