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夏爷,你怎么突然想起到典当行来了?这跟曹昆的案子有关吗?”杨岳一袭黑衫,与今夏并肩走在典当行的二楼。
楼下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皆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宽大的台子上用大红绒布盖着即将用来拍卖的物件,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看起来越是无关的线索,越是暗藏玄机。”今夏轻轻地笑着,双手背后,停在红木制成的栏杆前。
“这么说,你已经有些眉目了?”杨岳本以为是因为今夏爱财,来这儿只是为了消遣,捎带角地找一找线索,听今夏这么说,不禁喜出望外。
“之前我们一直忽略了一条重要线索,就是曹灵儿。”
“曹灵儿?”杨岳不解,“那这跟典当行有什么关系?”
“线人告诉我,曹灵儿每日都会去城隍庙祈福,结束后都会从城隍庙的后门走,之后便来到这家典当行,”今夏摊开素白的绢扇,悠闲地扇着风,“这家典当行我也查过了,背后的东家,正是曹昆。”
“这么说,这是当时查封曹府产业的漏网之鱼?”
“没错,”今夏微微一笑,背倚着栏杆,“曹昆利用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来经营这家典当行,在固定的时间,拍卖高价的古董、艺术品。借着复杂的人际关系,实则就是掩护自己私下的那些非法勾当。”
“那真正的曹昆,很有可能就藏在这。”杨岳笃定道。
今夏转过身来,点了点头。
“行,你等着,我去叫几个兄弟来,把这儿好好搜查一番。”杨岳转身便要走。
“别!”今夏赶忙拉住杨岳,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你把这当平常的小宅院啊?别打草惊蛇,咱们得来个瓮中捉鳖啊。”
楼下从外进来一个人,一身暗青直布衫罩身,外挂淡青浅纱袍,腰间悬着一块米白玉佩,挑了一个前排的座位坐下,不动声色地捋了捋衣衫。
“真倒霉,怎么又是他?”今夏看见陆绎,不禁叹气道。
“当当当”的锣声响起,主持人高声道:“成化年间,穆老亲手斩制的箜篌,取名‘琳琅’,我想在座的各位都知道,穆老闻名天下的《桃夭》,曲谱只亲传弟子,如今已近失传。可这弹出桃夭的琳琅,确属名琴。且贵号今天拍卖的这架箜篌,正是当年穆老制作琳琅时剩余的残料所制。因此,这架箜篌,起价五百两银子!”
众哗然,纷纷交头接耳。
“边角做的东西也值五百两?”今夏不屑地哼了一声,“哪个冤大头会上这个当?”
“五百两。”楼下的陆绎微微抬手,叫价道。
杨岳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八百两!”
“我出一千两!”
“啧啧啧,这冤大头还真不少啊!看这样子,会有一番热闹的场面啊。”今夏不停地咂着嘴,直立起身子,继而转向杨岳,“趁现在,去打探一下周围的情况。”
“一千二百两!”
“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楼下仍在不停地叫着价,陆绎闲适地把胳膊支在红木圆桌上,含笑扶额,静静地听着。
“真是没想到啊,居然能叫到这个价。”
“是啊是啊。”
众人议论纷纷,无人再往高叫。
“两千两一次!”
“两千两两次!”
“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也没几两肉嘛。两千两就叫不动了?”今夏看着陆绎笑而不语的样子,不禁挖苦道。
眼看着主持人即将定价,陆绎才不慌不忙地一抬手,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这俊朗的小生身上。
“五百两,黄金。”
“五百两黄金?!”今夏闻言,惊得又一下子趴到栏杆上,一手捂住胸口,心疼道,“我的心肝啊,我娘卖几辈子豆腐才能上五百金啊?真是个败家子。”
“这位客官出五百两黄金,”主持人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喜色,“五百金一次!五百金两次!五百金三次!成交!”
