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慧芸突然间从刘晓军的世界里消失了。他也不敢去打听,只在心里空焦急。那段日子,他又生不如死,又几次爬上屋后山顶那块石头,朝悬崖下看了很多次。想死,但终究没有勇气往下跳。后来,他又回到了白马庙村。回来后,他一边在劳动中发泄自己的愤怒情绪,一边和母亲金满月一起把所有的愤怒砸向堂叔母田淑芳。还好有田淑芳和她的两个儿子在,不然,他还真不知该迁怒于谁。
几年过去了。刘晓军二十一岁,吴慧芸十九岁。两人在一次赶集时碰到了。刘晓军把她拉到一边,很激动,也很生气,不住地责问她。看到刘晓军那么生气,不肯原谅自己,吴慧芸只得说了实话。听到实话的刘晓军,在愧疚之心的升华下,对吴慧芸的爱更深了。他发誓此生非她不娶。而吴慧芸却对他说,她在外面有过别的男朋友。刘晓军听她这么一说,又马上放开了她的手。回到家中,他内心纠结不已。他还深爱着他的芸妹,已学会了几十首曲子,等着用口琴吹给她听,可出于嫉妒出于醋意他又过不了那道坎。苦思良久,刘晓军终究还是舍不下那段情缘,决定主动去找她。不久后,两人又暗地里重温起旧梦来。但他没想到,大年三十那天吴慧芸会突然到白马庙村他的家里来。这是她第一次来他家。她不知道他母亲也就是她的二姨对她和她的母亲怀有根深蒂固的仇恨,这仇恨使得两家老死不相往来,见面即如临敌。
金满月对着吴慧芸大吼大叫,要她从她家滚出去,而厌倦了这个家的刘晓军为了维护吴慧芸竟公然顶撞了自己的母亲,并卷起铺盖毫不避嫌地拉着表妹的手离家出走。大年三十,冰天雪地,他拉着她的手,逆风而行,这就具有了很浓的英雄之气。那时,他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英雄,她就是一个需要他用生命去保护的女人。母亲,在他心里变得越来越疏远;芸妹,在他心里变得越来越亲近。她的手很热,很软,像极了三月里的柳絮。离开家后,他们往山下走,走到那拐弯处没有人家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而就在两人热切拥吻时,他发现了呆立在原地的刘晓红。刘晓红此时也正在谈恋爱,这件事刘晓军知道,但他没跟母亲说。所以刘晓红发现二人的秘密后,回到家中也并没有跟母亲说起,甚至还刻意进行了隐瞒。直到金满仓发现丢了钱,而金满月污蔑是她拿了,她才怒气冲冲地说出了一丝半点。而后金满月回娘屋找金枫香吵架无果,又抱着“他们是去打工了”的幻想回到家中。
本来,只要抱定这个幻想,她的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的。该劳动劳动,该吃饭吃饭,该去白马庙敬神就去白马庙敬神,该去田淑芳家对门的高坎上哭骂就去哭骂,只要成了习惯,咋样过都是可以的。谁知道,一封信竟把她气到了医院里。那封信是离家出走了半年的刘晓军写来的。信只有一张纸。信的正面写着,他和表妹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外面打工,且两个人在一个厂子里,都有几百块钱一个月。看到正面所写的内容,金满月除了有些气愤,其他的倒还可以接受。可再翻过来一看,她就如被雷炸了一般,全身着火,直从皮表灼烧到心脏里头去。在巨大的精神打击下,她昏厥过去。这可吓坏了金满仓,他哇啦哇啦地叫了好久,她都没把她叫醒。当年刘光成被打死时,她都没昏得这么严重过。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是王秀娟的小叔叔王兴兵送她到医院来的。
当时,金满仓喊了半天没喊醒姐姐,就到外面去大喊大叫。刚刚从白马庙里求神出来的王兴兵正好走到了他家下面的小路上,听他不断地叫喊着“倒了,倒地上了,姐姐——啊——救命”。等他走近了,金满仓就上前拉了他的手奋力往屋里走去。王兴兵见到倒在地上的金满月,本怕摊上事而不想救她的,可不知为什么,却又伸出了援手。他和金满仓两人轮流着背,好不容易才把金满月送到了乡卫生院。在金满月被医生做了诊断并挂上吊瓶后,他才伸手把那张信纸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看。信里的内容莫说是金满月这个当事人,就是他这个外人,也被惊得不轻。只见信中写道:“我与芸妹在外面租房同居时,被公安局的人查到了。他们要我们拿结婚证出来,可是我们没有。于是,就把我们给抓起来了。说是要家里拿钱来赎人,还要求村里开证明来。他们把我们当成卖淫嫖娼的了。其实,我们真的是恋人啊。我们是要结婚的。我与芸妹虽是表兄妹,可是,并不是很亲,这一点你是知道的。虽然你和大姨讲不来,但我希望你们能成全我和芸妹的婚事。我们后辈是无辜的。你们如果不来赎我们,我们很可能会坐牢。”
王兴兵看完后,震惊不已。他不成想金满月家又出了这等有辱门风的事。难怪她会晕倒过去。这事要搁他头上,他准得跳楼。他在走廊里看完信后,又默默地走进病房,把信塞进金满月的口袋里。金满月醒来后,仍旧是哭,哭骂自己的命不好,哭骂刘晓军那个天杀的,哭骂枫香那个婊子养的,哭骂刘光成那个短命的,哭骂吴慧芸那个卖千次的,她什么都骂到了,唯独没有骂到田淑芳。她现在发现世上居然有比田淑芳更可恶的女人,那就是吴慧芸。她竟然勾走了刘晓军,害他大年三十那天把他的娘老子丢在家里,害他偷走了他傻子舅舅的钱,害他被公安抓走了,害他将来要蹲大牢。
“吴慧芸,你和金枫香一样,都是婊子!”金满月泪眼汪汪地看着透明的输药管,狠狠地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不知是她开骂以来,第几次骂同一句话了。同病房的人,开始还劝她想开点,到后来见她只自顾自地骂,别人的话根本就半句话都听不进去,于是,也就不再劝她,只默默地听着叹息着。后来,连叹息都没有了。再后来,没人愿意听她哭骂,都要求换到别的病房去了。医生说,让她发泄一下有好处,不然,她真得疯。