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倒映着一位身材绰约的少女,却生了一张令自己厌恶的脸。白色的内衫微微飘逸着,绸缎般的长发散在脑后。这是她上辈子既羡慕又妒恨的身体啊。
我是纪卿同?还是赵相思?痛苦的记忆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那种心痛到难以呼吸的窒息感又支配了身体,双眼闭上又是一片血色。
清芜冲进来的时候她正趁着朦胧的月色,带着毁灭的残忍微笑,拿起一片锋利的碎片,将自己的手腕割得鲜血淋漓,然后不管不顾地一把将她手中的碎片抢下来,将她拖到床上。她奋力挣扎,挣扎中又是噼里啪啦东西碎裂的声音,三四个丫鬟将她的四肢绑到床栏上。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她始终高烧不退,郎中来了也查不出原因,只能开些退烧药服下。意识再次回到身体的时候,她还是赵相思。
印象里,乾元十二年时,赵相思的父亲还是户部的一个办事员,和当时为翰林的易津淮的父亲是同乡,两人是同年进京赶考,易津淮的父亲高中探花,赵相思的父亲成绩一般,只混进了三甲二十余名。
在她跳下城楼的时候是乾元二十五年十一月十八,这一跳,回到了十三年前,一切故事还没开始的时候。
床边已经站满了人,最后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急急奔进来,心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换了灵魂的赵相思闭上了眼睛,不想看见令自己恶心的人。
“思思怎么了这是,连父亲也不想见了吗?”严厉的声音传来,她睁开眼睛看到,曾经对自己展开过那样狰狞笑容的男人笑的如此慈爱。
喉头一阵腥甜,嗓子眼里直冒酸水说不出话来,她发出野兽一般歇斯底里的吼叫,四肢又被牢牢绑住,动弹不得,拼命挣扎,手腕上很快就勒出红红的印子。
“小姐这个样子已经好几天了,老爷您看,这该怎么办?”高嬷嬷凑近来。
妹妹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啊?兄长在一旁插嘴。
仇人忽然变成了亲人,这该如何自处?她自嘲地想,奋力朝着舌根咬下去。鲜血呛进喉咙的瞬间,她仿佛又解脱了。
“小姐要咬舌了!”高嬷嬷惊呼一声。快快快!丫鬟们有一拥上前将她的嘴巴掰开,不由分说的将丝帕塞了进去。
记忆里,赵相思性格温和,待人从来礼数周全,如今换了灵魂,自然是性格大变。身为公主,她是有些公主脾气在的。赵大人请了一个法师来帮她“驱邪”。她还是被穿的齐整,绑到床栏上,口里塞着沾了药的纱布。看着满屋神神叨叨的道士她觉得无趣极了。道士断定她“邪灵附体”,告诉赵大人派人寸步不离地看守着她,要满七七四十九天。清芜得到夫人同意,干脆将后院所有的丫鬟排了班,不眠不休地看守着她。
这样过了四十九天,愣是没找到自杀的机会。他们看她没有再自杀的行为了,就允许她在房间里活动。但是全府上下都在嘀咕,小姐是怎么了?叫她从不答应,对老爷和夫人好似陌生人一般,还时常目露凶光,自己在房里的时候又一直坐在镜子前,不说话也不笑。
坐在镜子前,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摊开纸笔将赵相思三个字摹写了上百遍。
我要真的接受这个身份吗?这对于自己的灵魂是不是一种背叛?
“小姐,易公子来了。”清芜推门进来说道。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易公子?是那个人吗?没想到这么快……
记忆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对易津淮的记忆交集开始于军营,之后就是三年的空白。对于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其实是所知甚少,只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赵相思,像一根刺一样横在他们的感情中间。
说话间人已经冲了进来,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易津淮,青涩幼稚,眉目间有急切的心疼。他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暖和,宽阔的掌心摩挲着她瘦小的手。这是她贪恋了多少次的温暖,多少次她试图握住他的手,都被他不着痕迹地推开,京城的冬天那么冷,披着厚厚的披风,双手还会冻得通红。
她不想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孩,不知觉之间,泪水充盈了眼眶。
“听人说你生病了,特意来看看你。父亲安排我去军营了,要去五年,三天之后就走。我偷偷来见你,是想把这个送给你。你等着我,五年之后我军功加身,一定回来娶你,”说完便将护身符取下护身符放到她手里:“这是我向护国寺的师父求来的,可保你平安。我不能多呆,这就走了,你多多保重。”
她呆呆的看着易津淮走出门外,起身走到窗前,一想自己寄生到这个新的身体里也快两个月了,还是不能适应“赵相思”这个身份,更对于他的另眼相待感到无所适从。
上一世,因为易津淮的原因,她曾认真了解过赵家的家庭背景。赵大人,如今是她的父亲,四年前科举中第才留在京城,买了田产,将老母接了过来奉养。赵家在当地是个大家族,子孙甚多,但是只有他们这一支搬到了京城。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去过两次赵府,几乎见过赵家所有人。出于自己的私心,也为了断了易津淮的后路,她从中作梗,撺掇父皇将赵相思嫁给了一个有权有势的王爷。
“大少爷回来了,老祖宗要给他接风,叫我们也去。”主屋差人来通知,打断了赵相思的胡思乱想。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全家一起吃饭。她整理整理衣服,让清芜带路,随即前往正房。
这位祖母她这两个月来只见过一次。只见她坐在高位上,略带威严地扫视着子孙们。她走到正中微微欠身:“祖宗万福。”
“听说妹妹前几日身体欠佳,不知现下好些了没有?”坐在孙辈首位的长子赵及问道。
“谢大哥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妹妹可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又一个兄弟说道。
宴席散去,她忽然冷静下来。跳下城墙回到十二年前并且占据了别人的身体,那么现在的公主,是谁?会是赵相思吗?
十二年前……如果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果,那么十二年后,这样惨烈的事还会继续发生吗?
不,我已经直面过一次死亡,亲眼见证了流血惨剧,看着父母亲人死在我的面前,这一次,我一定要阻止这一切,绝对不能让国破家亡之事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