“二百两!”大门外传来一个略显慵懒的声音。
“怎么还叫回来了?”众人不知所以,皆好奇地回头向外看去。
从外飘飘然走进一人,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外罩石绿丝绸起花八团排穗褂,手执一把金丝薄叶扇。身后跟着两排侍从,皆手执长刀,黑衣罩身。
杨岳从一旁回来,冲今夏道:“夏爷,都打探清楚了。”
“稍后再说,”今夏冲着楼下一扬脖,嘴角忍不住地微微上翘,“先看戏。这回陆绎可遇上硬茬了。”
“不知大人驾到,小的有失远迎。”主持一看见那人,慌忙从台上下来,小跑到那人身边,拱手道。
四下众人皆起身离座,向来人拱手施礼。
“这人谁啊?”杨岳看众人那殷勤样儿,不禁好奇道。
“这人一脸和善,内心却是一副狂妄自大的样子,你看他右眼了吗?右眼珠死死不动,明显就是个义眼。”今夏双手抱环,认真分析着,“看这架势要是小爷我没猜错的话,他就是众人所传称的小阁老,严嵩的儿子,严世蕃。”
那人走到那架箜篌前,仔细地端详着,半晌,点了点头,轻轻道:“好。”
“不过我听说严世蕃是一个肤白颈短,肥头大耳,油腻腻的胖子。这人一看就是个魅力大叔啊!若他真是严世蕃,那传言还真不可信。”今夏若有所思道。
那人抖抖衣衫,转身坐在陆绎旁边的空位上,“我出二百两白银,竞拍这架箜篌。”
“这……”主持有些犹豫不决。
陆绎在一旁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
严世蕃像刚看见陆绎一般,惊奇道:“陆经历,怎么,你也在这?”
陆绎这才起身,向严世蕃拱手道:“严大人。”
今夏看刚刚众人皆起身施礼时,唯独陆绎不为所动,现下也不得不向严世蕃屈首躬膝,不禁笑出声来。
“怎么,陆经历也对我刚刚拍得的这家箜篌感兴趣?”
陆绎不语,低着头,今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说话呀,”严世蕃也嘲讽般地笑了笑,身子微微前倾,“若是喜欢,严某送你便是。”
“严大人的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陆绎微微抬起头,脸上带有一丝丝笑意,“只是君子向来不夺人所好,素来听闻严大人有收集古玩的爱好,知音难觅啊,相信严大人,定不会让它明珠蒙尘。”
听到“君子”二字,今夏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严某便不再相让。若是陆经历以后想听琴音,或是想打捶丸,我严府,随时欢迎。”
陆绎微微一笑,复低下头。
严世蕃又看向主持,那主持心领神会,赶忙跑上台,一敲铜锣,“二百两一次!二百两两次!二百两三次!这架箜篌归严大人所得。”
众人纷纷贺喜道:“恭喜严大人。”
“霸气,这行事风格我喜欢。”今夏从未见过陆绎低眉顺眼的一面,也从未想过会有,今日一见,自觉扬眉吐气。
“这不就是强买强卖吗?”杨岳替陆大人抱不平。
“我要是有这么个爹啊,我比他还嘚瑟。”
“严大人,小的即刻把箜篌送往贵府。”主持从台上下来,凑到严世蕃面前,讨好地笑着,点头哈腰道。
严世蕃起身朝陆绎点点头,转身在众人的一片“恭送严大人”中离去。
陆绎目送严世蕃离去,复抬头,看见倚在二楼栏杆上,脸上还带有一丝丝笑意的今夏及站在旁边的杨岳,淡淡地离开了。
今夏一看陆绎抬头,吓得赶忙拽着杨岳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才用扇子遮面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陆绎已不见踪影。
“哎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今夏一拍大腿,“真是要是让他知道我看见他这怂样,非得杀了我灭口不可呀!”
“我倒是觉得,陆大人比严世蕃好多了,”杨岳望着楼下的小伙计忙叨叨地搬着箜篌,淡淡道,“我刚刚转了一圈,发现这个典当行并不大。除了这个小楼以外,还有一方园地,没有什么多余的房舍。不过,他们这儿的伙计都不简单,个个都是练家子。”
“一把破琴都能卖五百金,那还不得多请几个护卫好好守着?既然现在不能明目张胆,那咱们就守株待兔喽,”今夏一挥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