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丰仓从客店出来,走了一会儿,就到了自家门前,他推开门,里边是一个杂货铺。
汪丰仓与开客店的老汪算是本家,住的也很近,但他跟老汪是不一样的人,他见过世面。
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汪丰仓会在外边奔波,把自己打造的工具,和打猎捕到的,卖不完的多余猎物,带去遥远的大镇甚至河阳城,然后换来东崖镇稀缺的物事,辛苦但简单,他以此为生。
汪丰仓站在杂货铺中,看着面前一排排他亲手用竹子打造的货架,这些竹架上能看出岁月的痕迹。这样的生活曾是他的梦想,甚至可以说完美契合了他的梦想。
说来,至高神其实待他不薄,他过往的人生中有两个改变人生的梦想,年少时他想当一名将军,离开这个偏远闭塞的小镇,去遥远的地方征战沙场,等他成年的时候,愿望真的实现了,他跟着军队踏足北方最遥远的土地,因作战勇猛而晋升为一名中层指挥官,直到遇到了那个人。后来,他心灰意冷,想的是如果能活着回到家乡,就在祖辈安眠的土地上过最简单的生活,然后他就从最后一场残酷的溃败中活下来,并安然回到家乡,甚至通过主爵发下的奖金,买下了一家店面。
但是,掌握命运的至高神从不以仁慈著称,梦想实现后,便会用偶然的方式展现人生的残酷。
出生在各封地大城之外,准确说是神域之外的人皆是神弃的贱民,他们需要用一生的劳苦奉献,换来来世成为神选的神民的机会。这条真理写在醒世录中,是世间最不可动摇的法则之一。但是,贱民们需要指引,神民又不能直接跟贱民接触,神殿便从贱民中挑选出最虔诚聪慧的人,替神殿引领贱民们的道路,这些人就是善徒。一个镇子的善徒往往很多,因为镇子之下还有村庄需要管理,但为首的,地位最高的,就是镇主。
只要镇主保证每月的奉献按时上缴,神殿一般不会插手村镇的运作,因为跟贱民接,甚至收纳贱民的礼物都是肮脏的事情。
东崖镇在上一位镇主管理时,镇民的生活虽然艰辛,却过的下去,后来那位年迈的镇主在最后一次朝圣神殿的路上掉下悬崖,新的接任者就是赵元胡,他自幼丧父,十几岁时母亲也去世了,便背起行囊跟着老镇主外出寻觅生计,过了许多年后,再回来时,他带人抬着老镇主的尸体。
赵元胡对家乡的故人似乎有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在他继任的短短半年内,镇上的善徒们相继暴死,只剩下了从不管事,而且每个月都要外出,正好可以替镇子交纳供奉的汪丰仓。其实事情很简单,善徒们都是死在赵元胡手中,但奇怪的地方在于,神殿竟然对明显的事实置之不理,即使这件事发展到最后必然损害神殿的威望。
但汪丰仓不能不管,赵元胡不光谋害善徒,而且用各种手段夺取镇民们的财产,然后把失去产业的镇民们变成他的私人奴工。
汪丰仓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在自己的家乡失去立足之地。但他的力量不够,双拳难敌四手,而绵羊一样的镇民们不会帮他。他本来打算局势无望时奔逃他乡,但他从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机会。
汪丰仓呆立良久后,自言自语。
“逃了一次,这次就不逃了吧。”
陈复带着跟屁虫汪桐桐前往李守己家,他先去看望了李守己的父亲,李守己父亲的腿伤是被棍子夹断的,而且并没有好转的迹象,这意味着他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站起来了,而李守己的母亲,正跪在一旁祈祷五神保佑。
陈复将李守己叫出来,三人来到镇外的小河边。
“我给你的飞刀呢?”
