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舟山大学堂最高一级学生结业的日子。每年的这时候，大学堂中都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喜悦。
一批批学生即将走出大学堂，走进帝国各个行业的上层。经历过学习，他们不再依靠父母的荫庇，而是自食其力。各个科都找时间举办结业典礼，都会有不少业界名流到场观礼。而结业的学生则会拿到他们的结业书文和头衔，春风得意，就像从前科举中第一般。
今年各科的结业典礼也都依次举行，外文科的结业典礼是前几天在教堂中举行的，王辰好事儿，还去看了一眼。学生们穿着西洋礼服，在神曲的声音里接受表彰和训导，男生成为礼部官员或是派往西洋，也可以自己经商，女生则在五年学成后出落成气度不凡的千金小姐。
今天是水师科结业典礼的前一天，张晟此时正在房间中收拾东西。跟母亲已经说好，在结业后先回应天安顿，然后再做打算，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他回去。
明天的结业典礼将格外隆重，因为已有消息称，孝愍皇帝恰好南巡至舟山，而他将亲自来为水师科的结业学生授衔。皇帝陛下是他母亲清河公主的弟弟，也就是他的舅舅。虽然张晟并没有见过这个舅舅几面。
……
第二天上午西时十时，结业典礼正式开始。水师科的所有结业学生都早早来到了位于水师科建筑群旁的步兵训练场，穿着黑色军服，披着水师披风，在平地上依次站好，然后三两聚集闲聊。
训练场的周围飘着彩旗，远处响起了礼炮的声音。水师科的结业典礼不在礼堂里开，而是选在训练场上，仿佛不是结业，而是出征前的誓师。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舟山水师提督兼水师科科长郭霖，以及所有教官也都来了，学生们看到了郭霖，安静下来。
郭霖骑着马，扫视了一遍学生们，然后自顾自点点头，跳下马，走上了学生们面前的的一处临时搭建好的木制小平台上。平台的后面立着一块大板子，上面挂着帝国的日月龙纹旗帜和水师旗。其他教官和水师的士兵们则都站在平台周围，或者是站立在学生队伍的后面。
“……今天你们就要结业了，水师的未来就靠你们了。“郭霖说：”不过一想到要把那些巨舰什么的交给你们，我还真不放心啊。以后如果在军队看见别的大学堂的学生，好好学着点吧。“
没想到郭霖竟然说了这样一番话，学生人群中立刻传出几声哄笑。郭霖说完之后，也就坐在了凳子上，笑着看着学生们，不再言语。
这时候一名骑马赶来的军官快步走上平台，对着郭霖耳语了几句。郭霖立刻站了起来，摘下水师毡帽并单手抱住，然后笔直地站在平台上。
附近的水师军官也都立刻正色站好，一丝不苟。学生们也意识到了，各自站好，只见训练场外的大门处涌进了两队骑着高头大马的帝国陆军士兵，一顶大轿在士兵们的队列中央不急不徐地稳稳向学生们和水师军官们移动过来。
“万岁！”只见教官们纷纷提起披风，单膝跪地喊道。这是军队见皇帝时的最高礼仪。
在教官们的提醒下，呆呆站着看眼的学生们也纷纷跪下，然后继续偷偷看着。这顶明黄色的轿子逐渐走到平台旁边，轿夫小心翼翼地放下轿子。帘子被从里面掀起，穿着明黄龙袍的皇帝走出了轿子外。张晟赶紧低下头。
“……臣舟山水师提督，舟山基湖大学堂水师科科长，武定侯郭霖恭迎陛下！”
郭霖向走上平台的皇帝递上手中的结业典礼文册。“将军请平身，诸位都平身吧。”皇帝陛下说道。
张晟和其他学生们一样站起来，看向台上扶起郭霖的皇帝，中年人，体型微胖，眉目间和母亲确实有几分相似。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的舅父，帝国的一国之君。
知府卢浩和大学堂的总督学也来了，都恭敬地跟在皇帝身后，然后依次坐在了那看起来很简陋的小木台上。
……
结业典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皇帝的亲临使这次典礼又空前的隆重，尽管他只是坐在台子上，微笑着看着郭霖和教官们为学生依次颁发结业文件，宣读评语。
作为本级结业学生的头名，王辰被叫到台上，由皇帝亲自为其颁发结业文书。王辰似乎难以置信地走上台去，在掌声里先是单膝跪地从皇帝手中接过文书和水师仪仗，又站起来和郭霖互相行了军礼，得意洋洋地走下台。
“二至十名学生，业绩出众，同授武进士出身。”郭霖然后开始宣读这九个名字，一个个学生出列，张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也出列，走上了台子。
九个人站成一排，由郭霖依次为他们颁发文书，然后互行军礼。张晟也庄严地接过了郭霖手中的东西，然后敬了礼。郭霖微微点点头，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想笑。
“将军，张晟是第几名？”坐在后面的皇帝突然开口问道。
