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晟和沐昕自从有了那次在大学堂外的一面之缘后,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在一次大学堂水师科和外文科举办的西式酒会上,水师科有着最多的青年男生,外文科则有最多的相应女生,加上大学堂的学生大多是名门之后或者富家子女,门当户对,很多人在那次酒会上结伴而舞,与他们的另一半相逢。其中也包括张晟和沐昕。
和张晟猜测的一样,沐昕果然是黔国公的千金,黔国公沐云和自己的父亲英国公张钧早就相识,甚有交情。如果张晟告诉沐昕他的家世,可能两家一拍即合,顺水推舟。
但张晟并未告诉沐昕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在寄往泉州的信中告诉父亲关于沐昕的事情。他想等有机会再说。
相恋之后,更知道了沐昕的可爱之处,但相应而来他也发现了一些弊端:首先是沐昕老催促他好好努力,不能混吃等死,否则她父亲黔国公不会接纳自己,每次这种说教和催促让张晟不厌其烦,因为虽然沐昕是出于好意,但自己既不是差生,也不是一个平民小子。
其次就是有时候他们要学着大学堂其他恋人一起散步散心什么的,甚至要去学校里的礼堂做晚祷,因为是这些西洋教义引进的自由恋爱,沐昕每次都煞有介事地“如果不是教堂以及这些年传入帝国的西方文化,她就说不定嫁给某个云南土司了”。
但张晟本来事就多,有时候还要去市中心的水师衙门找郭霖请教问题,有时候要坐船去实操,每次牺牲宝贵的休息时间见完沐昕之后,回去累的要死。
不过怎么说,沐昕都是个美丽善良,出身高贵的姑娘,而且她是自己真切认识并相恋的,总比那个自己不认识的李氏好多了。就是不知道当告诉父亲自己的恋人是黔国公千金时,父亲会是什么表情。
……
大学堂中央的广场上夜色阑珊。点点月光投在那高约三人的青铜雕像上,柔和地闪烁着,就像这位曾经年轻有为的商人慈祥的目光。远处的建筑和学生的楼房上,有的窗户也在亮着光。
张晟和沐昕并排走在陈升广场草坪边,步伐一致,张晟生怕走快了打乱了和她的节奏。沐昕穿着一件传统的中式长裙,头发盘在脑后,温婉动人,在月光里袅袅婷婷。
张晟在下午去军港实操后,本以为会很累,没想到今天没有什么具体任务,所以提前回来了。甚至还去基湖路上沐浴了一番才回学校,等待晚七点的到来。
然而,在见到沐昕后,她并没有急不可耐地说什么,只是请张晟一起和她在这里散心。张晟也不好多言什么。
二人就这样走在广场的外围。直到张晟看出了沐昕一直微微低着头,似乎有难言之隐。这还是张晟第一次见到她这样,这半年来,她似乎都一直是那个活泼而又温柔的姑娘,从未如此这般。
“你有心事?”张晟试探性地问道。
沐昕微微一愣,随即停下了脚步。在张晟关切的注视下,她抬起头,直视张晟的眼睛,张晟看到她澄澈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什么别的,像是悲伤也像是担忧。
“张晟,你能不能不从军?”她这样说:“你去从商吧,或者在父亲的云南府找个职位都行!”
“……为什么?”张晟被这句无厘头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但立刻平静下来,伸出手握住了沐昕叠在身前的双手,然后对她笑着说道:“别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你这样,我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啊。”
沐昕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次开口:“就在昨天,我接到来信,我父亲让我大哥参军了。”
“兄长一直待我很好。你们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西南边陲凶险异常,困苦混沌;海上风大浪高,我听说不少水师士兵就是死在大海上的,可你们都选择了这条路,这条最险恶的路,到底为什么啊?”沐昕越说越激动,最后声音中甚至带上了哭腔:“我不想……我不想同时为两个人提心吊胆啊!”
张晟连忙上前轻轻拥抱住了沐昕,感受到她在自己怀中轻轻颤抖。沐昕跟他说起过她的长兄,从小习武,立志从军,当然,身为西南实际掌权者黔国的公继承人也必须如此。长兄对待她非常好,所以沐昕如此担心也正常,但没想到,沐昕也如此关心自己,张晟的心中不禁一暖。
“没事的,现在天下承平,不会有危险的。”张晟拍了拍沐昕的肩膀,安慰着她,自己却也感慨万千,望着远方兀自说道:“……我们都因为某些原因最后选择了这条路。就像我当初报名大学堂选科目的时候,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水师科。也许这就是命运。你的兄长,我,我的老师武定侯郭霖,以及我父亲……概莫能外。”
沐昕惊讶地抬起了头:“……你的父亲,也是将军?”
“对,他叫张钧。”张晟低下头对她笑了一下:“……就是别人都叫他英国公的那个。”
听到这里,沐昕突然“啊”的一声,像是不认识一般似的,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张晟,然后在张晟微笑着的注视下,愣在原地,不动了。
……
两周后的上午。最后一堂外文课也结束了。
从当初什么也不会,四年后现在荷兰语和英语都基本会说,张晟还是很感谢面前这个收拾书本准备离开的西洋老教士的。但随着下课钟声响起,教室里立刻一片哄然,大部分人都在抱怨着几天后即将到来的外文考试,或是讨论中午去哪吃,一如从前每节课结束时的样子。丝毫没人有对这个传教士表达感谢的意思。
张晟苦笑了一下,走到房间前面。
“先生,一路珍重。”他用英语说道,然后对那个老头画了个十字,就像对方之前每节课都做的那样。
“……你将是东方海军的未来,我衷心祝福你。”老传教士也同样对他这样做,慈祥地笑着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因为我还会留在大学堂的教堂里,我很喜欢这里,这个东方海港。我在这里度过了二十年……已经走不开了。”
张晟跟着下课的人群里逐渐走下楼梯,拉住王辰,托后者帮自己买一份包子,然后到学校门口的朝廷驿站去取了信,这次还是父亲从泉州寄来的。
回到房间后张晟打开了信,见字如晤。
父亲最近一直主要是跟自己说三件事:自己结业后的去向,自己和沐昕的婚事,以及自己能不能当上武进士。
自张晟上次和沐昕挑明自己的身世后,只感觉身心俱爽,再也不用被沐昕唠叨和催促了,她现在看自己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可能这就是男人的虚荣心。而他和沐昕也将对方分别告诉了各自的家长。最后听说,为此父亲专门派人拜访黔国公沐云,两家一拍即合,准备在二人结业后大婚。
父亲在信中也多次询问张晟结业后的去向,并说可以帮他调到任何一支水师去。张晟这时却没有什么想法,表示无所谓,去向随缘。
至于武进士,他倒感觉是十拿九稳,每年有十个武进士名额,他问过郭霖,自己现在这几科的成绩是第五。
而当郭霖告诉他第一的名字时,张晟简直感觉不可思议。第一名是那个住在自己隔壁,天天不学无术的……王辰。
……
现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每天上午上上仅剩的时局课,下午要么休息,去找沐昕,或者被王辰拉出去到基湖路上吃喝玩乐,听戏听说书;要么要去军港实操,学着怎么指挥那些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水手和士兵,学习怎样成为一个优秀的帝国水师军官。
然后在实操回来后,他喜欢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基湖路上的温泉驿站洗个澡,这是目前唯一能清洁身子的办法。泡澡后,回学校的小房间睡觉。
课业少而轻松,未来可以预见,两情相悦心有所属。或许正如也同样从这一路走来的父亲所言,这待在舟山大学堂的最后一年,是张晟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