李守己闻言,将飞刀掏了出来,递给陈复。陈复没有接,而是掏出自己的飞刀,手腕一抖,就钉在了几步之外的一颗树上,他走上前,把飞刀拔了下来。
“我的力气不够。”
李守己明白了陈复的意思,有样学样地将飞刀扔出去。
“那群胆小鬼,不敢出来玩了,以我说,咱们是白帮他们了。”
陈复不置可否,继续练习飞刀。
“也许有一天你可以自己杀掉赵元胡。”
几天之后,无敌团的孩子们陆陆续续又回来了,汪丰仓劝说了他们的父母,他作为一个善徒,还是有威信的,他向那些领回家产的成人们阐述一个事实,没有陈复的名头,他们很可能再次失去家产,而且不让孩子们跟着陈复玩耍,也可能引来强盗们的报复。所谓的无敌团只是个孩子的游戏,就让贼头的儿子痛痛快快地闹吧,省的给大家招灾。
随着这个说法得到认可,加入无敌团的人越来越多,年龄范围也越来越大,但陈复坚持不跟那些已经年满十八的成年人玩,因为那样游戏就没意思了。
万事开头难,干过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陈复的声望有了极大提高,现在,少年们跟着陈复玩不光是兴趣,更是父母交代给他们的任务,他们明白,只有这样自己的家族才能得到银刀团的庇护。而玩的内容,从扔飞刀渐渐变成了捉对打斗,排兵布阵,内容则是陈复秘密跟着汪丰仓在客店后院学的,他再传授给众人。
无敌团在田野中呼啸而过,他们甚至去一个个村庄宣誓小刀团的领地,把村庄里的孩子们也都召集过来,而这,则是命令了,因为贼头的儿子要做所有小孩的老大。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三个月后,秋风拂过山岗时,陈复带着手握竹矛,腰插飞刀的小孩子们站在了赵元胡家的大门口。
“谁去敲门?”
陈复抱着手臂笑嘻嘻地问。
镇上地孩子们仍有惧意,但这群孩子数量已经达到了一百多,镇上孩子只是少数,大部分孩子并不知道这家房子的主人姓甚名谁。
立刻就有一个十二三岁的矮黑少年上前,一脚踹在大门上。
大门之后,赵元胡的胖儿子赵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前两天,他的父亲亲自去神殿交纳供奉,顺便拜访贵人。
突然,大门外有人喊了一声,“他不开门,咱们把大门砸开吧。”
立刻响起了更多起哄的声音,吵得半个镇子都听的见。
赵多赶紧把门打开,满脸堆笑地冲陈复道,“陈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迎接赵多的是屁股后面的一脚,赵多趴在地上,听到有人喊,“把他绑起来。”。
赵多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那是磨坊主家的儿子。立刻真的有一群人一拥而上把赵多绑起来,一些半大孩子的力量不比成年人小多少。赵多不如父亲有头脑,但也能想出这群孩子是有备而来。
一群小孩子冲进院中,把里边的所有家眷全赶了出去,然后在赵家房子里欢呼雀跃,仿佛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胜利,直到一个大意的孩子不小心碰翻烛台。
“着火了,大家快出去集合,慢的人罚倒立。”
陈复的声音在烛台倒的瞬间响起,大小孩子们立刻一哄而散,陈复与李守己留在最后,当他们出去时,已经能在院子外边看到火光了。一些孩子惊慌失措,甚至哭起来。
陈复站在台阶上,大声喝道,“这是敌人的房子,咱们做的对,有什么好哭的。”
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为什么这是敌人的房子,但哭声渐渐止住了。
远处大人们的脚步声快速靠近,为首的正是汪丰仓,他准备已久了。
大人才是主心骨,汪丰仓让陈复领着无敌团退到镇外,他领着大人们开始救火。而无敌团们在撤退的路上,正好撞见一群人也往火场赶,为首的三个人提着长刀,这三个人都不是本地人,而是赵元胡从河阳城里带回来的帮手,其他帮手跟着赵元胡去神殿了。这群人看到一群孩子,只是愣了一下,不以为意,其中一人还问道,“站住,前边发生什么事了?”
陈复早有准备,大喊一声,“这三个人是敌人,摆长枪阵,往前冲。”
问话的人刚把话说完,就被李守己抛出的飞刀刺伤脸庞,那人惨叫着蹲下,其余的孩子们有人拿长杆往前捅,有人茫然四顾,更有人在刚才的火场中不知将武器丢到哪里去了,但是近二百人黑压压一片,足够让敌人胆寒。
另外两个手持武器的人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迎面而来的飞刀和竹竿击中,惨叫着倒地,他们身后的人,大多是失去家产成为赵元胡家奴的人,本来就没有斗志,眼见监工倒了,直接一哄而散。
在孩子们后边不远处,汪丰仓转头离去。他并不放心让一群孩子对付赵元胡的走狗,快速安排了救火的事情后,便提着一把砍柴刀跟在孩子们后边。
就这样,一群小孩赶走了一名镇主,这个消息飞快地向着四周村镇传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