张晟一惊，郭霖也同样微微吃惊，连忙回应道：“启禀陛下，他是本级结业生第五。”然后指了指身边的张晟。
“……好，好啊。”皇帝点点头，然后站起来，慢慢走到了张晟的面前。
张晟缓过神，刚想跪下，却立刻被面前的皇帝托住。他看向面前比他还高一些的张晟，“都已经长这么高了，还记得朕吗？”他问。
“陛下……”张晟一时语塞，只好低下了头。说实话，许多年未见，仅仅在小时候跟母亲进宫的时候见过这个舅舅，现在确实没法一眼认出。
皇帝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握了一下，笑着说：“……朕有如此外甥，真是幸事啊。张晟，下次回应天时，让你娘进宫的时候也带上你。我正好听听大学堂和水师的见闻。”
“是，”张晟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微笑着的中年人，点点头小声说：“……舅父。”
皇帝的嘴角上扬了一下，眼里只有慈祥。
……
典礼毕业后，班里的学生们说要出去喝酒。
五年下来，一起训练一起上课，如今就快要分别，似乎人人心中都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张晟索性包了一家酒楼的二层。这是他们喝的最久的一次，直到晚上才回到学校去。
第二天宿醉醒来，张晟就在楼下看到了一份贴在门口大堂的去向榜。这些和自己一起求学了五年的同僚们被均匀地分到五大水师去，这些大多数都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们，从此就要在不同的海域中乘舰航行，在帝国漫长海岸线的不同港口中驻扎，娶妻生子，安家立业。
王辰被分到了最远，但机会也最多的南洋吕宋水师任职。南洋是帝国一百年前才并入版图的，一直以来算是个异域行省，那里或许很适合喜欢新奇事物的王辰。
然后张晟看到了自己的，呵，舟山水师衙门，指挥签事。
他被分配到几大水师里离家或是离大学堂最近的地方。真的太近了。走出大学堂，右拐，步行一刻钟走到舟山城中心就是了。
……
三天后。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张晟将自己的行李和个人物品都交给了母亲派来的仆人，收拾好了东西，认真地看了看这自己住了五年的狭窄小单间，他最后为今年入学的水师科新生考虑，又往里扔了一盒樟脑丸，然后最后一次离开了这个房间，关上了房间的木门。
沐昕在昨天晚上回了云南。在大学堂拱门下的灯火中，沐昕的身上披着那件张晟送给他的羊毛披风，也就是他们后来笑称为定情信物的那个东西。她拥抱了他，然后转头离开。张晟目送她坐上前来接她回云南的马车，看着马车消失在走向海港的方向。他们约好在半年后，当各自都已安定好再相见。至于其他事，无需二人操心，因为英国公和黔国公两家都在准备。
一切都结束了，他也准备回应天了，回英国公府待着，直到自己重新来舟山任职。但还不急。
这天中午，他走进了一家热闹的酒楼，上了楼后，二楼的一张靠窗桌子上已摆满酒菜。这是他的位置。张晟倒上两杯酒，然后等待着。
一刻钟后，王辰走上了楼梯，笑嘻嘻地坐在了张晟对面。
“……这是为你饯行的。”张晟笑了一下，把酒递给他。
一两个月后，家在帝都的王辰就将远赴南洋。他是一个天才，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水师似的。这五年张晟一直跟他朝夕相处，一旦分别可能还有些不适应。但是，也许这就是水师科的宿命，散落在海疆的不同地方，聚少离多，万里行舟。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很久。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窗外的地面上，行人来往车水马龙，一时间感慨万千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张晟顿了一下，然后举起了酒杯。
“王辰，我祝你前程似锦。”他笑着这样说。
“我祝你……海阔天空。”王辰也郑重地举起了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
又是一日。这天清晨，穿着便服的张晟走出了大学堂的拱门。远远便看见了道对面的那一队人在冲他施礼。那就是迎接他学成回家的英国公府队伍。
这级的同僚们都已经各奔东西，领受朝廷文书，离开大学堂前往任上。现在，张晟也该走了。
张晟点点头，走过去，从下人的手中牵过了缰绳，翻身骑上马。然后他在晨光里看向人来人往的大学堂，在听到钟声的那一刻，他收回视线。以后反正也在舟山水师，有机会回来的。
“走吧。回家。”他朝身后的管家点点头，然后扬了扬马鞭，赶马朝海港的方向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